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没想到自己一石激起千层浪,眼看着面前的几个人脸色都变了,他倒是坐回躺椅舒适地欣赏起来了。

冯悫脸色黑沉,如同夜色。

先前在京城,瞿老在给玉知春算命的时候说过算不出玉知春的命数,说他即生也死。他曾以为是因着三月,现在看来,或许还有其他缘由。

玉知春却是最冷静、理智的一个:“我不是人是什么?”

“不知道。”老鬼云淡风轻道:“反正你不是人,何必去趟人间那趟浑水?”

“怎么说?”玉知春饶有兴致。

“冯家现在效忠的是赵况昇,但是大周朝就快覆灭了啊。冯家是局中人,你是局外人。”

上次说大周朝将亡的是巫山族长老。玉知春道:“大周朝这个又怎么说?”

老鬼坐直了,招招手,将玉知春招到跟前来。?

冯悫魆地抓住玉知春的手,玉知春反手握住他的手,慢慢凑到老鬼的跟前,听见老鬼神秘兮兮地说:“天机不可泄露。”随即,他若无其事道:“这伞要不要了?”

玉知春摇头。

老鬼见他当真熄了买伞的念头,退了一步:“算了,用金乌羽换也可。”

“不换。”玉知春牵着冯悫离开。既然三月说这把伞不值金乌羽,那自然不能让冯悫破费。

剩下来的鬼市还有好长。

一行人又逛了许久,才在天光大亮前离开鬼市。虽然没有空手而归,但只是买了俩纪念性的小东西。

回去的那条路与来时路相同,仿佛还是那条路。玉知春的胆子大了许多,不用冯悫牵着也敢走了。即将到鬼市门口时,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把伞。

暗红色的伞悬于玉知春的面前,不论他左移右动,始终拦在他的面前:“这是……送我了?”

他伸手将拿了伞,伞面上闪现出一张字条。他展开字条,老鬼的声音冒出来:“我与你有缘,这伞就算我送你的见面礼了。”随着他的话音结束,字条也消失无痕。

玉知春忙然地看了看冯悫,又看了看三月:“那我就收下了?”

三月颔首。那人一看便是千年老鬼,身上有点奇珍异宝不足为奇,送玉知春这把归九伞也并非虚情,收下也就收下了。

冯悫与三月意见相左,但他向来不愿干涉玉知春的决定。

玉知春道了声谢,虽说老鬼听不见,但他心里好受许多。

出了鬼市,已是天光大亮。

玉知春迎着光,把伞递出去:“师父,拜师礼。”

三月微怔:“自己好好收着吧。”

“原本就是给你买的。”玉知春将伞塞到三月手里:“我刚认的师父,万一被太阳晒化了,我跟晏清哭么?”

三月:“……”

他哭笑不得,收了拜师礼,道:“我很喜欢。”

玉知春喜滋滋地回头,跟冯悫骑马走了。身后跟着打着伞的三月和嫉妒到疯魔的邵星河。他送三月东西,三月不肯收,玉知春送的东西,三月就收了。

抵达京城已是三天后。

冯悫将玉知春、三月和邵星河安排在之前的院子里。院子看着不大,房间倒是足够,就是数日不住人,积了不少灰尘。他安顿好一切,道:“我回去一趟,晚上过来。”

玉知春摆手:“不急,陪陪爷爷。”

冯悫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诚意,知道他所言非虚,又有点不高兴。但他情绪内敛,只轻声应和,未做多言。

正是午时末。

冯悫回到老宅,冯文鸿正躺着睡椅躲在走廊下的阴凉里,手边一只鸟笼,笼子里一只鹦鹉。瞧见冯悫进来,他坐了起来,叫人去备午饭。

冯悫走到近前:“祖父。”

“青州城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冯文鸿的声音很健硕,叫人听不出他的年岁:“晏清,你的戾气太重了。”

冯悫沉默,不做辩驳。

“你爹娘的事情我早已与你讲过,与旁人无关,你不可牵连责备旁人。青州道会的那些人是有言行失当之处,你也不该视而不见,任由他人作恶。”

“那是他们的因果,苦主是庄有知。”冯悫反驳:“我本就不该插手。”

冯文鸿叹气,始知他听说得不全为真。他道:“事已至此,爷爷只希望你问心无愧。”他话音一转:“我听说你与玉知春走得很近?”

冯悫颔首:“是。”

“那孩子……是受了不少苦。”

“他不是那个玉知春。”冯悫的目光柔和下来:“他只是与玉知春同名同姓。”

冯文鸿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只打量了须臾,便没再揪着他问了:“饿了吧,给你备了饭菜,先吃饭吧。”

冯悫点头。

玉知春也在吃饭,他的饭桌上比冯悫的热闹多了。

京城里的酒楼太多了,都是人满为患。但这个时候吃午饭的人少了,便有了他们的位置。

一行人找了个特色酒楼,点了几道招牌菜,大快朵颐。

“师父,我们待会儿再去一趟绸缎铺吧。”

三月端详着他身上的衣服,又回忆了一番,发现玉知春穿来穿去总是那几套,便点点头:“好。”

玉知春喝了口汤,咽下菜肴:“邵兄,一起?”

