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零对冯悫的观感很复杂,但他知道,冯悫轻易不理人。他跟冯悫朝夕相处、一路同行这么多天,冯悫从未跟他说过一句话,也从未对他露出丁点示好。

从玉知春出现开始,冯悫变得主动说话,甚至在危难之际主动出手救人。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

虽然冯悫仍旧冷着脸,可似乎印证了主子说的那句话:冯悫是冯老教出来的,看似冷漠,实则心软。

天光渐亮,冯悫醒来。

他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化着诡异妆容的脸。大清早上,猛地看到“鬼脸”,他心脏都紧缩了一下。

对面的人还美滋滋地睡着觉。

“我们去李家村吗?”左零问。

他问话突兀,冯悫习惯了,也一如既往的不回答、不说话。

过了会儿,冯悫洗漱回来,左零又问他:“要等玉公子吗?”

冯悫眼皮动了动,依旧没有搭理左零。他很克制,没有将对左零的讨厌、厌烦的情绪写在脸上,只是极少跟左零搭话。没有甩袖回京,已经是他最大的涵养了。

没等到答案,左零也不恼,甚至并不觉得如何。

反正,他的任务仅是跟住冯悫。

两个人沉默地望着外面的天色,默契地等待玉知春醒过来。

梦是沉的,但玉知春潜意识地克制着,没有让自己在深夜的凉意里不断向热源靠近。凌晨时分,他朦朦胧胧地醒过一次,打量过自己和冯悫的距离,又睡过去了。

纵然如此,也是一夜好眠。

直到太阳完全跃出地平面,玉知春才从梦中醒来。

一醒来,便对上两双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他一时不知尴尬更多还是疑惑更多。

而且一觉醒来,他竟然还在这里。

昨天的一切不是做梦,不是幻想,是真实发生的。他也是真的有了系统,从曾经生活的现实社会来到了不知名的世界,从一个十八线小演员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外来者。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仅在玉知春的脑袋里停留了稍许,就被他自己给打断了。他抹了把脸,抹去残余的困意:“你们在等我?”

“去洗脸。”

冯悫抓住了她眼里的情绪,暂且没有探究。

玉知春乖巧的去洗脸。

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晨光薄如蝉翼,披在他的身上,光影将他的身材勾勒出美妙的线条,他的五官都跟着添分了不少。只是妆容连累的整体分数成了零。

他说:“在哪儿洗?”

冯悫不忍直视,冷淡道:“左拐。”

玉知春左拐,往前走了一段。

休息了一夜,双腿的酸疼感比昨天更严重些,不过走了一段后,不适感轻了许多。

他蹲在小河边,倒映在河里的脸上的妆容猝不及防地闯入视线,自己都愣了一下。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脸,险些给忘了脸上还化着诡异的妆。

他掬水洗脸,狠狠搓了好几遍。

再看河里的倒影,脸上的妆容已经换了。他对着倒影端详很久,久久看不出脸上是什么妆容——整张脸涂满了黄色,仅嘴巴周遭是雪白雪白的,还有两坨黑色胭脂,脑门上画了三道黑色皱纹。

“三月,请你解释一下。”

三月说:“老虎妆吧。”

三月答非所问,玉知春感觉到人生的艰难,换了个问题:“为什么洗不掉这个妆?”

“需要你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

三月回道:“不知道。”

玉知春:“……”系统一无是处,扔了吧。

玉知春往回走,半路上就遇到了已经离开破庙的冯悫和左零。左零忍了一夜,终于没忍住:“玉公子,你的脸?”

他面不改色:“哦,我喜欢化妆。”

左零不知该作何反应,夸又夸不出口。许久,才另辟蹊径,夸道:“玉公子化妆真快。”

玉知春:“我也很骄傲。”

左零:“……”

冯悫:“……”

玉知春换了个话题:“你们往那儿去?”

“李家村。”左零回答。

玉知春不想去李家村。

昨天的五具行尸让他走出唯物主义阵营,可他什么都不会,去了帮不了忙,还是个累赘。而且,他和这两人是陌路相逢,昨天被人家照拂一夜已经是赚了。

没必要回去,从方方面面来看都没必要回去。

他说:“我往南。”

他指了个与李家村相反的方向。

左零颔首,准备就此与玉知春告别。

冯悫突兀地说:“那边也有傀儡出没。你一个人,可以应付?”

玉知春眉梢微动,心底颇为意外。他目光扫过冯悫,当即改口:“我不可以,我应付不了。冯兄,我能跟你同路吗?”

