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凄厉愤怒的尖叫甚至盖过往来车辆的鸣笛,不少行人停下脚步围过来,“这是在干什么?”

“搞不懂,追星追傻了吧。”

“哎呀,”涉猎此圈的知情人士小声嘟囔,“这不是给自家招黑吗……”

人群正中央的女孩骤然抬头,眼瞪如铃,“什么招黑,有人偷鸡摸狗我还说不得了!贱人挨骂纯属贱人活该,路人不要乱鉴粉籍上升蒸煮谢谢!”

“啊这!”被针对的大姐姐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喜马拉雅山,但看着少女稚嫩的脸孔和与之匹配的学生刘海,还是默默走开了。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更有甚者举起手机拍照录像,同伴红着脸拉拉少女的袖子,“起来,走了。”

谁知少女鸵鸟似的将脸深深埋在两膝间,怎么都拽不动她,同伴急得跺脚,“一个明星而已,至于吗你?”

“怎么不至于?!”少女振振有词,“连你也不理解我,你走,我没你这个朋友!”

街对面,任逸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握紧林屿英的手,“这些事……你别放心上。”

“谢谢关心,不过我没那么脆弱,”林屿英面不改色,戴好遮住大半张脸的帽子,瘦削的尖下巴微微一抬,“王志来了,走吧。”

黑色迈巴赫只在街边停留片刻,接着汇入滚滚车流,驶向高楼林立的远方。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情绪失控的少女吸引了,谁也没注意到街拐角招牌后,一个微型摄像头“咔嚓”一闪。

小宋坐进一旁的咖啡厅,确定没有人跟着,将手机放在桌下,按下给“项哥”的发送键。

缓慢行驶的迈巴赫上,象牙白皮具一尘不染,林屿英气定神闲,捧着劵后三元一杯的咖啡,手指在手机屏上来回滑动,“我说呢,原来是首电出正式节目表了。”

他的大名赫然在列,无情打碎云丝们“柏云间项博衍神仙友谊”的幻想。

“林屿英果然是你台亲儿子,捂得严严实实欺骗我们感情,你台改行做诈骗得了。”

“又翻唱云公子,洗脚婢不会独立行走?”

“吐了,阔太太就这么喜欢抢我们小本生意吗,无语子。”

……

短短几分钟,首电官微已被乌泱泱的粉丝爆破了。

而在林屿英的歌迷会群里,潜水群友纷纷冒泡庆祝,用词真挚感人、赏心悦目,任逸顺手发了几个红包,引来自觉刷屏的“谢谢爸爸”。

正分神看着群里有关歌唱技术的学术讨论,身旁的林屿英突然捂嘴咳嗽起来,疯狂低头找纸巾。

“怎么了?”任逸忙扶住他拍背顺气。

林屿英抬手示意没事,竖起手机屏,“自己看。”

“独家爆料,林屿英大站姐发红包鼓励粉丝扰乱云丝诉求秩序,让这种人爆红,我们内娱要完了。”

实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水营销号坐着火箭造谣,霎时间舆论哗然,云丝怒气达到顶峰,再过几分钟,大粉已经开始点草任逸的追星小号了。

看着私信后台小红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任逸嘴角线条慢慢僵硬,原以为小姑娘的小打小闹不过尔尔,然而梅开几度后,还是有种哭笑不得的困惑,不明白她们哪来的闲情逸致,天天住在互联网世界待风而动。

“别想啦,回家看电影,”林屿英拍拍他的肩,“最后一个问题,任同学,经过这次事件,你学到了什么?”

任逸迷茫地眨眨眼,“?”

“没事少混圈!”林屿英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弹,眼眸明亮清澈,“我人就在你身边,还没手机好看?”

秀美俊俏的容颜近在咫尺,像无味的安神草,抚平心头的疲惫阴郁。

这么多年来,林屿英是第二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人。

任逸情不自禁托起林屿英的手,细细摩挲圆润的骨节,汗蒸似的热意向上蔓延,林屿英呼吸急促,猛然抽手,“别闹,王志还在呢。”

背锅侠王志在老板犀利的目光中泪流满面,在心底为自己点上一首《他一定很爱你》:我应该在车底,不应在车里.jpg

任逸很快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屿英,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这个圈子?”

“哪个?”

“你现在工作的圈子。”任逸满脸认真,光鲜亮丽受万众敬仰是一方面,但这个急功近利的圈子太污浊浮躁,在他看来简直是玷污了林屿英。

更何况私心而论,他恨不得把林屿英的光芒万丈捂严实,吝啬于分享于人。

“嗐,人不爱工作还不爱工资嘛,”林屿英懒懒地打哈欠,眼底水光懒散,“再说人也不能闲着,会生锈的。”

并非不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搞音乐投入只会越来越大,乐器、设备、场地、采风,每一个环节都不是注萤沃雪。

任逸不假思索,“如果你想换个环境深造,我……”

一根修长细白的食指抵在他湿润的薄唇上,他登时噤声。

任逸心旌摇曳,定定神,对上林屿英的瞳子。

没有想象中的插科打诨笑骂玩笑,车内静默无言,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似乎一旦处理不当,就会招来劈头盖脸的炮火,林屿英如被触碰了底线,从柔软温馨的梦中苏醒,眼尾弧度凌厉明锐,目光理性冷静,像锋芒雪亮的剑,屏退动摇不定的万语千言。

这是很明显的警告。

任逸如坐针毡,“屿英……?”

