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有越下越畅快的趋势,但落在身上也不觉得冷,空气中有种灼热,混杂着汗血和腥臭。
“这是要去哪儿?”
“接个人。”
一路往阿拉亚山里前进,越过无数魔兽和尸骨,尤薇可想不出这是要接什么样的人。
霍斯是御风的天才,这一点在布迪朗便有所了解,但那只是冰山一角。
轻飘飘越过兽海,人、兽皆无所觉,即便是从七阶烈焰翼狮面前大摇大摆经过,它也只以为是路过的风。
几只察觉了他们踪迹的变异魔兽,在他抬手间,被风压绞成肉末。
如此精妙的操控,尤薇暂时还没办法做到。
到了山腹深处,才见到要接的那个人——他正蹲在草丛中,向一个几乎有五人高的山洞窥视。
大概是想吓他,霍斯悄无声息地绕到背后,左手拍他右肩,“嘿,干什么呢。”
可惜黑发的剑士早习惯了他无聊的恶作剧,分毫不为所动,“来了就藏好,那只龙兽应该还在石洞里。”
两人依言在草丛中藏好,虽然也挡不了什么,但好歹走个形式。
“他叫基诺,勉强算个老朋友。”霍斯斜着身子、一手搭在剑士肩上,笑意虽浅淡,但能看出放松和自在。
基诺瞥他一眼,没把人甩开。对尤薇略点头,道:“尤薇小姐,你好。”
“你认识我?”
“听说过你在布迪朗的事迹,改日若有空,可否与我切磋两场?”
刚见面就提切磋……
尤薇失笑:“荣幸之至。”
简单寒暄过后,霍斯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石脊暴龙。
尤薇不惊讶,她大概猜到了。霍斯能做出这种事完全正常,毕竟上次也是,直接到敌军后方釜底抽薪。
“三个人挑战八阶高等,这种话亏你说得出来。”话是这么说,可基诺脸上看不出害怕,反而有些兴味。
“擒贼先擒王嘛,反正迟早要对上,不如先解决了,免得碍眼。”
虽是轻松写意的语气,但能看出霍斯的郑重——他拿出了自己的魔杖,看起来是很少见的木质,中间掺杂闪光的银色。
基诺眉头微皱,但什么也没说。
霍斯接住落到掌心的雪,下一刻,细小的风旋就把它们卷走,直往幽深的山洞中刮,风声撞击在岩壁上,发出凄厉的呼啸。
“何况,它能因为仇恨人类而发动兽潮,却连自家门外鬼鬼祟祟的你都没有理会——别说是你藏得好,我要扭曲它的感知都很难——说明它现在,大概情况不妙。”他闭上眼,顺着风寻找龙兽踪迹,轻声叹道,“塔纳托斯的本质,可是死亡啊……”
这次兽潮牵涉的魔兽不知几何,整座山都空寂下来。等阶由低到高,身上附着的雾瘴几乎是次第渐浓。那只被雾瘴笼罩住的烈焰翼狮,仅凭肉眼看去,面目都是一片模糊,石脊龙兽的情况,恐怕只会更糟。
“到时候就要拜托你了,尤薇。”霍斯笑道,“希望雪能停吧,免得减弱了火势。”
这当然是玩笑话,能点燃雾瘴的火焰,又怎么可能被区区雨雪浇灭。
“那就得靠你大发神威,把积云给搅散了才行。”
调侃技能熟练度上升。在学习各种知识能力上,尤薇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八阶魔兽的洞窟前,三人谈笑风生,也是别有意趣。
“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
“我也是。”
“那就——来吧!”
霍斯话音刚落,便地动山摇,被激怒的巨兽击山碎石,从洞窟中奔袭而出。
砰!
