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第一次进攻吃了败仗,兽人也完全没有安生。
白天刚打完,晚上又开始搞大规模偷袭。
东西北三个方向都发现了兽人踪迹,热火朝天地打了大半夜才退去。天刚亮又鬼哭狼嚎地甩着膀子冲过来了。本来以为好歹消停一天,结果连着五天都是这样,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刚击退打过来狼人部队,连续高强度战斗的士兵和魔法师都挨不住疲惫,拖着步子走到大营边上就倒下昏睡过去,连伤口撕裂渗血都管不了了,后来还是轮流值班巡逻的看不下去,捡着重伤的往医护帐篷里抬。
药剂的储量减少飞快,负责治疗的人员也是从早到晚脚不沾地。
伤患多,重伤患更多。好多人还没好全,就穿着装备冲出去干架,然后被抬着回来。没办法责怪他们,士兵人数只有这么多,大家都受伤躺着,就没人能去打了。
从北面的战场下来,卡斯帕正兴高采烈地自夸着,一个没注意撞到了树上,然后直挺挺倒地不起。
瑟笛拎着他的衣领把人提起来,正要嘲讽,就听到了响亮的呼噜声。
“呵,傻子。”
把手移到他的肩膀处,嫌弃地把歪过来的头推成后仰。
“真是温柔啊。”
尤薇笑眯眯的,歪头看两人。
莫名有种针刺般的感觉,瑟笛突然很想把手上的金毛小子甩出去。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只出口一句:“累吗?”
“还好。”
还是深夜,无星无月,阴云密布。营地里点了些灯,有来来往往的沉重脚步声,简短的交谈和偶尔忍痛的闷哼。
穿梭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片刻的静谧和温柔很快被煞风景的呼噜声打断。
“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好。”
进了帐篷,瑟笛把卡斯帕放下,还想跟她说什么,鼻尖就嗅到淡淡花香,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翻涌而至。
扶着人靠坐下来,尤薇用手指轻触他的额头,声音像飘散的夜风。
“睡吧。”
雪精灵闭上了双眼。
静静沉睡着的人,也依旧有一种不可侵犯的气质,但柔顺的发丝和舒展的眉眼却显出一丝温和。
手指顺着深邃挺直的线条慢慢滑到鼻尖顿住。
“睡吧。”
呢喃无人听见。
出了帐篷,尤薇转身去了医护的地方。这几天她来帮了不少忙,刷足了所有人的好感。
“你怎么来啦!不是刚打完吗,快去休息吧,这儿有我们呢。”
回了一群低声的招呼,尤薇推说不累,也压着嗓子回答:“你们才是,几天都没合眼了吧,我守一会儿,你们先睡醒再说。”
基本上是女孩儿和妇人在做这些工作,大家强撑着,连说话都像是在梦呓。
需要护理的人太多,之前还有轮班,现在把这百来个人拆成三瓣都不够用。都不是拖沓的性子,尤薇只劝说了两句,她们便答应下来。
“那就拜托你了,不过别太勉强,要保重身体。”
“好。”
等人离开了,萤绿的光点便从尤薇手中飘出,落到大帐中沉睡伤患的身上。
这里都是伤势较轻的,当然,是相对于那些肚子上破了口子掉出内脏、手脚断裂的人而言。
她只用了一点点力量,能让伤口的愈合速度加快,早上应该就能够结疤,可以推说是药剂的效果好。
除了重伤者的帐篷不能进,她几乎在每个医护帐篷里都帮过忙。没有掩饰过自己会治愈术的事情,但也尽力控制着不显得太扎眼。
虽然还是很扎眼就对了。
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红着脸向她问好,连霍斯都没这待遇。
说到霍斯,已经快三天没见到他了。之前还会在法师团晃悠下两个指令,后面就完全不见人影,听说马杰里城主和萨克将军嘴上都气出燎泡了。
精神力展开,她想看看梅丽和特伦斯在哪儿。这几天的行动把他们分开了,平时根本见不到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还没找到人,倒是捕捉到了熟悉的风。
“跟我走一趟。”
悄无声息地出现,霍斯捉住尤薇的手就浮到半空往城外飞,说话懒洋洋的像是没睡醒,但脚下踩的风却泄露了一丝急切的心情。
“怎么了?”
