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玩意?主角配角你们分不清吗?!”穆德荣七窍生烟。

工作人员生怕受牵连,连忙解释,“这个版本是林老师亲手混的,领导听了都说好,让您先听听。”

“好什么好,当初你们巴巴地来请我,倒头来让我给一毛头小子做嫁衣?!”

穆德荣声音尖细,揪得工作人员头皮发麻,他缩缩脖子,吞吞吐吐地说:“林老师说您要不满意,就和和气气争取录一版好的……”

林屿英原话:“穆老师能力不止于此,相信她会精益求精的,请她重录吧。”

凡事都讲究公私分明,况且他有主场节目,本不吝于给穆德荣做配,也不想让台里为难。

结果工作人员一时慌乱,转述词不达意,穆德荣只听出了茶香四溢。

“和和气气?”深呼吸保持形象,冷笑,“好,明天我找他‘争取’一下。”

隔天中午,穆德荣一到电视台就往练歌房闯。

副导见她面色不善,强颜欢笑着拦住她,“老师您来早了,先休息一会。”

“这还早?”穆德荣看看时间,斜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别是小林老师还没起床吧?”

“到是到了,”副导有些为难,“可大中午的,工作人员都吃饭呢。”

“我和他练歌,关别人什么事?”穆德荣不由分说,“我还当你这么拦着,门口一定有重兵把守呢!小林老师,你睡醒了么!”

哐当——

门撞在墙上,声响惊天动地。

练歌房空空旷旷,只见临窗的长桌上菜肴丰盛,林屿英正和一个俊朗高大的男人坐在一起,他们一人捧一碗饭,斯条慢理地吃,手边还摆着开封的小盒酸奶。

见她进来,三人登时两眼对四目,练歌房安静得能听见针落。

十分钟前。

结束了上午的工作,眼看到了饭点,工作人员们勾肩搭背地去领盒饭。

林屿英刚站起身,就听见门外的欢声笑语骤然消失。

“林屿英在吗?”一个声音低沉清朗,如冰流入耳,激得林屿英一愣。

任逸身材高大,肩宽腿长,工作人员在他的阴影中弱小可怜又无助,“嗯嗯,林老师在里面。”

原计划是午休继续和林老师商讨工作的,结果人老公亲自跑来组成□□,溜了溜了。

任逸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破天荒留下一句“谢谢”,径直往前——

“啊呀!”

结果和林屿英撞了个额头贴下巴。

林屿英踉跄几步,堪堪被任逸拉稳,抬眼见他下巴红了一大片,又好气又好笑,“你来干嘛?”

一如既往的嫌弃。

其实从昨天睁眼起,他就没见过任逸,他们之间的事好像还停留在前夜的对峙,所以,他不觉得任逸有资格来电视台找他。

任逸面色平静,抬抬手里的保温盒,“做了饭。”

一看那一盒叠一盒的体量,林屿英就觉得不对劲,“你和我一起?”

“嗯,”任逸点点头,“你几天没回家,家里有的菜不能摆了。”

林屿英:是我家不是你家,谢谢。

本想拒绝,可任逸手上的创口贴新得扎眼,他编排好的话硬生生塞回了肚子里。

他也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闲散贵人,明白任逸愿意为他做这些,心上是有他的。

而且这都是他自己精挑细选血拼回家的食材,不吃好浪费。

“你等下。”角落里有一沓垫桌子用的废报纸,林屿英在桌上铺了好几层,确保不渗油,才拍了拍手,“行了,菜拿过来。”

然而,看着那出生年月不明的泛黄报纸,任逸微微抿唇。

这也是很明显的“嫌弃”信号。

林屿英挑眉,“怎么,您有难言之隐?”

任逸沉默几秒,低声说:“报纸,脏。”

其实林屿英能体恤他的洁癖,在有限条件下为他创造桌布,他挺感动的。

“人桌子还嫌饭盒脏呢,”林屿英翻了个白眼,“那边工作区更不能吃饭,您不用报纸,要么站着吃要么蹲着吃,我不管。”

自作多情的任先生:“……”

但,这点困难算什么?

任逸选手步子稳健,身姿矫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摆好餐品。菜肴色香味俱全,较之于昨天更上一层楼,兼有清爽甜品,被捏成或卧或躺的可爱猫儿,精致可爱。

林屿英仿佛看到了金光闪闪的动画特效。

“都、都你做的?”难以置信。

“嗯,”任逸正襟危坐,活像接受领导检阅的好学生,“吃吧。”

林屿英企图挑刺,“我不吃糖糕。”

任逸早有准备:“只是和了无糖酸奶和椰汁,没放糖。”

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

林屿英完败,默默拿起筷子:彳亍。

像是遮掩什么似的,他恨不得把脸埋碗里,任逸看了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

林屿英划了好几口饭,才注意到熟悉的小红花。

他整个人警觉起来,“你干嘛?”

“奖励。”任逸深邃的眼注视他,有种无可消弭的执拗。

仿佛一只大狗勾,满脸严肃,毛茸茸的大尾巴却摇得飞起。

林屿英:“……”

救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数数贴纸上新近的撕痕,数量与任逸这几天送出的餐点数相符。

原来每天做完饭,任逸都会偷偷奖励自己小红花。

林屿英整个人震悚起来,再看任逸光洁的手背上空无一物,顿时庆幸还好孩子不傻,没贴着小红花出门。

然而下一秒,任逸撩起袖口,腕骨往上三寸,赫然三朵红艳艳的小红花,闪瞎林屿英的狗眼,“您闹哪出呢?”