山石炸裂,裹挟着霜雪碎石的风团兜头罩下,龙兽愤而吐息,将之冲散。
那是一只头高近八米的庞然大物,前爪短小但锋锐有力,头脊之上生有狰狞的银白骨刺。
成年期的石脊暴龙。
幼生期的龙兽,背脊突出,仿若土石。每个成长阶段,它们都会“蜕骨”——打磨外骨骼,从最初起防护作用的粗钝外骨,最终使之如金如铁,成为攻防利器。
基诺持剑在地面主招架,霍斯御风在半空牵制,尤薇寻找安全位置攻击并辅助。
真正的龙,亚美戈大陆上仅存一只,便是十阶的极北之主,冰霜巨龙诺厄多伊尔·赛门,是打个喷嚏都会令大陆震颤的存在。
无人知晓它经历过多少岁月,但对它存续的方式十分感兴趣,毕竟世界上再无第二条纯种巨龙能与之探讨生命。亚龙种倒是有不少,但血脉纯度肯定会下降。
尤薇曾读到过关于北地的书籍,那里的人对巨龙敬若神主,十分忧心祂的情感生活,那里的君主还专门设立了专家团队,从大陆各地收集亚龙信息,再由民众投票,推举出最优质“百大美龙”,再交由龙侍转达。记载中,巨龙还真的接受过六次,那六个日期,都成了举国欢庆的纪念日。
咳,话扯远了。
亚龙种虽血脉驳杂,各方面都远不及真龙,但在魔兽中也是顶级的存在了。若等阶再高些,又身在某些小国境内,那它的栖息地就几乎跟禁地没什么区别了。
一言概之,这只石脊暴龙强得离谱。
虽然身形庞大,但格外灵敏,速度也是奇快。即便避开了挥爪跺脚扫尾,那股劲风也会让人身形不稳。再加上攻击范围大,基诺躲得十分艰难。
不仅能持续使用强力的天赋技能“吐息”和土系魔法,还有那些骨刺,都被它灵活地运用起来。每当霍斯闪过吐息和前爪,那尖刺就近在咫尺,下一刻就要把他扎成筛子,简直无处可逃,险象环生。
幸好有尤薇在。
又一次被藤蔓从险境中拉出,沐浴在治愈的绿光中,两人第无数次由衷感叹——有这样的队友在,简直太美好了。
远程释放治疗术极其考验精神力和预判准确度,因为不像其他魔法,治疗术范围小,而施术对象并非静止不动,很有可能给队友放的治疗,下一刻就落到了敌人身上。这样的乌龙,有时需要全队的生命来赔付代价。大型的治愈术更是如此,大多得不偿失。
所以,除非是配合多年、默契无间的队友,大家都默认不用治疗。大型战役中,也基本都是战后治疗。
像他们三人这样临时凑出来的队伍,霍斯和基诺还曾有过配合作战的经验,但尤薇完全是第一次合作。霍斯倒是想过让她做战后治疗,结果居然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她不仅时机抓得精准,角度刁钻,每每能挡下落在他们面前的重击,稍严重的伤势还没感到痛就给了恢复,让两人的状态几乎全程保持在巅峰。走位也恰到好处,总能落在能痛击暴龙又无法被攻击到的死角,成了令它最为头疼的存在。
石脊暴龙强,三人也没让它讨到好处。有尤薇的支援,霍斯和基诺算是彻底放开了在打。
始终让它处于高强的风压之下,霍斯主要攻击龙兽头颈,狂风如尖刀,划出道道血痕。为了保护相对脆弱的眼睛,暴龙基本闭着眼,全凭强大的感知锁定他们的位置。
基诺是罕见的魔武双修,武器是长剑,也是魔杖。剑身上闪烁电弧,斩入血肉便会将伤处电得焦黑,产生麻痹感。他更偏好近身战斗,魔法辅助,最常用的魔法是雷光球和雷链。
碧火附着在攻击之上,顺着外露的血肉进入暴龙的内里。
不像沼泽巨蜥,尤薇无法轻易看清它身体中灰气的情况,特别是在它现在高度防备的情况下,只能通过与精神相连的碧火进行感知。
万物都有求生的本能,即便灰气能营造赋予力量的假象,但不到万不得已,魔兽们都会尽量抑制它。特别是到了高阶,智力大幅开化,它们会有意识地与灰气进行对抗,比如巨蜥,又比如石脊暴龙。