“任逸,我希望你明白,”林屿英目光沉静,口齿清晰,“虽然你的想法出于善意,但我的生活由我自己评定,现在是未来也是,我活得很好,不需要你怜贫惜贱。”

任逸抿抿唇,“我只是想让你远离这些……”

“搞清楚一点,只有废物离开这些要死要活,我不喜欢也控制不了,所以我不来这套,凭良心拿分内钱寒碜吗?不寒碜,”林屿英心平气和,“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但哪里都有勾心斗角藏污纳垢,换个地方就是世外桃源了?我地下乐队的前队友们倾轧算计,最后鼓手觊觎吉他手的妞,诬陷他吸食海.洛.因,把自己搭进去了。”

如同打开一只尘封已久的匣子,林屿英脸上出现几分落寞,然而一眨眼又恢复了熟悉的淡漠坚定,“哪里都一样罢了。所以你也别想替我做安排,你有心,我也不领情。”

略长的刘海掩住他黛色的长眉,线条流畅的鼻梁撑起润而不圆的轮廓,如蒙经年风刀霜雪,柔韧而倔强,不容他人怜悯。

任逸心跳一滞。

而林屿英的坚持清醒如钻石般耀眼,也距离他很远,即便明白他的处事道理,但看着林屿英左顾右虑、劳心费神,他依旧有种拿捏不准、甚至会失去他的惶恐。

明明有他在,屿英不用把自己活成一颗封闭的茧。

想起老照片中鲜妍明丽的少年,任逸心中隐隐作痛,恍惚间,一片温腻柔软的触感如朦胧黑夜里的一豆烛火,穿越纷扰昏黄的旧时,覆在他紧绷发汗的手背上。

“未来那么长,干嘛轻易框定你自己?”

那个声音清淡透彻,如皎皎月光轻软软随风而来,拨开重重浓云,照进荒芜旷野,须臾间万物复苏,日丽风清,龟裂的土壤中开出盎然绿意,一切焕然一新。

任逸如定住般浑然不动,林屿英正要好言安抚,双手忽然被一把拉住。

“屿英,不是这样的,”任逸好似获得了莫大的力量,目光炯炯念念有词,“别这么想。”

林屿英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一脸懵逼,“啊?”

任逸温热的手掌紧贴着他微凉的肌肤,“我知道你需要足够的资金去支撑理想,但你不是只有变成遭牛鬼蛇神妒恨的活靶子才能赚到钱,别把自己框定在一个身份里,换个渠道你照样可以,好吗?”

他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把林屿英纤细的手指融化在掌心,“屿英,我对你并非怜悯施舍,你害怕物质上的失衡影响关系间的平等,但我可以等你积攒起你认为足够的资本再回馈我,我的心意你也能分辨出来,不是吗?”

林屿英似有触动,久久无言,微垂的眼睫像盛夏葳蕤茂密的植物。他动动手指,却被任逸握得更紧,肌理纹路的分毫变动,都被任逸细细感知。

林屿英抬起眼,黑漆漆的眼中暗光闪烁。

“你的考虑很周全,可你忘了,我喜欢舞台,时隔五年再一次获得登台机会,即使明白不会被关注,我还是在前夜辗转难眠,能站在人前表演的喜悦幸福,绝非金钱所能衡量。”

意料之中的回答,任逸的表情变动很小,眼尾下塌半度,也足够让人读懂无力的失落沮丧,“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他放低声音,像做错事的狗勾。

林屿英神情舒缓下来,拍拍他的肩,“没关系,你也是好心,而且我们需要磨合,交流上有摩擦不是坏事,至于你担心的那些,我做到尽量远离污浊秽气,问心无愧就好。”

他眼睛亮亮的,态度坦诚亲和,任逸别无他法,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嗯。”

任逸皮肤冷白,掩不住毛细血管扩张引发的红晕,俊朗深邃的脸突然低眉顺目,有种意外的羞涩温煦,林屿英愣愣地看着,噗嗤一声笑了。

“屿英,怎么了?”任逸迷惑中带着几分小心,一个“嗯”也能说错话吗?

林屿英眯起眼,伸出爪子□□他的脸,“没有,觉得你这样还挺乖巧。”

他打着哈欠舒展四肢,像困倦的猫儿,将头轻轻搭在任逸肩头,“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我会料理好自己,你呢,安安心心在家当天王嫂就好。”

任逸原本渐渐放松的表情突然古怪起来,“等一下,为什么是嫂?”