冯悫没有回答,转身往村里去。

左零眼底的诧异没能完全收敛,一言不发地跟上冯悫的脚步。

玉知春紧随其后。

片会儿,冯悫又冒出一句:“嗯,能。”

玉知春瞬间喜笑颜开,夸张的妆容裂开来,显得格外诡异,眼里的情绪倒是格外真切。他学着印象中的作揖,道:“感谢冯兄。”

冯悫眸光微闪,更沉默了。

三人一路。

从破庙到村落不需多久。质朴的小村子从沉睡中苏醒,带着早间的雾气,湿漉漉的,又恰到好处。轻轻嗅一嗅,还有淡淡的花香和青草气息。

然则,村子里外出的人少之又少。

他们走在大街上,带活了整座村子。

玉知春说:“昨天下午我来的时候,街上的人不少,得有十多个摊贩,路人也有。”

跟昨天比起来,今天没有摊贩,仅有路人三五个。

又走了会儿,三人找到一家开门做生意的酒楼。店里没有客人,安静得很,掌柜的也是坐在柜台后面翻话本子,连店小二都省了。

玉知春点了菜,似不经意地问:“老哥,怎么不见几个人?”

掌柜先是被玉知春的脸吓了一跳,而后才拿着菜单一边思考备菜,一边回答:“哦,最近大家晚出早归,这时候都没出门呢。”

“都说早出晚归,你们倒是不同。”

“嗐,这不是不得已嘛。”玉知春的口吻亲和,掌柜不知不觉地放松了情绪,摆摆手说:“别的不谈,就天天莫名其妙地死人,死了还莫名其妙的从棺材里爬出来,谁敢早出晚归啊,不要命啦?!”

说罢,掌柜去了后厨。

玉知春与冯悫对视一眼。

掌柜上菜很快,四菜一汤。玉知春就着汤汁,吃了整整三大碗饭才罢。他一边吃一边真情实感地夸奖:“老哥,你家饭菜真不错,好吃!要是没那些事儿,你家生意肯定好爆了!”

“公子这舌头厉害!不是我吹,要搁在半个月前,我家生意确实是无人能及的,方圆十里谁不夸一句!”掌柜看玉知春的脸也不觉得十分丑了:“不过现在啊,生意最好的可能要数棺材铺了。”

“等您说的这事儿结束了,肯定还是您家生意最火爆。”玉知春闭眼吹,语气十分笃定。

觉得饭菜口感一般的左零:“……”

知道玉知春在套话的冯悫:“…………”

掌柜大笑,复又叹气。他摇头道:“欸,什么时候才能了啊。就算有那么一天,我能不能幸运地活到那时候也是未知啊。”

玉知春张口就来:“老哥长命百岁呢。”

掌柜高兴不已,给他们打了个八折。

木讷到寡言的左零想:我要是有玉公子一半的口才便好了。

将玉知春看得透透的冯悫想:满嘴虚言,以后这厮说话我不能信,至少不能全信。

暖阳当空,地温回升,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嘈杂声也渐渐有了。

玉知春慢悠悠地走着消食,勤学好问道:“冯兄,左哥,为什么尸体会自己从棺材里爬出来啊?”

左零不懂这些,没答话。

冯悫简单解释:“是蛊。蛊虫入体,操纵着死者的躯体做事,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实则内里早已空了。通常蛊师与所操纵的傀儡相距最远不超过十里地。”

他目前没有遇到过,这些只是推理、揣测,具体情况还是得真正看到那些傀儡再说。

“蛊师会有明显特征么?”

“没有。”冯悫说:“都是普通人,没有区别。”顿了顿,他提醒一句:“任何接近你的人都可能将蛊放到你身上,可能是一杯茶、一块点心、一次触碰。”

“那岂不是防不胜防。”

“跟所有人保持安全距离。”

玉知春默默退后一步,且往侧旁让了让,一脸正经的与左零和冯悫拉开了距离。

莫名其妙的左零:“?”

知道玉知春在玩闹的冯悫:“…………”

玉知春抬起脸,冲望着自己的冯悫嘿笑,脸上的妆皲裂些许,显得格外难看。

冯悫瞥开眼。

玉知春疾走两步,走回到冯悫的身边,道:“冯兄,你以为蛊师是有目的地选择操纵对象,还是无目的地选择操纵对象?”

有目的和无目的的区别很大。

如果是有目的的,那么在已经成为傀儡的那些人身上,肯定能找到共同点,他们就能顺藤摸瓜,揪出蛊师。

左零还是不说话。

冯悫的视线扫过玉知春,意外于玉知春的思维敏锐,不过他瞥到左零就不高兴,便说:“不知。”

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无迹可寻。

“反正先去死者家里看看总没错。”

良久,冯悫应声:“嗯。”

旁听的左零想,他和冯悫一路同行数日,都没能说上几句话,玉公子与冯悫相识短短一天,便犹如知己。玉公子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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