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田医生的办公室里,医院统一安装的电视正在播送时政谈论节目。
“据专家估计,在本世纪末,日本的人口将会减少至6400万人。事实上在欧洲国家已经出现了类似的‘少子化’情况,法国和瑞典也已经根据这种情况做出积极的回应1。……方才通过短片我们已经了解已然有‘少子化’情况发生的国家采取的对策。三森先生,您是怎么看待法国和瑞典的做法呢?日本是否有必要也采取相应措施?”
秋本云子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讨论那些个看起来高大上的问题。此时此刻她最关心的不是什么家国天下的大事,而是自己这脚到底什么时候能好。这一天到晚蹦来蹦去的可真让人不爽。她的眼神落在电视上那个肥头大耳的专家身上,啧,这个人也让她看着不爽。
她蹦了起来,跳到电视机前换台。
——追い风にふくらんだシャツのボタンをひとつ外して,地図を破り舍てて,自由を探しに行くよ(被顺风吹得鼓起来的衬衣掉下了一粒钮扣,把地图弄破丢下,去寻找自由吧)
啊这个是Storm和W社的前辈们一起拍的可乐广告!她现在就想喝可乐了!
秋本倏地起身,看见医生推门进来的模样,又倏地老老实实坐下。伴田医生瞧见她眼底里浮着的“想跑路”几个字,扶了扶额,“你可悠着点,手冢同学都没你闹腾。”
“那哪能跟他比啊……”秋本装傻充愣。伴田医生睨了她一眼,“小心我让你家人接送你上下学。”
这话怎么跟她爸说的一样啊!
因为种(自)种(作)原(自)因(受),她被和成威胁“如果不老实一点就接送她上下学”。什么威胁她都不怕,唯独这个她无法接受。
要知道她第一次遭受校园暴力就是因为她被接送上下学呢。哪怕这件事她没有任何过错,哪怕她自诩看得很开,但心理阴影就是心理阴影,再看得开也没办法轻易抹去。
伴田医生打开灯箱,把X光片卡在上面,“恭喜你。”
秋本一听就来劲了:“我可以不拄拐了?”
伴田医生甩来一记眼刀:“我倒觉得你可以换轮椅。”
“……”
“之前发现的骨裂还没有完全愈合,不过软组织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之后的话还是那句,适当补充维生素和蛋白质,一定要注意减少运动量。话说回来,刚刚看你进来的时候挺跳的啊,这是想卧床吗?”
伴田医生本来以为说狠话可以吓唬秋本。
没想到秋本一拍掌,“能躺着过日子也太爽了吧?”
伴田:“……”
面对伴田医生的鄙夷,秋本嘿嘿一笑,不敢再说话。躺着过日子确实是爽的,但这意味着会耽误她练习长笛。别的都可以放下,唯独长笛,她没办法放。一旦放下了,她宁可放弃钢琴也要努力挤进古典乐的世界的做法,也就成了个笑话。
孰轻孰重,她心里有谱。
秋本上车,突然想起今晚真知子要来。
之前网球部的比赛,她因为补考而没有去,虽然本人也确实有点不太想去,但当自己没有借口的时候,拒绝的话语就变得有点无力。尤其是昨天又碰见国一爷爷,他甚至自己买了台录像机让她录,拒绝的话就更难说了。今天相叶前辈下来找她,问她要不要去看比赛。
——说是问,但语气根本就是强迫。
“为什么要我去呀!”虽然她肯定会去就是了!委屈。
“有女孩子在,那群男的会积极很多。”
这算个啥理由?
“其他女孩子不行吗?”
“不行。”
秋本调侃道:“是网球部的哪位前辈暗恋我?”
相叶忽然低头死盯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翻白眼:“你非要我说那么明白吗?你来的时候,记得带上你那个姓三木的好朋友,还有那个姓信宫的,最好也一起带来。有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在,那几个人才更积极,明白吗?”
这是三木雅美和真知子都比她好看的意思吗!这狗男人也太过分——
不过说得也是,三木是真的可爱,全年级公认的可爱。要不是性格太狗,估计男朋友都换了一箩筐了。真知子不是可爱类型,但她的气质真的特别好,特别优雅,跟公主似的。
啊哈,她明白了,是相叶或者是梅宫暗恋她俩中的一个吧?要不然相叶干嘛那么积极!懂了懂了,君子成人之美,她一定努力完成任务!