“我试过了,贴纸防水,但黏性只能维持三天左右,”任逸一本正经,言语间有些许催促,“今天做了两顿,所以应该贴两朵。”

林屿英目瞪口呆,往日刻薄疏离的故意刁钻,全成了纸做的哑弹。

不禁想起曾经的幼儿老师经历,通常小朋友集齐五朵小红花,可以兑换奖励。

那任逸……?

林屿英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

他轻咳一声,“贴纸而已,多大的人了还为这个较真。”

话虽如此,心里却有一个声音疯狂念叨:不会吧不会吧?真当任逸是小朋友?他会用这种意图?一定是你自己多虑了!!!

没错,只是自己吓自己而已!

林屿英几乎被自己说服了。

可任逸的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了下去,目光迷茫疑惑。

“不是可以兑换奖励的吗?我问了陈秘他们,都说有。唯独我没有吗?”

任先生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林屿英满脑子“别的小朋友都有,我也要”,险些拿不稳筷子。

他面上竭力维持处事不惊的冷静,“那,说出你的愿望?”

任逸的眼安静而深沉,如两汪深山潭水。

被他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铁石心肠都会软化。

林屿英不觉屏息凝神。

“屿英,”四目相对,任逸一字一顿,“你正式演出那天,我可以坐在台下吗?”

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公开关系的后遗症却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舆情可以操控,可林屿英在意人们真实的目光,他的一切自作主张,都会后患无穷。

而全心全意地尊重一个人,才算是“爱”。

他想征求林屿英的允许。

林屿英明白他的想法,可任逸前科太多,无论说什么他都不敢相信,甚至保持警惕,他半垂下眼,薄唇抿起,似在酝酿什么。

久久无言。

任逸眼底暗光微动。

虽然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结局,可真正面对时,胸腔里却只有一阵沸腾的空虚。

林屿英让他捉摸不透、拿捏不稳,愈想接近,愈感到挫败。

他几乎是逃避听到答案,腹稿脱口而出,“如果你不想我出现,我就不去。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

练歌房隔音效果极其专业,林屿英耳边却嗡嗡嗡作响,好像浑身血液朝耳后奔涌,热得他脸颊发烫。

太窘迫了,得掩饰一下。

他捧起饭,狼吞虎咽扒拉了几口,才勉强恢复素日挑刺的口吻,“都学会抢答了?不错。”

这下换任逸愣住:“……啊?”

“表演者欢迎每一个愿意欣赏表演的观众,”林屿英故作淡定,“别太醒目,我不希望观众关注舞台之外的事。”

任逸听懂了。

林屿英虽然抗拒,却也在试着接受他。

这是个好兆头。

霎时间愁云消散,筋骨舒软,连被手指肌肉牵动的刀伤,也感受不到疼了。

端起精心小火慢炖的牛肉,眉宇染上不易察觉的柔软,“新学的,尝尝。”

林屿英后退几分,“你也不怕滴卤子。”

“明明擦得很干净。”任逸辩解,夹起一块肉,停在他嘴边,眼睛亮亮的,让林屿英想起满心期待的大型犬科动物。

还……挺让人有成就感的。

林屿英弯唇,笑意若隐若现,“看起来还不错。”

软糯的肉入口,一抿成丝,温暖饥肠辘辘的胃。

一个月前,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和任逸发展到这一步,偶尔举止太亲密了,像真正的伴侣。

独居五年,奔波劳累,他来不及思考是一个人走下去,还是组建温馨切实的家庭,相互扶持帮助,闲暇时候靠在一起腻歪,一起吃香喷喷的饭菜。

曾经,第二种生活遥不可及,现在,他也许要重新考虑一下。

前几天的争执过于激烈,共进午餐是很好的破冰手段。

任逸乐在其中,林屿英也逐渐放松,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直到——

“哐当!”

穆老师推门而入。

空气短暂凝滞,穆德荣一看这阵仗,满肚子炮弹瞬间哑火。

她进退两难,杵在门口,酷似一根花花绿绿的装饰。

林屿英率先反应过来,热情招呼,“穆老师午安,您吃过没?”说着拍拍身边的空座,“一起吃吧?”

穆德荣不及出声,便被一道冷淡低温的目光扼住喉咙。

在外人闯进来的一瞬间,任逸敛起丝丝外露的情感,恢复生人勿近的模样。

冷冰冰的,谈不上敌意,依旧让穆德荣浑身颤抖。

她做过任逸的功课,知道正是这个天之骄子贡献了年末爆炸热点。

小蹄子告过她状了?

她可是听说姓林的万事亲力亲为不讲排场,才敢放开手欺负的。

自欺欺人的优越感顷刻间土崩瓦解,穆德荣冷汗直冒,后背一片黏腻。

任逸想捏死她,轻松如捏死蚂蚁。

她猜对了一半。

林屿英从不抱怨工作上的不公,但任逸心里门清,在穆德荣身前露一面,也有警告的意味。

“穆老师,来吃啊。”林屿英倒不是真心留她,但客套话总得多强调几遍。

穆德荣一秒变成和蔼可亲的阿姨,“不用了,阿姨等你吃完,屿英啊你慢慢吃,不急啊。”

特意笑着向任逸点点头,“任先生也不急啊。”

说罢欠欠身,优雅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咖喱鱿鱼圈韧劲十足,林屿英越嚼越香,揶揄地看了任逸一眼,“穆老师今天真亲和。”

任逸面不改色地喝一口茶,“亲和?”

“她不笑得挺开心的么。”

任逸:“比清明节的纸人还假。”

见到穆德荣真人,才明白那天林屿英为何出言尖酸。

他也不喜欢这种人,色厉内茬、看人行事,很廉价。

“随你怎么说,”林屿英放下碗筷,正色凛然,目光清澈,“我工作上的事,您甭费神。”

这是和平相处的铁律。

任逸沉默两秒,“好。”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