“二位，如何？”庄有知将话题扯回。

冯悫道：“既说前辈的因果，前辈自有决断便可。”

庄有知颔首，这才与二人道别。玉知春却说：“庄兄，你要是查出真相了，能不能也告诉我一声。”

“好。”

庄有知应下。

他身后的柳青青蹙眉。

一人一鬼离去。

冯悫回头望着玉知春，问道：“你当年与庄有知针锋相对，亦丧命于他手中，你如今竟能与他笑脸相迎、称兄道弟？”

“当年追着要我性命的可不是庄有知。”

“那是谁？”

“是道会。”

冯悫又问：“你怎知？”

玉知春笑了下，涂满红色的面容竟有几分灿烂。他道：“因为我与庄有知神交已久。”

冯悫：“……”胡说八道！

玉知春望着漫无边际的夜色，问冯悫：“晏清兄，你觉得道会那些人是真的没有认出我吗？”

“不知。”

夜已深。

玉知春与冯悫各自回房休息，四方桌上的残羹冷炙堆叠在一起，留于嬷嬷明日收拾吧。

青州城的夜并不安静，偶尔有蛙声犬吠。

庄有知与柳青青沉默地走在大街上，朝着某个熟悉的方向走去。

过了许久，柳青青将信将疑道：“哥，你相信玉知春的说辞吗？”

“嗯？”

“他未曾掉落山崖，在山洞里养好了伤。”

庄有知笑说：“他随口说说，你随意听听吧。”

柳青青反倒较真了。倘若玉知春真的死了，那他为何能活过来。她道：“他有复活之法！”

百鬼夜行是柳青青错手造成，她真正想做的是复活庄有知。

只可惜，她使用的方法并不是真正的复活之法。

庄有知知晓她心中所想，道：“世间哪有真正的起死回生术？”

“可他活着。”

“青青，有些代价我们付不起。”

柳青青脸色变了变。这回她复活庄有知，不仅没有复活得了他，反倒叫鬼门大开。这份因果不仅记在了她身上，也记在了庄有知身上。

她不甘极了，又不想反驳庄有知。但是，倘若还有复活的办法，她定然还要去做！

半晌，柳青青岔开话题：“哥，你为何要与玉知春交好？当年他杀了那么多人，多少无辜百姓死在他手里，即便她再死千百次，也不够！”

“当年我被人利用，岂知玉知春不是？”庄有知心道：倘若玉知春无辜，那么他便欠玉知春一条命、一声道歉。

柳青青再没说话了。

翌日。

当黎明驱散最后一点黑暗，朝霞似锦。玉知春从睡梦中醒来，听见有人敲响了院门。

他简单洗漱一番，到堂厅去。

冯悫已经与人说起话来，瞥见玉知春来了，便走回去，道：“走吧。”

“恩，嗯？”

两人顾忌着来通风报信的跑腿，言语、目光颇为收敛，却都藏着话。

冯悫与玉知春对了个眼神，肯定了他的猜测。

道会死人了。

死的还是掌权人朱余青。

朱余青在那位置上已有二十余年，当年震动天下的“瀚华三月”之事便有他的推波助澜，也是因此才在道会掌权人的位置上稳坐二十余年。

如今，朱余青死在了自己家里。

抵达朱家已是半炷香后。

玉知春抬头望着厚重大气的大门，虽然看似低调，实则挺值钱，一看便知朱余青家底丰厚。

二人跟着人到朱余青的寝室。

朱余青的寝室很宽敞，与书房一体。此时房间里站了有十多个人，却不显拥挤。

玉知春和冯悫走进去，望着躺在床上的人。

“贤侄。”有人简略说了番：“我们来的时候发现天尊倒在地上，怒目圆睁、死不瞑目。他的身上缠绕着鬼气，应当是与厉鬼交手时不敌对方才丧命的。”

说罢，他长长叹息。

玉知春很有参与感地问：“他跟厉鬼打架没有动静吗？”

“这便是我不懂的地方了。”道士眉头深锁：“倘若是普通厉鬼，天尊绝不可能不还手。但看样子他是一招不敌，可见此鬼本事。恐怕，不只是厉鬼啊！”

“总不可能是鬼王！”有道士怒道。

冯悫没有多言，只道：“让朱前辈入棺吧。”

此言一出，众人才三三俩俩的从朱余青的寝室里出来。他们换了个地方讨论，从朱家走到了道会。

道会离朱家很近，走路只需一盏茶的功夫。

一路上，几个道士的脸色都很不好，心里对杀死朱余青的厉鬼猜测很多、很深。

到了道会，众人坐着歇下来。

如今朱余青已死，道会的天尊位暂且空了下来，众人在缅怀朱余青的同时，不免对天尊之位起了觊觎之心。

又有暗流汹涌起来。

此刻道会里的人很多。

冯悫和玉知春坐在左侧中间的位置，二人听着道会的人议论纷纷，都没插话。

玉知春一边耳朵听，一边耳朵出。他放下茶杯，勾着脖子在冯悫耳边小声道：“是他吧？”