秋本试着约了约真知子,真知子略带为难,看起来很想去又去不了的样子。
可能人家家里有什么内情吧,毕竟看起来像是名门的大小姐,家里规矩应该很多。
“那个,不知道你的父亲秋本和成是否在国内?”
突然问她爸干嘛?“在是在,怎么了?”
真知子松了口气,笑着答应:“好,我和你一起去应援!我还是第一次应援,应该很好玩。要带琴吗?决定演奏什么曲目了吗?”
秋本举手打断:“等等,为什么我爸在你就能来?”
真知子掩唇微笑:“我父亲是你父亲的忠实粉丝,上次我不是在你家住了一晚上吗?回去以后被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连番追问,我只好说我认识了秋本和成的女儿,去她家住的。父亲大人当时就笑了,高兴地跟我说一定要和你搞好关系。我有记忆以来,父亲大人还是第一次笑成那样呢。”
原来如此。没想到跟有钱人家大小姐交朋友还得托父亲的面子啊。
“那,明天上午七点半在山崎运动公园门口碰面咯。雅美,你不准迟到。”
三木指着自己:“喂,你就不问问我的意见?”
秋本鄙夷:“反正你在家里也没事做,不如出来晒晒太阳?”
三木生气地撇开头:“我不去!”
秋本戳了戳手上的蔬菜沙拉,“网球部那么多帅哥,你不去?”
“不去!”
“去了就能套近乎哦!”
“……不去!”
“哎,不去就不去吧,人家相叶前辈神神秘秘地过来跟我说,网球部有个人暗恋你,让我务必把你请到呢。你也不好奇是谁?”
“这话就不一样了,我去!”
看吧,这就上钩了。
秋本回到家后惊奇地发现她的父亲大人,貌似是因为她的学小提琴的朋友要来家里玩,竟然把书柜里的乐谱全翻了出来。不但如此,他甚至还跑到本地的乐团里借了一堆乐谱,此刻全摊在客厅里,几乎没有下脚的位置。
“爸,你这也太夸张了,是没有见过学小提琴的人吗?”
和成义正言辞:“怎么能一样呢?今天来的可是你的朋友!”
秋本放下背包,叹了口气,正准备认命地回房练习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什么烧焦的味道。
“爸,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啊呀我做的红烧肉——!”
秋本叹气:要是保险商们知道这男人一天到晚祸害自己的手,该气得吐血了吧。
晚上九点三十分,真知子如约而至。
她还穿着学校的校服,从一辆黑色的车上下来,陪着的女士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秋本推开门,还没把她迎进来,就被和成推开,喜滋滋地向真知子伸出手:“呀!晚上好!我是云子的父亲,欢迎信宫同学来我们家做客!我妻子最近工作比较忙,今天会晚一点回家,抱歉吓到你了!”
真知子露出秋本从没见过的温柔谦逊的笑容,“深夜叨扰十分抱歉,能有幸认识著名钢琴家秋本和成先生,还能得到您的指导,是我的荣幸。”
指导是不会指导的。
秋本和成都快把真知子夸上天了,仿佛自家闺女从来交不到朋友一样嘘寒问暖,还让真知子挑谱子并且亲自演奏了一番,顺道做了一遍曲式分析,还讲了一大堆作曲者的故事,让她们体会了一把作曲家的意图,一口气讲了俩小时不带喝水,也不嫌喉咙痛。
终于在指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佳月回来了。
在和佳月打招呼后,秋本把父亲往母亲身边推,让他好好伺候老婆,自己拉着真知子回房。关上门的一瞬,不由得叹了口气,一副心累的模样,“我爸妈就是这样,跟孩子似的,你别见怪。”
真知子一笑。
“这不是挺好的嘛,令人羡慕。话说回来,”真知子放下小提琴,拉着秋本坐到床边:“怎么样了?和手冢同学有进展吗?”