“那就天王夫。”林屿英斩钉截铁。

“嗯。”任逸唇边笑意浅淡,忍不住低下头,轻嗅林屿英发间清爽的薄荷香,甚至想更进一步,亲吻乌亮如锦的墨发。

黏在一起的姿势腻歪过头了,林屿英热得慌,轻轻推他肩膀,“差不多得了,人王志还在呢。”

任逸:“……”

感受到背后突然刺来的犀利目光,王志同志鼠躯一阵,怀疑自己已经上了老板的暗杀名单了。

***

林屿英的伤势恢复许多,早在前几天出院,搬回了自己的小窝,之前一直是任逸做饭,难得他今天完工早,终于拯救了准职业煮夫任先生。

任先生强烈要求打下手,但鉴于厨房过道窄小的客观条件,他还是被林屿英轰了出去。

老油烟机哼哧哼哧地开工,灶台上架着一口大铁锅、一只小煮锅,锅里沸水咕嘟嘟地冒泡,灶台旁放着切好的葱花姜末、各色浇头,外面桌上还有一盒现买的甜鸭腿。

“给你下甜面汤?”林屿英捋起袖子,用力揉搓按压手掌下的面团,“加香肠鸡肉丝可以吗?”

任逸盯着他神情专注的侧脸,不假思索,“只要是你做的,光是汤也可以。”

“那怎么行,传出去像我虐待你,”林屿英擀好面,大菜刀刀起刀落,粗细均匀的面条一把下锅,热气蒸腾,模糊他的面容,“有点渴,帮我倒杯水。”

任先生得了令,迅速端来一杯热水,递到他唇边,“喏。”

林屿英看看自己沾着面粉的十指,横他一眼,微微低头喝水。随着杯中水位一点点下降,任逸举杯的手一点点抬高,就这样,林屿英不费一点气力,喝光了满杯水。

“谢谢啦,”林屿英舔舔唇,薄唇湿润湿红,“说起来,你明晚怎么过?”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不用想也知道,任逸肯定是雷打不动回老宅的。

明晚大年三十,可他的个人节目还有一些小问题需要与工作人员沟通,喜提大年夜加班成就,往年春节回老宅都让他痛不欲生,他巴不得不去,只是这次有了充足的理由,丢下任逸,他反而有了牵挂。

可还能怎么办呢,任逸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这种重要的家庭聚会,在他林屿英的伴侣身份前,任逸首先是任家的掌舵人。

林屿英呼吸渐重,搅动面条的手越转越快,锅里沸水翻滚,嘟嘟嘟的声音像密集的嘲讽,反让他更加烦躁。

“你不介意的话,我订好饭,带去现场等你下班。”

发散的热气与喧嚣的沸水声中,任逸的声音突然压倒一切。

林屿英握着筷子的手一滞,“大可不必任逸同志,你明晚视频和我说句新年快乐就成。”

任逸认真道:“是真心想陪你,再说家里每年氛围都很烦,早不想去了。”

“你这算是吐露心迹?”林屿英哼笑,“还以为你这种人肉机器不会嫌烦呢,完了,回头七大姑八大姨又要传我带坏你了,什么十八线小歌手挑唆富豪家庭关系,我连新闻标题都想好了。”

“他们不敢,”任逸沉声说,“再说早几天就和他们说过了,今年不回去了。”

“那不还有明年。”

“你明年有节目,我继续陪你啊。”

“哎呀,想这么远,你先过好前面三百六十五天吧,”林屿英脸色烧红,“好了,出去,厨房这么小,你在这杵着我要热化了。”

任逸还未开口,客厅桌上传来嗡嗡嗡的震动声。

林屿英:“你的我的?”

任逸往外看了一眼,“我的。”

他拿着手机走到阳台,接通任父的电话,“有事?”

“阿逸,你真不回来?”任父懒得纠结他连“爸”都不喊的敷衍态度,“你到底想干嘛?”

任逸轻描淡写,“换个环境散散心。”

“你都多久没回家了,上次回来也急匆匆走了,都没住一晚,这才是你的家,你把小林带回来不行吗?一定要住在外面?”

“他家离工作的地方近,方便。”

任父大喝一声,“能住进老宅是他的福分!又不是没车,还怕接送吗?我看他纯粹讨厌咱们这个家,他什么身份,他也配?”

紧接着又是一通熟练的道德绑架,任逸面无表情地听完,没吭声。

父亲比谁都在意这座宅子,全然忘记他之所以能常住于此,全归功于母亲的下嫁。

“阿逸,说话!”任父还在气头上,“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任逸喉结滚动一下,一字一顿地说:“不回来。”

“你!”任父攥紧手机,“你三十了,不是十五也不是三岁,你妈妈不在了,你愈发放肆了!”

“爸,我再放肆也比您强,母亲在的时候,你从来不敢做主把外人带进年夜饭。”

任父噎了一下,“荒谬,你小子听谁说的?”

也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他声音明显小了许多,任逸心如止水,“原本是诈你,现在确定了,是项博衍吧?”

“博衍又不是外人,他是世交家的孩子,一个人在国内无亲无故,喊他一起来热闹热闹,怎么了?!他那么讨喜,谁不喜欢?!”任父吹胡子瞪眼。

任逸的理由简明扼要,“我不喜欢,屿英也不喜欢,就这样。”

“唉你这孩子——”

“看得出您喜欢他,所以,您就和他过除夕夜吧。”任逸说罢,干净利落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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