“到了就知道了。”
飞得不高,但速度奇快。霍斯用精神力将她包裹住,她便也像变成了风,能感受到气流如细腻冰凉的绸丝般从身边划过,但完全不会被锋利刺骨的冷刮得皮肤通红。
越过顶顶营帐,再过战场、河道,他们向兽人的驻地而去。
密林外围狼群和角鸱的领地;更深处属于熊虎,那里有溪水和向阳的山坡;蛇人部落在最阴暗潮湿的山林中,偶尔也会到其他地方串个门。
现在因为与布迪朗开战,他们都聚集在外围,各部族之间界限分明。
不像人类,连续高强度的战斗并没有让他们疲倦,反而精神亢奋。没几个睡觉休息的就算了,几乎所有兽人在肉搏比拼。
重伤不治的没死在战场上,也死在了自己人手里。他们身上伤痕倒是不少,但都结痂愈合了,一眼过去竟然没几个伤势明显的。
蛇人没有参与到比斗当中,忙着在中央的大锅里煮汤药,看样子是加了不少东西,黄绿黄绿的浓稠液体,煮好了就倒进容器里保存起来。
没大大咧咧地直接当着面从兽人堆里穿过去,霍斯绕了个小弯从防守薄弱的侧面进了林子,移动得很快,因此尤薇只用精神力看了个大概。
倾巢而出的敌军后方可谓十分空虚,大概也是觉得没人敢闯进来找死,有生力量都被召集起来打仗了,只剩下尚未长成的幼崽和一些没有战斗力的雌性。
一路不停,霍斯带着尤薇穿过密林,到了山中一处几近干涸的小瀑布,瀑布下有片小湖,湖心有座树岛。
之所以称之为树岛,并不是因为岛上全是树,而是独树成了岛。
枝繁叶茂,伞盖如云,遒枝劲杆,宽叶成阻、能断瀑布,深根入湖、聚土为岛,这是尤薇眼中的树岛。
残枝败叶,主干横断,腐根散土,沉暮枯朽如夕阳欲垂,黑水腥浊、恶虫浮生,这是霍斯眼中的树岛。
“这地方有古怪,特别是中间那棵树。”霍斯道。
早在开战后兽人第二次夜袭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兽人体质再强,续航也没这么夸张的,于是他只身潜入了密林一探究竟。
兽人的伤药和治疗主要由蛇人负责,他便看蛇人熬了一天药,基本都是常见的药材,但其中有几味,怎么看都像是普通的树皮树枝树叶,后来熬了锅大的,居然直接放了一整根树桠子。
但就是这么不讲究的药,受伤的兽人喝了立马就活蹦乱跳精力充沛了。
当几头熊被安排去取树枝的时候,他跟了上去,然后就发现了这处地方。黑水湖中心的树,就是兽人的药。
没用工具,熊兽人直接使蛮力折断了树干,可能是想比谁力气大,他们还试图把树连根拔起,但谁都没成功,只能撒气似的抓毁了树桩,折断了露在外面的树根。
再次确认这棵树是药材过后,他便想把树拔了带回去研究,但怎么也弄不出来,想必是扎根太深。不能用魔法搞出太大的动静,他就寻思着得找人帮忙,这才带来了尤薇。
“有办法把它弄出来吗?要是还不行,就干脆把湖给搬走。”
霍斯转着眼珠子摸下巴,一边想着怎么不给兽人留根,一边转过头去瞧尤薇。
“太臭熏眼睛吗?怎么要哭不哭的。”
怔怔地望着残树,少女眼眶中蓄上了晶莹的水光。
女人的眼泪,从不会在霍斯心里激起一点涟漪,但尤薇好歹算他半个徒弟,面子上还是要做一做。
点了个风泡把人包住,他挑眉道:“是不是觉得空气瞬间清新了,心情也顿时舒畅了?”
手指在泡泡上戳出去好一段也没破,尤薇歪头冲他笑:“谢谢。”
“那这树…”
“请交给我。”
好整以暇地把手背在脑后,霍斯准备开始看表演了。
尤薇踏进湖,但在脚碰到水面的那一刻,黑水向两侧分开,庞大的树根从泥水中抬起,在她脚下开辟一条直通树岛的路。
有点意思,霍斯嘴角露出一抹笑。
尤薇擅长木系魔法,天分可以说是他生平仅见,即便是知晓的森林精灵中,也鲜少有能与她媲美的。从平时的运用来看,他大概了解尤薇的能力,但这一招,还是让他惊艳。
如此庞大的根系,哪怕枝干被毁去千百回,也定然能够重焕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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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小跑着,尤薇靠近了树,但又近乡情怯般,最后几步走得很慢,情不自禁伸出的手又轻颤着收回。
是它在呼唤我。
记忆中从未有过它的印象,却熟悉得想要落泪。
她自森林中走出,便一直在追寻心头朦胧的感召。她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也不知旅途的终点。可见到了树岛之后,深藏的不安和茫然得到了安抚,前路仿佛明晰了一些。
郑重又缓慢地环抱住树,把头靠在有狰狞爪痕的伤处,想释放力量让它复原,却被温柔坚定地推回。
来自树的力量淌入心脏,那种感觉像是刚出生时,被古木森林环绕,初阳的第一缕光洒在身上,有说不出的温暖惬意。
像是母亲的怀抱。
——你来了。
“抱歉,我来晚了。”
——去找祂。
“祂是谁?”
心中有强烈的预感,这个答案能解开笼罩她的迷茫,残树却不再发出声音了。
绿光大盛,却丝毫不刺眼,丝丝缕缕如烟云,浓郁的生机之力青碧欲滴。残树重生,瞬息之间长成参天蔽日的模样,苍莽瀚古,息风栖雨。
可那震撼只存在于眨眼间,很快就凋敝了。
深扎入土的复杂根系掀开淤泥污水,在光芒之中被涤清,重重密密,将绿光最深处包裹成茧,阻挡一切窥探。
霍斯暗道不妙。
那怪树的根茧把尤薇也囊括在内,他一靠近,就会被树根拂开,魔法也会被绿光消融。不过那力量稳定平顺,不似会伤人的样子。
现在最需要担心的,是这过于耀眼的光会不会吸引来兽人。
有很多可以用于躲藏遮掩的魔法结界,正好,他一个都没学。
之前是没必要,谁知道今天就能用上。不过也无所谓,要真来了,大不了他就先把兽人收拾了。
抬着步子要出去,又被两根树枝拂了回来。
周围的林木不知何时搭成厚密的屏障,不仅人走不出,连精神力都无法穿透。穹顶也覆盖了一层无形的膜,能戳出好长一段距离不破。
他哑然失笑。
还是小瞧了尤薇啊……
时间的概念在壁障中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树彻底枯萎了,根系也干瘪断裂,轻轻一碰就变成粉末,露出中央的人。
湖边的树飘落几片叶子,尤薇踏着绿叶回了岸边。她还含着泪,但却是笑着的,眼眶和鼻尖通红。
大概需要安慰吧?
霍斯把少女拥进怀中,一只手笨拙地摸她的脑袋,一只手轻拍她的背。
肩膀就借你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