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遭嘈杂中,少年声音格外清冷。
黄瑶怔怔地看向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手被他握住,像在炽热中触碰霜雪,心情顿时变得安稳。
沉默片刻,那弟子脸色变化。他想扯出笑容,偏难掩眸间不屑,略显迟疑地试探道:“这丫头,是你师姐?”
陆明生唇角紧绷,轻吐出两字:“让路。”
毕竟身为晚辈,还是得礼让些好。再说青明山弟子同在一处,倘若闹得太僵,日后见面定会尴尬。
黄瑶自己无所谓,只害怕牵连陆明生。
她不再顾及对方言辞,抿唇劝解了句:“难得相聚,莫要伤了和气。是我们不巧,下次再好生交谈。”
场面话说完,黄瑶欲跟陆明生离开。
谁知那人不肯罢休,竟上前一步将门挡住。他歪头轻啐,眯眼瞧向少年:“陆师弟,你虽然有些本事,可不能如此同师兄讲话。”
围观者越聚越多,玄关难得热闹。
陆明生瞥他,声音听不出悲喜:“那你教教我,该如何说。”
男子嗤笑一声,轻舔嘴唇,将脑袋昂得更高。他挑眉上前,眸间难掩得意:“求求师兄...我或许就放你离开。”
话落,周遭哗然。
这李姓弟子乃杜雷首徒,陆师弟今遭可真是惹到麻烦。
语调上扬,词句异常刻薄。
片刻,厅中都无人接话。
男子神色愈加张狂,缓步上前道:“青明山规定得尊卑有序。陆师弟,你这回可躲不了。”
他摆出长辈姿态,正欲搭上少年肩膀。可手掌刚扬起,竟像被某物狠狠攥住,根本动弹不得。
男子脸色微变,恨声说:“你什么意思?”
陆明生轻笑,却低声询问:“不知这般相求,师兄能否饶过我。”
最后三字咬得极轻,却像冰锥刺入耳间。
对方咬牙瞪他,双眉紧蹙,用力挣脱束缚。
手腕被磨出鲜血,仍未挪移半分。他烦躁不堪,动作更为粗鲁。破皮之处,偶有飞絮倾入。
男子眉梢一震,忽觉有小虫啃食骨肉,肌肤深处甚至感受到触角爬动。热潮涌上心口,身体仿佛陷入烈火之中。
所谓蚀骨灼心之苦,恐难至此。
他碍于面子不肯开口求饶,脸色却愈发苍白。
厅内安静,几乎听见压抑的喘息。
男子独自站在旁边,身体却如虾米般蜷缩。
黄瑶不明情况,悄悄凑前问:“他...是不是抽筋了?”
陆明生并未回答,将手握得更紧一些。
两位僵持之下,气氛愈加古怪。
那人额角汗水浸湿衣襟,嘴唇颤抖,已无力说话。
有围观者发现不对,便欲抽身去找人帮忙。
偏巧这时,有人前来。
“你们都围在这儿干嘛,不想吃饭了?”季南铭声音慵懒,随意道。
众弟子闻声,表情多有缓和,放心让对方解决此事。
胡倩皱眉朝内瞧,望见黄瑶站在人群中,难免讶然道:“师妹,这是怎么回事。”
陆明生转眸,轻巧收回视线。
束缚消失,男子跌撞地向后退去,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他看向少年,双目嗜血通红,恨不得将银牙咬碎。
黄瑶吞吞吐沫,一时编不出合理回答。
众人围观下出这种闹剧,寻常理由多半无法糊弄。
她愈想愈急,掌心莫名生出汗水。
混乱之中,是陆明生率先开口:“师兄邀我比试,不料打扰诸位。”他说罢,将黄瑶护在身后,“既然事情解决,我便先行告退。”
这话说分漂亮,既没责怪旁人,也将自己撇除。
季南铭微微扬唇,眸间难掩欣赏之意。
话落无人挽留,唯有他摊手笑道:“打闹是小事。不必如此当真。今天过节都得留下,就当赏我几分薄面,如何?”