她压低声音说话的模样非常认真,认真到秋本想要绕开话题都绕不开,不由得把长笛放在一边倒在床上,脸上更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无奈:“还有什么进展?也就那样吧,我没打算要有什么进展。”
真知子愣了愣。
“真知子,我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跟我们不是一间学校升上来的你不知道。我跟他六年同班,我太清楚了,他真的是从小就很优秀——学习总是拿年级前几名,体育也很好,每年我们体育祭的跑步比赛,只要有他在,混合接力就输不了。而且,其实去年他出国去当职业选手了。”
“可他现在不是——?他为什么回来了?”
秋本笑了笑,“那就是人家的私事了,他没告诉过我,我不知道。”
“真知子,像他这样的人,对我来说就是云上之人,哪怕是给我一个游戏机让我抽中他然后看个YY他和我谈恋爱的剧情,都比现实生活中真正试图和他在一起强。我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我自认我其实不算差,哪怕是我的家庭背景也不允许我对一般的人说‘我配不上’这句话,但他,我真的觉得自己配不上。”
“与其破坏掉这么好的一层关系,让自己因为对方的拒绝而彻底与他成为陌路人,倒不如保持着现在这样,大家做个不咸不淡的朋友关系,说亲近也不至于,说不亲近,倒也可以抄抄他的作业。”
真知子托着下巴,似乎是分析:“他经常给你抄吗?”
“那没有,经常被拒绝。”秋本满头黑线,又冷静下来,“不对,认真来说我几乎每天都能抄到。他是不给,但是我趁他不注意,自己去前排那里把他的抽出来抄……他应该没注意到吧?”
真知子一瞬间想敲开这个人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灌了多少海水。
手冢国光,连她这个没有跟他同班过的人都看得出来,他要是真不想让她抄,又怎么可能让秋本云子“趁他不注意”拿到作业本呢!就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啊!何况手冢那么聪明!
真知子的语气越发肯定:“云子,我们家情况特殊,从小就要学习待人接物,别的方面我不敢说,看人这方面,我自认不是太差的。你试试,说不定会有好结果呢?如果你害怕,就不要明着试他。你找个节日,比如情人节,全班男同学你都送礼物,‘顺带’给他送一份,唯一不同的是,别人的都是买的,他的你给自己亲手做的,看看他的态度如何。哪怕他真的对你没意思,你还可以找个借口,也不会太丢脸不是?”
好像有道理?
但是全班份的巧克力,也太贵了点吧?
聊得太开心的后果是训练到半夜,结果第二天双双起晚。
真知子已经顾不得太多,一边换衣服一边借秋本的手机打电话。十分钟后,一位姓“森山”的小姐开着车停在秋本家楼下。俩人匆匆钻入车内,秋本刚想说早饭没吃一会儿在路边停下来买个面包,森山小姐就已经把两份早饭递了过来,低声问:“真知子大小姐,需要去接三木小姐吗?”
二人看着各自手机里那十几个来自三木的未接电话,异口同声道:“不必,她已经出门了。”
“二位请坐好!”
森山小姐一脚油门,秋本本来快要入口的面包瞬间离她远去。
好在森山小姐选择的路好走得不得了,几乎没有堵车和红绿灯,甚至二人下车的瞬间,还看见了正准备向运动公园走去的大石秀一郎和菊丸英二。
菊丸震惊地大叫:“大石你看!那不是小秋吗?旁边那个穿校服的……噫,信宫!”
大石看着从那辆看起来好像不是普通计程车上下来的秋本云子和信宫真知子,心道这俩人可真是有钱。
秋本尴尬地看着那辆远行的车,拄着拐杖一蹦一跳地往二人的方向走去。她很想说“你们听我解释”,但她说不出口。还是真知子一脸心痛地走了过来,嘟嘟囔囔道:“没想到坐了那么贵的计程车,好不容易攒的演唱会的票子钱都没了。”
秋本忙补嘴:“就是啊,打一趟车,把Arena区的黄牛票钱都给打没了。”
大石和菊丸对视一眼,觉着这俩人大概率是在骗他们,但又看不出破绽来。
秋本笑嘻嘻地猛转话题:“大石同学,英二,我们来晚了吗?”
大石挠了挠脸,“倒没有,时间正好,一起走吧。”
四人一同向集合地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