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矜被这段时间以来的变故消耗的心力交瘁,此时身体陷在柔软的棉被里,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姜鹤说了几句话都没有得到回应,掀开覆盖在她头上的棉被,就看她红唇微张,粉嫩的舌尖藏在牙齿中间,每呼吸一下便会朝外试探一下,像极了醒着时候的她。
姜鹤脸上流露出一丝温情,就这么安静的抱着她,安心的闭上了眼。
一盏茶后,雅间内传来两道平稳的呼吸声,时起时伏。
相思楼里还有人在饮酒作乐,萎靡之音不绝于耳,但是在二楼的这所雅间里,一切仿佛被隔绝在外,他们相互依赖,只有彼此。
*
叶矜是被屋外的争执声吵醒的。
初醒的朦胧感让她在床上愣了半晌,门被人轻轻敲了几下,她才恍然回神,急忙下床开门。
秦娘站在门外,紧蹙的眉在看见她安然无恙后舒展开来,颇有微词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床,我还以为你昏在里头,正打算叫人砸门呢。”
叶矜乖乖道歉:“对不起秦娘,我不小心睡过头了。”
见她只穿着一件亵衣站在门口,秦娘叹了口气,把她推进屋内,顺手带上房门。
叶矜自知有错,在她坐下之后便亲自斟茶奉上去,神色恭谨。
秦娘是个心软的,在她无声的服软下,清晨的那点火气已经烟消云散。
顾念着她昨夜伺候姜鹤,累极了多睡会也是应当的。
思此,她霎时敛了表情,问道:“昨夜世子爷对你可满意?”
叶矜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秦娘这是以为昨夜她与姜鹤之间发生了什么,所以特意来过问。
她低声道:“昨夜我用手伺候了一次,世子爷没有为难我。”
“没了?”秦娘瞪大眼睛,又不相信的呢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没道理他会对你没感觉,难道他不喜欢你,那又为何冒着得罪董繁的险将你要了过去?”
秦娘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问道:“可是世子爷知道了你非完璧之身,所以才嫌弃你?”
叶矜嘴唇血色一点点白下去,在她接二连三的逼问下,那点淡淡的羞赧也全部变成了难堪,心里的闷涨感一下子让她红了眼,她低下头不敢让秦娘瞧见。
秦娘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哑然道:“也罢,他是世子爷,能与他独处一晚已是三生有幸,想必短时间内没有人再敢动你。”
叶矜不明白为什么秦娘会对她和姜鹤的事情如此上心,甚至于非要从她嘴里问出昨晚的事情,明明她是最会察言观色体贴人的。
秦娘不知她心中所想,心中悲戚横生,确定叶矜无事后,也没了待下去的兴趣,草草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雅间。
叶矜低着头立在原地,久久没能回神。
*
南安王府今日要迎接一位特殊的客人,太后娘娘亲自下令,姜鹤不得不一大早等在府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执叶抱着剑站在他身后,远远看到一众人朝南安王府来,立起剑柄戳在他的腰间。
姜鹤缓缓睁开眼睛,眼里划过一丝戾气。
执叶道:“人来了。”
不远处,一顶宝蓝色轿子由八个大汉扛着,身后洋洋洒洒跟着几辆稍显逊色的马车,沉寂的南安王府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姜鹤百无聊赖的倚着门框,眯眼瞧着从轿子上走下来的女子。
来人身着嫩黄色衣裙,脚踩着七彩祥云绣花鞋,发髻间一支点翠绒花步摇熠熠生辉,其余的墨发柔顺的披在身后,彰显着女子还未出阁的身份。
女子教养极好,举手投足间的礼仪恰到好处,脸上始终挂着端庄大方的笑容,顾盼生姿,芳菲妩媚。
秦蓁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熟稔的同他问好:“多年不见,阿鹤近来可好?”
旋即,她环顾着府前众人,视线划过执叶的身影一顿,笑着说:“执叶小公子还在阿鹤身边,这么多年阿鹤竟是没撵你走?”
小小的玩笑话若是放在熟悉的友人间一笑而过即可,执叶嘴角抽了抽,眼里迅速划过一抹嘲讽,干干的笑着说:“那是,世子爷宽宏大量,我自当舍命追随,死而后已。”
姜鹤一个眼刀射过来,他讪讪的干笑一声,摸了摸鼻子,闭上了嘴。
秦蓁抿唇淡淡一笑,从侍女手中结果锦盒,双手平举递给他,道:“此番叨扰,我特意带了兴都的茶叶给你尝尝,想来南安王府什么都不缺,就算我的一番心意,阿鹤别嫌弃。”
伸手不打笑人脸,姜鹤懒散归懒散,礼数是懂得,叫人将茶叶好生收着后便问起正事:“太后为何要将你安顿在南安王府,宫中难不成容不下你?”
