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三月说得隐晦,可任谁都能听出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场众人脸色巨变。

没有人真真正正经历过当年的事,唯一一个当事人便是三月,他才是唯一的受害者。

玉知春未曾想到,当年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难怪三月从一开始就替他化了妆,掩饰他的容貌,是因人心叵测。谁也无法预料自己遇见的是人是畜,便只能尽力保护好自己。

冯悫也黑了脸,脸色阴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眼神冰冷,宛如冰刃一一扫过众人。

道士们顿时噤若寒蝉。

他们理亏,是他们的师父、前辈做了不仁不义之事,他们活该被如此对待。

邵星河的脸色也不好,但他收敛得极快,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疼惜怜爱的模样。

只是偶尔看向玉知春的眼神有些复杂。

良久,有道士打破了酒楼的安静,道:“玉公子,当年之事是我们道会错了。我无法代表旁人,但也想跟您说声对不起。只是幻境到底是幻境,就算您要报仇,也请在幻境之外的现实世界里报仇才是。”

“我有一个条件。”

“您请说。”

“离开幻境之后,请诸位将当年的事情公布于众。”玉知春要求道:“从头到尾,一件不漏,包括你们泼在我头上的桩桩件件,也必须澄清。”

道士们便看向两位年长者。

那两人迟疑了一下,点头应允,道:“这许就是我二人的因果吧。”

玉知春此时才道:“浮光镜不在我手中。”

“那你怎么?!”

玉知春又道:“不过大家想想应当就知道了。这个幻境有关西宁村,你们不可能对此有执念。晏清兄也不可能有,再除去我,便只剩下一人了。”

只剩邵星河。

众人此时才真正将目光落在邵星河身上:“这位是石家的外姓弟子邵星河,怎会与西宁村一事有关。”

何况当年西宁村的幸存者仅有玉知春一人。即便还有,也应当与玉知春的年岁相仿,不会如此年少。

邵星河失笑:“玉兄,我何其无辜?”

“我以前收养过一个孩子,后来将他送走了。算了算时间,就是你这个年纪了。”玉知春推测着。

这是《风月和》中出现过的一条线,玉知春在休养生息时收养过一个小孩,但只收养了几个月,便将人送了出去。这条线只能算是插曲,但再结合幻境里的情况,玉知春便推测如果剧本成立的话,那邵星河极大可能就是当年的小孩。

“或许那孩子已经死了呢。”

冯悫冷冰冰地望着他:“你的执念是什么?看着他一遍遍地死去,还是看着他的尊严被人践踏?”

邵星河一梗,笑容渐渐收敛。良久,他终于掀开面具:“我想救师父。”他盯着尚且妆容满面的玉知春惋惜地摇了摇头,悲叹道:“可惜了,你不是师父。”

幻境应声破碎。

众人瞬间回到朱余青的灵堂。几乎是同时,冯悫出手攻击近在咫尺的邵星河,玉知春后仰躲避。但邵星河的反应非常灵敏,在冯悫动手的同时,再次启动了浮光镜。

被拖入幻境的是被邵星河攥住手腕的玉知春,还有抓住玉知春另一只手的冯悫。

三人齐齐跌入幻境。

玉知春望着面前的众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庄有知,与他如今的模样一般无二。他的身边是个温婉端庄的女子和他的朋友们,身后则是道会的人,诸如年轻时的胥贤安、朱余青,以及王瑞宏等人。

他则一个人站在他们的对面,与对方一群人对峙。

蛋花不在。

冯悫也不在。

“玉知春,你杀害刘予、齐恕两位前辈,又屠杀了两个村的村民,是罪无可恕,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你可有话要辩解?”

“休要给他巧言令色的机会!”

“有知,这次你莫要再心软了。玉知春为非作歹是大家亲眼所见,你再心软,就是纵容他作恶!动手吧。”

“有知,别犹豫了。”

玉知春大体猜到了眼前的情况:“这是当年瀚华亭?”

良久,三月应了一声:“是。”

玉知春没有探寻往事的意思,低声道:“邵星河制造这个幻境想做什么,能救你?”

