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后第五天,布迪朗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为了犒赏所有人的贡献,城主决定举办庆典,全城同乐。

库耶小队作为此次战役的大功臣,受邀到城主府参加庆功宴。

听上去很高端,但实际上就是农家院子里摆上几桌,一群人说点感言、流一脸泪,然后推杯换盏、酩酊大醉,简简单单图个乐子。

对卡斯帕来说,最值得高兴的,是终于见到了完整的一盘青菜。

顾忌着尤薇年龄小,没人劝她喝酒,城主还专门找老字号酒家买了不醉人的青果花露。

据说当初他自己想喝都没买到,要不是战事大捷,听说是用来招待功臣的,老板都不会舍得这两瓶。

花香和果香淡淡,味道清甜不腻,还有些许的余韵,不像酒、更像果汁。尤薇很喜欢,但只喝了半瓶,其他都分出去给其他人尝味道了。

其他四个人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梅丽是自己喝上头的,酒量让一众大老爷们儿都甘拜下风;卡斯帕一杯倒,每次到酒馆都是象征性地抿几口啤酒装装样子,换成布迪朗流行的烈酒,就是闻到味儿都会醉的程度。

特伦斯比他好一点,也好不到哪儿去,虽然猛汉外表很具有迷惑性,但三杯下肚就开始胡言乱语神经错乱了。

最难过的还是瑟笛。

在布迪朗当兵的,一醉起来简直六亲不认,胆子大得敢去戳霍斯的呼噜泡,被风刮到树上挂着,脸着地后又是一条好汉。

雪精灵是什么?坐在这儿的都是兄弟,兄弟之间哪能有什么讲究?于是一群人拿着酒瓶就去勾搭瑟笛了。

本来清清冷冷地坐在那儿给尤薇夹菜,等着准点下班的人就被裹挟着加入了醉汉的狂欢。

无数次拍开意识不清的“咸猪手”,瑟笛勉强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他的酒量似乎不错,被劝着喝了两瓶,还是很清醒的样子,只有脸颊上泛着薄红。

一顿饭吃了很久,到最后横着竖着睡得满地都是不明生物。

“走吧,回去了。”

满身酒气的雪精灵稳稳当当地走过来,对少女伸出手。

仔细地绕着他打量一圈,尤薇抿唇一笑:“好像真的没醉,看不出来你的酒量这么好。”

“其实…”瑟笛的眼神往天上飘,见尤薇专注地看着他,心中一动,凑近少女的耳际,低声笑道,“我把酒都换成水了。”

“欸——”

“嘘,”修长的食指在薄唇上压出弧度,眼中全是另一人的倒影,“要保密啊。”

相视一笑。

今日没有宵禁,处处灯火通明,城民们换上有彩石装饰的服装,欢歌乐舞、彻夜不眠。

“放他们在那里不管没关系吗?”

“总不至于感冒。”

两人聊天散步回旅店,在路上遇到好多眼熟的士兵,挥手打招呼就没停过。

布迪朗不是繁花似锦的城市,即便和西西维亚这样的地方算“邻居”,也丝毫没有沾染浮华的气质,但浓厚的生活气息和人们最真诚的喜怒哀乐,让这座城市格外鲜活。

“之后想做什么?”

“不是说要去王都吗?”

战斗结束后,尤薇就告诉他们已经找到了东西。正愁着下一站去哪儿,霍斯便通知他们要作为优秀代表去王都克蒂拉接受封赏。

“再之后呢,有想做的事吗?”

“不知道,你呢?”

“我想……”

一群拿着刀剑玩具的孩子大笑着从他们旁边跑过,盖住了说话的声音。

“什么?刚才没听清楚。”

瑟笛垂下眼帘,微笑摇头:“我也没想好。”

“其实只要和大家在一起,做什么都很开心。”尤薇的脚步轻快,然后小小地跳跃起来,“不知道妈妈她们怎么样了,卡尔一定长高了很多!”

“那以后,我陪你回家。”

“还要学做菜给我吃!”

“都听你的。”

……

次日中午,宿醉的三人终于捂着脑袋回了旅店,洗了澡、换身衣服再吃个午饭,才复活过来。

正兴高采烈地商量着去克蒂拉的旅游攻略,瑟笛突然冷了脸,拉开椅子站到窗边。

“你干嘛,吓我一跳!”喝水被烫到,卡斯帕咬着舌头斯哈斯哈。

没回答,瑟笛接住一片飘飞的绿叶,沉默片刻,将它放进了衣服内袋里。调整好表情,他重新坐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说:“抱歉,不用在意,继续吧。”

“你这个样子可没办法不在意。”叹口气,尤薇过去握住他的手,细微的颤抖传递过来,“别一个人闷着心事呀。”

“就这么明显吗?”