此话一出,秦蓁脸上的笑一僵,执叶嘴角微微上扬,在暗处给姜鹤竖起大拇指。
天地间,一物降一物。
论起金贵程度,秦蓁的身份地位虽不如姜鹤皇亲国戚这般高贵,分量却也不轻。
秦氏家族长居兴都,那里地势闭塞,干旱无收,当地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二十年前,秦氏嫡子秦放入朝为官,以新科状元的身份打入朝廷,少年心有鸿鹄之志,一年后秦放向皇帝请命,带着新婚妻子回到故地,为皇帝守着兴都近十年之久。
在他驻守兴都期间,大力发展农业与制茶业,仅用了五年就让这个北部最大的都城成为朝廷最重要的商业枢纽。四通八达,繁华程度一度媲美京城。
可惜天妒英才,就在几年前,兴都突发瘟疫,死伤百万,父母官秦放不顾下属阻拦,执意开棚施粥,亲自上阵慰问百姓,却不幸染疾,当年便去了。
那年,秦蓁尚在襁褓,皇帝闻秦放死讯大为悲恸,欲将秦蓁接回京城抚养,秦放的发妻一夜白头,执意不肯离开丈夫故居,秦蓁也就留了下来。
唯一回京的那次,便结识了不可一世的南安王世子姜鹤。
现下秦臻刚刚及笄,就被太后一道懿旨接到京城,没有住到皇宫里去,反倒送到了南安王府,其中目的不言而喻。
秦蓁怔愣过后心中有些气恼,她以为太后娘娘这么大阵仗将她从兴都接回京,还大张旗鼓让她暂居南安王府,姜鹤应当是知道个中情况的,哪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如此看来,竟是变成她热脸贴冷屁股,上赶着住到未婚男子府邸上,平白惹人笑话。
事已至此,她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太后娘娘想必自有道理,你我许久未见,不如先进去小叙一番,饮酒喝茶,将这些年错过的都补回来。”
执叶默默翻了个白眼,心底佩服秦蓁的应变能力,心想,姜鹤这下可是摊上了一个大麻烦,还是短时间内甩不掉的那种。
皇宫内宫,最大的一处宫殿伫立于宫苑最北部,从外看光彩夺目,金碧辉煌,阳光照射下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殿内红墙绿瓦,上好檀木做门,夜明珠为灯,处处透露着奢华尊贵,殿主人身份不凡,在皇宫内配住福寿宫的,只有当今皇上的亲母后。
朱红色的殿门敞开,从外面进来一个身着暗黄绣花衣裙的女子,只见她脚下生风,走到太后身侧,低声说道:“主子,秦姑娘已经到南安王府了。”
太后懒懒的撑开眼,“嗯”了一声,脸上无甚情绪,随手在一旁捡起一把鱼食,天女散花般洒进湖内,湖内霎时间鱼头攒动,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
春岚抿唇笑了下,立在太后身后为她按着肩膀,道:“主子对世子爷当真仁至义尽,秦姑娘这么好的姑娘都送给他做妻。”
秦蓁是功勋之女,自然不是京城内普通的贵女可以比拟的,嫁给姜鹤也算门当户对。
太后哼笑了一声,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仁至义尽又怎么样,那孩子被我摆了一道,指不定要怎么闹呢,你且等着看吧。”
春岚忠心耿耿,一直对姜鹤心存不满,太后娘娘将他抚养成人,他倒好,一成年便向皇上请旨回了南安王府,留下太后娘娘一人,当真是个白眼狼。
是以,她撇着嘴,声音清脆干净:“您处处为他着想,他向来不曾体谅您的良苦用心,奴婢打心眼里为您不平呢!”
太后失笑看着她愤懑的模样,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一下,佯装训斥道:“你是愈发大胆了,嚼舌根嚼到我面前来了,可别叫他听了去,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她嘴上这样说着,眼底却存着笑意,显然是被春岚逗乐了。
春岚知道主子的脾性,她心中把握着分寸,伺候太后娘娘这么多年,她已经将主子心思摸得透透的,别看太后嘴上不提,其实自打姜鹤离宫,她的心就跟着走了。姜鹤自小顽皮却实在嘴甜,应承了他母妃的天人之姿,姜鹤生了一副好皮囊,玉面风流,往往说几句话就能把太后哄得七荤八素,他要什么便给什么了。
太后道:“你派人去一趟南安王府,叫他午后入宫来见我。”
春岚应:“是,主子。”
*
南安王府雄伟宏大,后院却是另一番景象,雕栏画柱,小桥流水,犹如仙境世外桃源。
姜鹤接到人后便没了踪迹,秦蓁派人寻他却被告知世子爷已经带着执叶公子出府去了,不知去向。
流云阁内,秦蓁打量着房屋内的陈设,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身侧侍女见自家小姐发笑,便顺势应和道:“小姐,今日见到世子爷可是高兴?”
秦蓁闻言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腕间的木镯,微微有些出神。
这镯子看着普通,做工粗糙,不似上品,却被她数十年如一日的戴在腕间,不曾离过身,只因送她镯子的人十分特殊。
木镯上面光洁平整,显然是被主人精心呵护包养,这么多年不曾有一点划痕。
秦蓁细细摩挲着,眼里闪过一抹暖意,道:“自是高兴地,他同我记忆里的少年郎所差无几,比起从前挺拔不少,就是性子还像从前一样。”
侍女扑哧一声笑了,语气欢快道:“小姐莫急,世子爷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等到他知道了小姐的好,便会浪子回头,只宠着您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