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英惊了,“王志呢?”

“太晚了,让他回去了。”林屿英气还没缓消,任逸不太想让外人瞧见自己吃瘪后手足无措的模样。

在车上见多了他太多被林屿英冷眼嘲讽的惨剧,王志现在连看向他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欲言又止的关心。

就蛮伤自尊的。

“屿英,上车吧。”雪如乱絮,外边天寒地冻,车窗拉下几秒,任逸的脸已被呼啸的冬风吹打得冷冰冰的。

可林屿英觉得,距离中午吵完架才过去十二小时,他们的“冷静一下”还可以再长点。

而且,他现在困顿疲劳,根本无力招架任逸的任性。

他裹着厚围巾,眼神斜飘到黑暗无光的角落,一声不吭,抬腿走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

任逸忙推门下车,“屿英!”

正巧,一辆亮绿牌的出租停在路边,林屿英大步走上去,拉开门,司机报了个手机尾号,“是你吗?”

林屿英拉着门把的手一滞。

还没来得及和司机面面相觑,一个在电视台工作的女生便提着大盒小盒的公司年货,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不好意思,这是我叫的车。”

林屿英脸上一红,女生等跑到面前,一看是他,又有些犹豫,“啊,林老师,您还没走吗?”

大雪夜里,她一个弱女子,林屿英一个头上缠纱布的伤患,都被工作折磨得脸色苍白,一时竟分不出谁更弱势。

看着林屿英毫无血色的巴掌脸,女生心下一横,“老师,要不您上?”

可是认出不远处追来的任先生,她迷惑了。

“不用不用,”林屿英反应迅速,面不改色,帮她把年货放进后备箱,“快上车吧。”

再看任先生,一动不动地立在不远处,幽深的眼微茫暗涌,一副想上前又不想上前的样子。

午休时,台里小姐妹对着突如其来的采访视频尖叫陶醉,她本以为任先生是绝对强势的一方,如今看来,竟让她想起了被主人训斥的大狼狗……?

女生:啊这!

不管这瓜熟不熟,她都不敢吃,向林屿英道了谢,光速上车。

黄色小车开远,公交站台的椅子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林屿英看也不看任逸,拨开椅子上的雪,静静坐了上去。

低头刷手机,任逸的皮鞋步入眼帘,“天冷,先上车。”

林屿英不为所动,任逸又问:“你不冷?”

“不冷。”腿被冻得直哆嗦,他继续嘴硬。

他依旧穿着有些瘪的旧羽绒服,不少地方都漏出点点羽毛了,纤细的身形在苍白的路灯光下格外单薄。

肩上突然一沉,是任逸的藏青大衣。

错愕抬头,任逸已然转身离去,长围巾随风飘起,银灰色的背影逐渐被风雪吞没。

……生气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林屿英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想来也是,三年来任逸对他都是爱理不理,一朝心血来潮,捂不热他这块石头,心潮也该归于平静了。

只是预料不到,任逸会如此干脆。

干脆得就像那个时候,在他的质问中承认他的替身身份。

林屿英吸吸鼻子,双手拢在嘴边,呵出一口白气。

少了一个一黏着自己的麻烦,本应鼓掌庆祝,可不知为何,心里泛起层层涟漪,怅然若失。

没关系,冷静冷静就好。

默默低下头,手机还卡着,既退不出软件,也无法关机。

“哔哔——”汽车鸣笛声。

明亮的车远灯光照亮眼前的柏油马路,他正要招手拦车,漆黑的宾利稳稳当当停在他面前。

“真不跟我走?”任逸静静地看着他。

虽然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林屿英还是感到一股没由来的怨气,“不走。”

“那就等着受冻发烧上不了台吧,”任逸语调骤冷,像是满不在乎。

绝望地环视四周,千真万确就只有任逸这一辆车。

手机嗡嗡一颤,低头一看,关机了。

林屿英:“……”

不情不愿地绕到副驾驶座旁,开门上车。

任逸唇角微微上扬。

激将法,永远的神。

车里点着香,清冽幽深的梅香,混着外面雪的寒凉,恰似春寒料峭,直到有了林屿英平淡舒缓的呼吸,才真正有了春天的气息。

然而还没高兴两秒,任逸手指勾着林屿英的保温桶掂量两下,笑意登时无影无踪,“怎么剩这么多?你没吃?”

林屿英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你说呢?”

沉默,是今夜的二点四十。

任逸还是那张一看就很聪明的去缺俊脸,素来沉着冷淡的眼被巨大的呆滞失落占领。

林屿英不喜欢他做的饭?明明之前也吃完了。

他这回是只吃了一两口,还是自己点外卖了?