它比前者强太多,虽然仍在被缓慢蚕食,但依旧占据主导地位,将灰气困在身体的一角,严防死守。可是找不到办法彻底解决掉隐患,这颗毒瘤迟早会要了它的命。
当从沉睡中醒来时,它立刻就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又惊又怒,当即做了处理,但还是能感受到生机流逝。
再放眼一看,小弟们竟然都被灰气缠上了,连那头狮子都没逃过,在山里吵得它心情更加暴躁。佣兵们一来掺和,它干脆就把小东西们赶出去找人类的麻烦,为了对付这诡异的死气,自己陷入了短暂的沉眠。
寻路无门,又被胆大包天的小虫子吵醒,暴龙炸了,决心要发泄一番,亲自给这群不知好歹的人类一点教训。
这场打斗摧毁了大半座阿拉亚山,地动山摇令所有人瞩目。
“有人去招惹那头龙了?!”
“哈哈哈,那不挺好的吗,身先士卒的勇者。”
“是谁,不要命了吗!”
前来支援的高级佣兵团赶到了,此刻,团长们正齐聚商讨。
“‘月色吟咏’去东面,‘银鼠’去西,‘灰熊’和‘蔷薇’留在正面,听骑士团指挥。就这样吧,立刻行动。”
“泽拉夫阁下和霍斯阁下呢?”
“副会长离开了,霍斯阁下不知所踪。”
“难道是去阿拉亚山了?”
“这…也不是没可能。算了,不必多想,阁下自有思量,我们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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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交锋下来,彼此都深刻明白对手不可小觑,手段尽出、毫无保留,但求一胜。此时,暴龙已伤痕累累,尾巴被斩下一段,而三人却因为有不间断治疗,身上并无明显伤势。
尤薇一度被当作主要攻击目标,但她在山林中简直滑溜地像条鱼。霍斯和基诺也不是能够随便忽略的主,龙兽不得不放弃目标,转而继续对付他们。三人配合精妙,让它苦不堪言。
“趁现在!”
被风刃抓住空隙刺穿左眼,暴龙痛苦哀嚎,攻势也因此暂缓。基诺的长剑深深扎进它的右脚掌,霍斯释放精神力扭曲它的感知屏障,在动摇的那一刻,尤薇强势突破龙兽的防护,碧火顷刻之间点燃灰雾。
“得手了!”
虽然是拔除毒瘤,但在身体中燃烧塔纳托斯的感受绝称不上痛快,只能是痛不欲生。灰气不仅融于血肉,更在不知不觉间与精神感知相连,要彻底清除,全身都像是在火里过了一遍,每层都被刮得干净。
火焰透体而出的那一刻,暴龙瘫软在地,竟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
“啧,要是最开始就放火会怎么样?”
“大概……越烧越精神?只是稍微有点痛。”
能让亚龙倒下的“稍微”?
虽然好奇到底是怎么样个精神法,但两人也不愿亲身尝试。
“要处理掉吗?”
呼吸起伏断续无力,现在的龙兽就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不动声色地靠在基诺身上,瑟笛松松捏着魔杖,努力抬着眼皮。
“唔,看它承认错误的态度好不好,如果比较诚恳,那就放它一马。”
任性的回答,但没人反驳。
魔兽能成长到高阶本就不易,大多也与人类井水不犯河水。从某些方面来说,还对人类有益。有它们在,低阶的魔兽不敢肆意妄为,外来魔兽入侵前也得掂量清楚。
听到他们的话,龙兽抬起沉重的右眼,血泪从眼角流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