卡斯帕三人立刻点头。

虽然皮肤太白看不出脸色苍白,微笑的表情弧度恒定看不出情绪低落,肢体动作很少看不出慌乱不安,但按照相处了这么久经验来看,他现在是十分明显的心绪不宁。

毕竟尤薇都这么说了。

“我要回艾维亚了。”

“什么!”

艾维亚,亚美戈大陆上最大的精灵国,是各族精灵共同组建的王国,位于普亚姆林帝国正北。

因为瑟笛几乎没怎么说过他的家乡和过去的事,所以他们只大概知道他故乡在艾维亚的雪山区。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突然,之前的兴奋瞬间消散,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瑟笛说,那片叶子是精灵间特有的传信方式,上面写着家里有急事,要他尽快回去。

“家事的话,那没办法了啊……”

“别太着急了,自己也要注意身体。”特伦斯自然而然地将瑟笛刚才的表现解读为担心家人,“这里离艾维亚不算近,向军队借骑兽应该能快很多,可惜没有飞行骑兽,要不然就能节省更多时间了。”

“会有人来接的。”瑟笛勉强笑笑,“那我先回去收拾行李,你们继续聊。”

他一走,大家也都没了闲聊的心情。

“啧,表情这么难看,难道是长辈让他回去相亲?”

干掉冷好的水,卡斯帕皱着眉头砸吧嘴,话刚出口就被梅丽一拳头砸在脑袋上。

“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委屈巴巴不敢反驳,他只能抱着头嘟囔:“话都不准说,母老虎剥夺人权。”

梅丽拳头又硬了。

但现在不是跟蠢货较劲的时候,她担忧地看向尤薇,艰难说出安慰的话:“宝啊,别难过,瑟笛……肯定不会接受相亲的。”

说完她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小情侣还没开始异地恋呢就安排考验真情的情节,都怪那个蠢货把她带偏了!

一拳头又落在了某人身上。

卡斯帕:我何其无辜!

“我没关系啦,只是有点担心瑟笛…”尤薇反过来安慰三人,“等他处理好了家里的事情,肯定会来和我们见面的。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去找他呀!”

“对!又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了,到时候还能给他个惊喜。”特伦斯眼睛亮了起来,跟尤薇默契击掌。

“要不然趁现在先去挑临别礼物?”

“好啊,走!”

-

黑暗的房间,只有地上的一片绿叶散发微弱光芒,叶上写着简短的精灵语——“速回。”

石雕木刻般枯坐在地上,几乎是不可抗拒的,那片来自圣艾维达纳的叶信,让瑟笛深深陷入过往的回忆。

那些记忆是灰色的。

像蒙了一层暗沉斑驳的幕布。

其实并没有什么痛苦或者艰难的感觉,毕竟他从很小就开始接受摒弃情绪欲望的教导。

日复一日的相同日程,自己不觉得枯燥难捱,却从周围其他人的嘴里听到了类似于“可怜”、“孤僻”、“怪物”的评价,但也没什么感想就是了。

礼仪课的教习是最常批评他的,还因此受过罚,在熔岩精灵的试炼之地跪了十天。

那里有座活火山,在魔法阵的催动下定时喷发,成年的熔岩精灵会到山腰处接受洗练,优秀的少年精英则在山脚处。

他也跪在山脚。

皮肉烧焦,血液好像也要被烤干,单靠治愈的魔法阵维持呼吸。但已经过去许多年,他不太能想起当时的感觉了。

后来他就开始学习伪装情绪,人际关系逐渐好了起来,教习也再挑不出错。

跟他一起上课的还有另外的孩子,都记不起名字和长相了。只依稀有印象,他们在学习进度上差些,经常被倒吊在树上,饿着肚子看他吃饭。

当时没想过未来,反正对他来说没有差别。

可是,他为什么会离开艾维亚,千里迢迢到飞星城呢?

总不可能真的是为了游学。

任务吗?记不起来了,或者说,完全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说起来,他和尤薇是怎么认识的?

飞星城的广场…不、贝尼奥的图书馆才算正式见面,当时只是陌生人的状态,但很自然地就跟着她的步调走了。

然后、然后她不告而别,再次相遇的时候,他便用了近乎搭讪的方式主动靠近,经过短短的交集,他们就变得亲近熟稔了。

再到库耶三人,有尤薇做纽带,也成了朋友。前不久,他甚至不那么排斥其他陌生人的接触了。

最初或许在伪装,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分不清界限。

完全不像他。

还有在西西维亚晕倒的那次,心口剧痛,满脑子都是尤薇遇到了麻烦。明明没亲眼见到,却分外笃定……

对她的感情呢?那汹涌得无法掌控的情绪,难道也是伪装吗?

他不知道。

心中一直都有疑问,只是被刻意地忽略了。

如果不是这封叶信,或许他还可以假装无知无觉。

一切都太奇怪了,现在的他、以前的他,身体和精神仿佛撕裂成两半,变成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相处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回放,那些情不自禁的话语和碰触……

都是假的吗?

叶子无声消散,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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