自浮光镜后,邵星河对玉知春便没了笑脸,即便有,也是阴森吓人的那种。他瞄了眼并不搭理自己的三月,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嗯。”

酒饱饭足,蛋花都打起了饱嗝,乐得玉知春前仰后合。他下楼结账,却被邵星河抢了先。

想了想,他觉得是自己的动作不够快,更是自己太穷。

在玉知春翻钱袋数钱的时候,邵星河直接拿了一锭银子搁在掌柜的面前,连零钱都没要,就走了。

玉知春:阔气!

午饭过后,三人悠悠哒哒地找布庄。

京城的布庄遍地是,随便进一家,里面的布料样式、成衣样式都叫人眼花缭乱。玉知春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而后指着两套红色长袍问三月:“师父,好看啊?”

“好看。”三月敷衍道。他一向不爱逛街,对衣服也不挑,看什么都觉得可以。

“这俩套呢?”

三月随意瞄了两眼:“好看。”

玉知春拿着这几套衣衫包起来,付了钱,又瞥了眼邵星河。邵星河被他瞥得心中莫名,一股不好的预感漫上来。

夕阳西斜,三人回了家。

闲了数日的嫲嫲回到小院,晚饭有了着落。三人团在桌上喝酒吃菜,直到月上枝头,才各自安歇。

外头忽然响起了开门声,玉知春一骨碌坐起,打开门便看见冯悫披着夜色走过来。

蛋花游过来,顺着玉知春的脚腕爬到他的手腕,蛇尾意兴阑珊地甩了甩。

“晏清?”

冯悫脚步更快了些,脸上也有了笑意:“要睡了?”

玉知春颔首:“晏清,我今天花了好多钱。”他拉着冯悫进屋:“我给三月买了几件衣服,怎么给三月,烧给他吗?”

“不必。”冯悫看着眼前的几套衣衫,心里酸溜溜的:“有种符咒可以让□□变成阴物。”

玉知春打了个瞌睡:“明天再学,太困了,先睡觉。”

“好。”

冯悫原地踟蹰须臾,见玉知春困倦地躺倒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时间安静下来。

他想,玉知春总是莫名其妙地撩他,又毫无预兆的不撩他。

翌日,玉知春花了喝口茶的时间学会了符咒的画法,将几套衣衫送给了衣衫。

衣服送完了,玉知春摊在床上,道:“晏清,我又穷了。”

上回投机取巧挣得几百两银子,昨天一下子就花了一半,京城的物价太高了。

“我有。”

玉知春侧头看他:“你挣的?”

冯悫道:“祖上有几家铺子,如今经营得尚可,虽不算冒尖,但不愁吃喝。”

“祖上有先见之明。”玉知春嘻嘻笑:“晏清,我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以后岂不是离开不了你。”

冯悫想:那样最好,但顶着玉知春调侃的目光,他只是轻声应和:“嗯。”

正好三月来了,话题被打住。

玉知春跳起来,看着换上新衣服的三月:“师父绝美!”

三月没想到玉知春昨天买的四套衣衫全是送给自己的,再看玉知春这会儿的神色,多少有些无奈,难得调侃了一句:“你是夸自己的吧。”

玉知春:“嘻嘻。”

跟在三月身后的邵星河眼里满是嫉妒,他蓦地想起昨天玉知春的微妙眼神,心里头更是狠狠记下了这一笔。他瞥了记眼里同样藏着嫉妒却非常隐忍的冯悫,忽然笑了声,十分诡异。

冯悫视若无睹,并惯着玉知春。

“就你最皮。”也只有玉知春最心细。

遇见玉知春,许是三月最幸运的事了。倘若不是与玉知春朝夕相处的那几个月,他可能仍是放不下曾经的那么多事,心中大概依旧满是仇恨、愤懑。

放下过去是便宜了那些人,但也让自己变得轻松了。更何况那些人并没有好结果,当年的事情被揭开,他们的名誉尽毁,人也死了。

他是感谢玉知春的。

七八月交替之际,天气热得很。

京城一如既往的热闹着,没有人被炎热的天气影响,或是在茶馆里听听小曲,或是在酒楼里喝喝小酒,又或是在烟花柳巷流连忘返。

玉知春被冯悫领着在茶馆里喝茶听曲。

他不会品茶,但茶馆里的小食很对口,小曲儿也好听。他品着茶点,悠闲极了:“悠哉。”

玉知春恣意极了,冯悫亦格外放松,静悄悄地陪着他。

悠扬的小调戛然而止。

玉知春睁开眼。抱着琵琶的少女眉眼间愁云惨雾,眼中凝着欲掉不掉的泪珠,我见犹怜。她的手腕正被人攥着,似在强迫她做什么。

他眉梢轻挑:“强抢民女?”

来了这么久,终于让他遇见了熟悉的剧情。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