这个走向像极了家长和孩子大吵一架,事后家长烧了一桌好菜,结果小朋友非但没有捧着碗哭得越狠吃得越香,更是掀桌而去。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难吃”了。

明明教他做饭的大厨试吃后都竖起大拇指的。

任逸越想越难以接受,沮丧地垂下头,“……不好吃吗”

“就那样吧。”林屿英懒洋洋的。

自信心备受冲击,牙槽被磨得生疼。短暂的沉默后,任逸痛定思痛,艰难开口,“抱歉,下次一定会做好。”

林屿英靠在软软的真皮椅背上,困得直打哈欠,“那下次多煎一个蛋。”

“好。”任逸满脸严肃,如同谨记商业机要。

正要行车,他却蓦地想起什么,猛然抬头,“你到底吃没吃?”

林屿英:???

一阵大眼瞪小眼,任逸眼里满是问责,盯得林屿英汗毛直立。

”到底吃没吃?“任逸严肃脸。

“……当然是吃了啊!”没见过对好评道歉的厨子,林屿英二丈摸不着头脑,“你在想什么啊,听不懂人话就去幼儿园补个课。”

任逸提高音量,“那里面是什么?!”

“电视台发的盒饭啊,”林屿英诧异至极,“领都领了,扔了可惜,你别倒,明早热下就能吃了。”

任逸:“……”

他转过头,扶好方向盘,利落地踩下油门。

林屿英拿着破手机看了又看,放在鼻子边嗅了嗅,所幸没有糊味。

手机接电口松动是老毛病了,手指熟稔地按住充电线末端,手机终于亮起了小红灯。

任逸用余光瞄他,“换一台吧。”

林屿英这才觉得他的声音较之平时更加沙哑,他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对着任逸的侧脸观察许久,“你嘴角怎么肿了?”

“上火。”任逸言简意赅,企图掩盖整整半天都无法走出“被老婆赶出病房”的阴影。

“抹点西瓜霜,病房桌上有。”林屿英困得厉害,懒得追问,撂下手机闭上眼,睫毛像展开的鸟类尾羽,阴影虚化,衬得鼻梁愈发俊秀高挺,纯粹的清丽绝俗。

任逸只略略一瞥,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睡梦中的城市安宁沉寂,飞驰过一条又一条街,眼前景象不断变更,如同穿行于漫长的甬道,胸膛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与忐忑蠢蠢欲动,渐渐澎湃激荡。

中午的事,他仔细想了想,归根结底是他在竭力逃避,不愿说清结婚的事,以至于林屿英耿耿于怀,造成他们长久的隔阂疏远。

“屿英,”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林屿英大抵睡过去了,方便他开口,“我……”

“打住,”林屿英仍闭着眼,猜到他要说什么,“这些事不急,我现在不想听。你永远不说也不要紧。”

任逸顿了顿,坚持,“不,一定要说。”

得知林屿英推迟彩排时,他刚赶到电视台,怕影响他工作,甚至不敢远远看一眼,自始至终为踏入演播厅半步。

他知道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他让林屿英安心,以站在他身边的方式。

“屿英,我只是想让你安心些。”

“是让你安心,”林屿英揉揉太阳穴,老神在在,“不过您缺德事干多了,这么容易让您安心,太便宜您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任逸欲言又止。

“任逸,我来帮你捋一捋,你说不是为了项博衍才娶我,我姑且信了,我问你初恋是不是另有其人,你没否认,我姑且算是,所以,你曾拿我当替身,是事实。”

林屿英的声音清亮有力,一下一下,敲在任逸心上。

“你突然心回意转对我百般相助,只有两个解释,一,我魅力太大,二,你终于放弃了虚无缥缈的坚贞爱情,想好好过日子了,才担起好丈夫的职责对我好。”

林屿英张开黑白分明的眼,瞳子清明冷静,“任逸,你到底是爱‘我’,还是因为我是你的伴侣,所以你必须对‘我’好?”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实话,我自己都不信我有这么大魅力。”

任逸手握紧方向盘,喉结难耐地移动,林屿英的问题太过尖锐,化作所向披靡的利刃,他的千言万语愁肠百结,全部落荒而逃。

车里陷入死寂,良久,任逸才说:“屿英,以前的事,我很抱歉。”

“好,我知道答案了,”林屿英放慢语速,却有种不容打断的力量,“其他话别说了。我怕你疲劳驾驶受了刺激,车毁人亡。”

任逸抿抿唇,安静开车。

有了电,林屿英的手机自动开机,嗡嗡嗡震个不停,任逸瞥眼一看,林屿英已经睡了,手机上是晚会总导的来电显示。

纠结一番,还是叫醒了他,“屿英,电话。”

林屿英揉揉眼睛,奇了怪了,这都三点多了,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

按下接听键,“陆导,怎么了?”

总导也不废话,开门见山,“林老师,你想不想加演一首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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