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到山腰处,他们就遇上了一个猎户,自称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说是之前听到了动静,等平息了才鼓起勇气上来的。
“这山上有老虎,大家都不敢轻易接近。”从惊艳中缓过神,猎户目光游移,像是在害怕魔兽会突然跳出来,“平常很少有外面的人来,刚才是你们在打架吗?”
卡斯帕靠在特伦斯身上,表现得无比虚弱:“对,我们就是遇上了魔虎,拼着重伤才保住性命。”
尤薇歪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猎户两股战战,看到他们身上大片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没有丝毫怀疑,让他们先跟自己回村子里休养。
左弯右拐下山,到了个小山沟,十几户人家围成一个小村。库耶几人被安置到一间空房,猎户去跟村长说话了。
木屋不大,在背阴处,小窗户在地上投出一道昏暗的光线,总有村民接连不断地路过,投来不加掩饰的打量,几个小孩儿光明正大地趴在窗台上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特伦斯一走过去,他们就喊着听不懂的土话跑开了。他把窗帘拉上,自己也坐在那里,挡住一切窥视。
房间彻底暗下来了。
他们交换了眼神,安静坐着。没过一会儿,鹤发鸡皮的村长推门走了进来,说话的时候露出为数不多黑黄歪斜的牙齿。
“受伤了就安心住着吧,我们会尽力款待各位的。”
一股冷风从门口灌进来,卡斯帕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村长呵笑两声,声音粗噶,一张老脸在暗光里看起来格外瘆人。眼珠子一转,视线停留在尤薇和梅丽身上,虚着眼睛不知在看哪里,然后摸着纠缠的胡子满意点头。
瑟笛和特伦斯站到她们前面,具有压迫感的身高和眼神让村长不自觉退了一步。
“呸!”
往地上吐了口痰,他拉上门走了出去。
钥匙插进锁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卡斯帕推门,发现果然被锁住了。
村长的脸从窗户探了进来,意味不明地看了特伦斯几眼,招呼几个强壮的男人过来站着,自己走开了。
外面有此起彼伏的谈笑声,村民说话口音浓重,彼此交流还会使用大量土话,理解起来格外费力。
“为什么要来这里。”瑟笛双眉紧皱,浑身都散发着嫌恶的低气压,尤薇过去拉起他的手安抚了两句,他抱住小姑娘,直到感觉全身都包裹在清新的林木芬芳中后才勉强放开。
三人没有阻拦,毕竟他们也想这么做。
木屋潮湿阴暗,散发着枯腐的霉味和土腥气,又长时间没打扫,到处都是灰尘,墙上桌上有各种污渍的痕迹,看一眼都觉得难受。
梅丽还好,和小姑娘牵手拥抱没有什么顾忌,卡斯帕和特伦斯只能暗戳戳地凑近一点,再近一点。
“这不是刚经历生死大劫,看见同胞有点激动吗。”卡斯帕也有点后悔了,这村子一看就吃人,但不挣扎一下就承认错误是不可能的,“与人斗,其乐无穷。就当探险关卡玩儿嘛,嘿嘿嘿。”
瑟笛努力压下做冰雕的冲动,又吸了一鼻子灰,要不是有尤薇在旁边,他估计要当场表演一个怒不可遏。
晚上的时候,有人在窗台上放了两碗黑糊糊看不出颜色的稀饭,或许是怕他们饿死了,说着蹩脚的通用语让他们吃。自然不会有人理他,那人又骂骂咧咧地端走了。
夜深了,外面守着的人靠在墙边睡觉,呼噜声震天。
“不走?”瑟笛要没耐心了,说话都带着冰碴子。
卡斯帕躲到尤薇身后,只探出一双眼睛:“来都来了,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才不算亏嘛。”
梅丽和特伦斯早就习惯了这人心血来潮的搞事,并逐渐乐在其中,但这种事是不可能说出来让他得意的,于是只默默旁观。
瑟笛觉得自己多年来的修养在这一群人面前要完全崩坏了,能忍这么久真是个奇迹。
“不来就不会亏!”
“你看你看!”卡斯帕把头缩回去,摇着尤薇的手臂,“他还凶我!人家怕怕。”
“……”
无奈,尤薇过去握住雪精灵的手,假装打了个哈欠:“好困,想睡觉了。”
一路上,卡斯帕没少在瑟笛的忍耐极限上蹦迪,惹得一向好脾气的人日渐暴躁,她就负责安抚善后。经过多次实践,她现在处理这种事已经掌握了技巧并相当熟练了。
即便装得很不走心,瑟笛也吃这一套。担心她白天消耗过大,在收拾过的木板床上铺好睡袋,让她休息。
碍于他们能从魔虎手下逃生,村民没敢收他们的武器和东西。吃了点干粮,大家都闭眼小憩,没睡熟,稍微有些声响就能立刻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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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刚朦朦亮,女人们就起来干活了。她们干瘦,脸色蜡黄,浑身都刻满生活艰辛的印记。
隔壁传来男人的打骂和女人的哭咽声。被推出门外的女人从他们窗前经过,她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们,目光定定停在尤薇身上。
头发枯黄杂乱,颧骨高高突起,脸上有青紫的痕迹和刚添的巴掌印,浑浊的眼眶通红,但没有眼泪。
梅丽嘴唇动了下,想说什么,又放弃了。
女人突然大笑起来,粗哑的声音刺耳。隔壁又传出男人的吼骂,她瑟缩了一下,看向他们的眼神里带上不加掩饰的恶意,阴恻恻地哼了几声才走开。
“她恨我。”尤薇眨眨眼,“为什么?”