“嗯。”冯悫不动声色。

两人交头接耳，声音很小。

玉知春又道：“那就是说，当年他的死确实另有隐情了，而朱余青是凶手之一。”

“嗯。”

“啧，享了二十多年的福，这么简单就去了，也算是很赚了。”

说起来，剧本就是剧本，内容不过是对《大周实录》的改编、杜撰，以致庄有知虽然是主角，实际上却枉死。那么，他对“玉知春”反派的人设也存疑。

十八年前，“玉知春”未必就是反派。

玉知春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便不自觉地伸出手，将在他脑袋上盘来盘去的蛋花绕在手里玩。

冯悫侧首瞄了他一眼，看着他一边走神，一边无意识的与蛋花玩闹着，心里的答案愈发清晰。

蛋花很是喜欢和玉知春闹。

最初玉知春见他就害怕，就让牠在他脑袋上盘着不动。后来他渐渐不怕了，便会时不时的与牠玩闹。

就像这样。

玉知春伸出细长的手指，画圈似的绕来绕去，蛋花就随着他的动作将自己的脑袋转来转去。或是玉知春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手指，蛋花便迎着他的指尖，与之相触。

“道友，这是你养的蛇吗？”

玉知春在旁人的搭讪中回神，笑眯眯地望着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道长：“是啊。”

今天他脸上涂的是亮紫色，很亮很亮，非常扎眼。小道长眼睛不适地眨了眨，瞥开了去，道：“倒是很有趣，可以给我玩玩吗？”

玉知春见蛋花不乐意地躲缠到了他的手腕上，道：“不可以哦。”

小道长瞬间摆了脸色：“一条小蛇罢了，我只是与你借来玩玩，又不是不还。这么小气。”

“可能是我家小蛇小眼如炬，不喜欢心胸狭窄的吧。”

小道长的脸色彻底变了：“你好生说话！我等不过是看在冯悫的面子上，予你颜面，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一条破蛇，还当个宝贝。”

冯悫亦变了脸色，却被玉知春眼疾手快地按住了。玉知春笑嘻嘻道：“你能如何，又不能打我。”

“你！”小道长气得脸红脖子粗，憋了会儿实在没憋住，直接动了手。

约莫是本事不到家，小道长的第一招一记飞鸟惊蛇直接叫玉知春躲了过去。蛋花从他的袖口窜出来，飞跃似的扑出来，盯准这人的手掌，在这人的指尖狠狠咬了一口。

这回玉知春的反应更快，在此人手臂上点了几道，以防蛇毒蔓延全身、药石无医。

道会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他们望着这出闹剧，虽无人关注事件经过，但不妨碍他们判断：“玉公子这是在做什么？小裕尚小，若有不到之处直说即可，怎能动手？”

冯悫冷笑道：“他要真动手，他就已成尸体了。”

玉知春不在意道：“是怪我，没看好我家小蛇。诸位前辈放心，日后我会教育好牠，教牠在被人欺负的时候给人一次机会。毕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家小蛇比较厉害，礼让礼让不如牠的，也算是美德。”

道长们：“……”

有道长黑着脸骂道：“小小年纪伶牙俐齿，目无尊长，自大妄为！”

“我尊老，也得你爱幼啊。”

道长们：“…………”

有一道细小的声音弱弱地说了句实话：“本来就是小裕先动手的。”是个小道士。

道长们：“…………”

玉知春扬起脸，冲小道士笑了下。

小道士亦回以笑脸。

道长们理亏，又说不过玉知春，还拿他没办法，只好先叫人给小道士去蛇毒、治病。

闹腾一阵，他们终于找回话题。

这回没有自顾自地讨论，带上了冯悫，道：“贤侄，你对凌云天尊一事如何看？”

冯悫面无表情道：“因果而已。”

在场众人当即脸色骤变，尤其是与朱余青年岁相仿的，他们都是当年参与过“瀚华三月”事件之人，即他们身上多少都沾了因果。

“这是哪门子的因果，胡说八道！”有道长反驳。

冯悫不甚在意，起身告辞：“既然诸位前辈心中都已有数，那晚辈就暂且不打扰诸位了。”

玉知春跟着他离开。

没了冯悫和玉知春这两个外人，道会里的人争论得更厉害了。

道会门外，却是祥和一片。

玉知春走在冯悫身边，与他同行。他比冯悫低了半头，此刻半仰着脸地凝视着冯悫，言语含笑道：“晏清兄方才是在维护我吧。”

冯悫抿抿唇，不承认：“不是。”

玉知春没听见似的，笑嘻嘻地说：“多谢晏清。”

冯悫安静了。

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想要忽略玉知春温暖、烫人的视线，却控制不住的让热潮爬上了耳朵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