“不能。”

庄有知已经攻过来,玉知春手忙脚乱地应对。

这回的幻境里,他的灵力尚存,但他原本就是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是庄有知的对手,就算跟三月现学也应付不了庄有知。

跟庄有知对了七八招,玉知春便渐渐落回下风。

到第九招,玉知春便被庄有知逼到了悬崖边。

数丈之外,道会的人、正义之士全都紧紧盯着他们,紧张地关注着,生怕灵力高强的庄有知不敌玉知春。

直到此刻,玉知春被逼到悬崖边上,仍有人担忧玉知春忽然反败为胜,恨不得亲自上来补一刀。

第十招,玉知春被庄有知一掌拍在心口,跌落了悬崖。他尚未来得及感受心肺宛如炸裂般的疼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邵星河又补了一掌。

玉知春拼尽全力,与他对了一掌,下落的速度则更快了些。

风声凛冽,于他耳畔呼啸。

他在下坠着,不断地下坠。

直到失去意识。

意识仅断层须臾。

再次睁眼,依旧是瀚华亭。

冯悫和蛋花仍然不在。

玉知春望着对面的一堆人,抢在对方说话前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诸位。”

“你还有什么话说?”庄有知的友人道。

“除了刘予和齐恕,我还杀过谁?”

有人冷笑,讥讽道:“你忘了丰河村、和堰村的惨死的村民了吗?”

玉知春反问:“试问我独自一人如何屠村?”

对方被问得哑口无言,却有旁人道:“你跟你师父练就了一身本事,又如何不能一人屠尽全村?”

玉知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目光四顾。他在尽量拖延时间,不知道冯悫和蛋花能不能找过来。

他随口反驳道:“谁瞧见了?”?

“除了你,还有谁会《山河鉴》?”

“《山河鉴》是不传之秘?你们不知道?丰河村、和堰村,以及西宁村的村民都是谁赶尽杀绝的,为的又是什么,诸位心里不清楚吗?偏要我一一摆明了?”

“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

“有知,你还在犹豫什么?”

庄有知目光微澜,问道:“玉知春,你方才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最初就不信玉知春会对无辜者赶尽杀绝,但父亲与叔伯们讲证据摆在来他的面前,他才不得不信。此时玉知春的说辞与叔伯们的说辞完全相反,他自然想要问清楚。

“他在妖言惑众!”

“贤侄,你莫要糊涂,听信他的胡言乱语!”

“王瑞宏、胥贤安、刘予、朱余青、付衢……”玉知春点了几个名字,“哪个没有参与过屠村之事?几年前便开始,用山匪组成的队伍……”

玉知春将西宁村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已足够唬住在场的一些人。

也是他概括的过程中,冯悫终于出现了。蛋花也从冯悫的脑袋上窜下来,游回他的身边。

玉知春松了口气。

“全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一派胡言!”

玉知春见着了冯悫,言语嚣张许多:“胡不胡言的,先打了再说吧!”反正按着幻境的逻辑,都是要打一架的。

说着,他反倒先动手了。

庄有知只好被动接招。

冯悫夜还没来得及喘息,就帮着他一起对上了玉知春。

玉知春不敌庄有知,可这回庄有知心软,手下留情了,他又有冯悫相助,反倒占了上风。

庄有知甚至想收手:“玉知春,我们一起停手吧。”

玉知春犹豫片刻,邵星河又掺和了进来。邵星河比庄有知狠辣许多,出手狠戾,招招都对着玉知春的要害。冯悫便对上了邵星河。

几个回合过去,邵星河忽然言语煽动旁人:“此人为非作歹,还妖言惑众,庄有知一人如何能对付?”

庄有知本就不想与玉知春为敌,偏又自己的好友一道上来攻击玉知春,他拦都拦不住。

及此,冯悫的招式变得更加凌厉。

邵星河修习多年,在同辈之中也算是佼佼者,但与冯悫相比,仍是浅显了些。

又几招下去,便露出了疲态。

“晏清!”

玉知春手忙脚乱的与庄有知二人对招,抽空喊了声,目光随之一动。

冯悫动作顿了一下,向玉知春靠去。

玉知春见此,借着庄有知的掌力,猛地退向悬崖边。他的反常惹得众人吃惊不已,就连邵星河都愣住了。

然则,几乎是同时,冯悫飞跃过去,一把搂住玉知春,与之一同飞落悬崖。

两人抱得很紧。

冯悫一点力都不敢卸,生怕不小心松开手,会让玉知春粉身碎骨。

风声呼啸。

玉知春闷在冯悫的怀里嘶吼:“能不能安全落到海面?或者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停下?”

第一次在幻境里跌落悬崖的时候他就在想,瀚华亭是在悬崖上,那么悬崖下是哪里?跟他当日醒过来的地方有无关系?他和三月之间到底有没有因果?

冯悫未答,以行动为答案。

虽有灵力在身,但毕竟是万丈悬崖,底下还是深不可测的海水。悬崖峭壁上究竟有没有落脚点,谁也不知道。

他的怀里还有玉知春,他得护着玉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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