“唉。”梅丽闭上眼叹气,过来抱住小姑娘,“不用在意,她只是没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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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他们身上的血迹太吓人,让人误以为身受重伤不足为惧,又或许是等了两天没等到魔虎追过来放了心,总之村长没有晾他们太久,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开动了。
第一道菜是特伦斯,没怎么挣扎,他就卸下了刀盾被拉到外面。
第二道菜是尤薇、梅丽和瑟笛,不愿意被碰,瑟笛凝了层寒气在三人身旁,村民一靠近就冷得直哆嗦。
最后一道菜是卡斯帕,他看出来自己就是个添头了,剩两三个小孩儿把他绑住赶着往外走,简直毫无尊严。
大概是想开个宴席,全村的人都在,为了助兴,把他们五个都一起拉出来准备下手。
四五个妇人在磨刀,两块大石头上摆一块木板,那是用来宰特伦斯的案板。
尤薇三人被众人围在中央观赏,有小男孩想伸手摸尤薇,被瑟笛用魔力挥开。那孩子没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很快变成愤恨,用手指着他们跳脚,却是没敢再动手。村民们又骂又笑,像是更兴奋了。
卡斯帕…卡斯帕在跟老村长对视,就看那老头嘴巴一张一合说几句又笑两声地自娱自乐,深切地感受到了被侮辱的悲伤。
倒是来两个人来摸我啊,谁特么要跟糟老头子叭叭叭啊!
空地中央点了篝火,大柴锅架好,热油咕嘟嘟地翻腾,刀磨得锋利,村民们早已迫不及待。
村长在中间说了几句,引得群情激昂,话音一落,他们就开始高呼大笑,像一群择人而噬的妖魔。
妇人们握着明晃晃的刀,掂量着从哪儿下手;男人、女人甚至小孩儿都甩光身上的衣服布条,一边对身边人下手一边相互比较,要比出能第一个上的人;几个小孩儿揣着一兜子石头比谁砸卡斯帕砸得准,村长站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
场景一时间不堪入目。
瑟笛再次挥开两个想要趁乱上手的男孩儿,压制不住的恶心直冲喉咙,差点吐出来。恐怖的寒意爆开来,村民还没感觉到冷,就冻成了冰块。
特伦斯闪过能斩断骨头的大菜刀,安德鲁出现在妇人身后,巴掌横扫将她们拍昏过去。卡斯帕还在骂骂嚷嚷地躲石头,等到梅丽过来敲昏小孩儿才喘了口气。
村长双眼暴突,枯枝般的手指颤抖地对着他们,神智不清地说着什么,最后竟被吓得昏死过去。
“然后呢,怎么办?”
卡斯帕看着一地的人,男女老少,丑态毕露。
他转身跑了出去:“恶心死我了!我要找条河洗澡!”
梅丽和特伦斯没说什么,摊了摊手也跟着离开。瑟笛一眼都不想再看,脸色僵硬,拉着尤薇将村子甩在身后。
出了山,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小溪,如愿洗了澡,但郁气依旧缠绕,得不到缓解。这种事情多说无益,他们都保持沉默、没有说话。
“还是难受吗?”
“嗯。”
瑟笛把头埋在尤薇的肩膀上,声音沉闷,在她顺毛式的轻抚下慢慢平静下来。
他难得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想到人家出尘脱俗的雪精灵,就是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决定,在阴暗狭小的地方委屈了两天,还受到了严重的精神污染,卡斯帕突然就罪恶感加倍。
“抱歉!”
他站到瑟笛面前,学尤薇九十度鞠躬,声音大到震天:“这次是我自作主张了,下次一定和你们商量好了再去!”
瑟笛被突如其来的大吼吓倒了,尤薇能明显感受到他身体一抖、呼吸一滞,于是温柔地替他抚背顺气。
那副模样,像极了哄孩子的母亲。
精灵尖尖的耳朵爬上红色,根本没办法再保持以往的云淡风轻。回过头,他咬牙切齿道:
“没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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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耶一行人离开山沟很远后,冰块化开,里面的人被冻得倒吸冷气,昏倒的人转醒,他们庆幸性命无忧,又恶毒地诅咒逃走的猎物。
“咔嚓”
轻微的声响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无数细嫩的幼苗钻破土地,几个呼吸之间便长成足有三四人高的大树。
枯朽的木屋被轻易冲破坍塌,油锅被打翻浇在篝火上,点燃衣料毛发。
树木快速生长抽枝的声音令人牙酸,粗壮的根系占满不大的山沟,很快将烈火压制熄灭,层层叠叠的绿色伞盖遮挡住天际,不露一丝光线。
“啪嗒”
有东西从树上掉下,又隐约有水声,滴滴答答,汇成水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