季南铭在门派颇有威望,既是发话自然得听从。
围观者散去,仍在交头接耳地议论,隐约听见言语中对陆明生颇有夸奖。
那弟子仍气不过,手捂腕部快速上前,愤然道:“季前辈,陆明生忤逆师长,理应受罚。”
胡倩正哄着自家师妹,闻言翻了个白眼。
季南铭叹气,状似副为难模样:“作为师兄,你应该宽容大量,为晚辈树立榜样。”他拍拍对方肩膀,又慰藉一句,“切磋碰撞难免会发生,即使输了,也不丢人。”
男子脸色青白相替,双颊紧绷,却未反驳。
他瞪向陆明生,冷哼一声,重重踩着脚步离开。
季南铭抿了口酒,还不忘出声提醒:“别走太远啊,活动过会就开始。”
闹剧结束,主厅恢复热闹。
季南铭手举酒杯穿梭在人群,这头招呼那头说笑,很是自在。
殷遥月考虑周全,在四周布有方桌,方便弟子包粽子,做纸鸢。
胡倩在鸭蛋处画出笑脸,扬手给对方看:“我亲手所选,送给你。”
黄瑶撑起下巴,正认真观察少年。他鼻梁高挺,双眸暗红,明明是张娃娃脸,行为处事却格外成熟,有种莫名的相悖感。
“嘿,回神。”
眼前猛然出现只手,打断思绪。
黄瑶一怔:“怎么了?”
胡倩将鸭蛋塞到她手里,抿唇道:“记得挂床头,避五毒,保安康。”
青色蛋皮画有小人,眉眼弯弯,模样十分可爱。
黄瑶轻戳笑脸,忍不住嘟囔了句:“这么一闹,肯定会给陆明生带来麻烦。”
在众人前让师兄丢脸,更何况那位本非善茬。
胡倩啧嘴:“你别担心,大家早就看不惯李末。师弟这番抵抗,也算帮大伙解气。”
黄瑶磨搓鸭蛋表面,蹙眉补充了句:“我们刚来就被围住,我只说句圆场话,哪里晓得会得罪他。”
胡倩正在缠粽绳,闻言摇摇头:“李末是杜长老首徒,脾气性格都向他。在意资质,讲究尊卑,不近人情。陆明生天资聪颖,刚入门就获得比武头筹,自然会遭人妒忌。”她将粽子放入竹筐中,又取过两片粽叶,“李末剑术双强,本是今年众望所归。没想到会落败,而胜利者却是位新弟子。”
“他心气高,迟早会找回面子。这事不怪你。”
黄瑶抿唇,忽然皱起眉头:“师姐...”
胡倩:“嗯?”
她神色认真,极为缓慢地问:“挂鸭蛋能不能防小人?”
“......”
月色清明,万里无云。
似有风吹过,引得树影晃动。
陆明生呆得烦闷,便独自步入走廊。他背手而立,抬眸观以月色:“出来罢。”
话落片刻,掌声响起,有人奉承了句:“不愧为教主,就是好眼力。”
他从暗处走来,面容逐渐清晰,正是当日在青明山下的算命人。
陆明生凝眸,冷声道:“唐方阳,你来做什么?”
那人把玩指间铜钱,开口多有玩味:“我担心教主走错路,特此前来提醒。”
陆明生眸光微转:“回路坦荡,不会有歧途之说。”
唐方阳笑,侧目说了句:“那可不一定,倘若碰见拦路猫咪...”说到此处,眼神状似无意飘过窗台。
灯影交错间,姑娘身影格外温柔。
像在深渊之处,偶然瞥见月光。
陆明生指尖轻攥,声线依旧平稳:“只为坐实身份,免得旁人起疑。”话落,便转开话题,“杜雷虽闭关,仍布有眼线,万不可留尾巴。”
唐方阳摊摊手:“放心罢,在青明山中无人会看见我。”
陆明生沉默片刻,再次吩咐道:“高塔似有玄光,你以我之令,派人勘察。”
唐方明啧嘴,开起玩笑:“知晓。老友重逢,别扯这些公务。”
话音刚落,传来“哗啦”声响,似有瓷器摔砸在地。
他忍不住惊呼了声,倾身向外看去。
李末喝醉酒,正朝地下摔瓶发泄,一边摔一边放声怒骂。
唐方明听了听,侧目提醒:“教主,他好像在骂你。”
陆明生:“......”
李末仍在嚷嚷,扯开嗓子喊得用力。
唐方明瞧个没趣,收回视线,背靠在栏杆处:“你打算将这傻小子怎么办?”
陆明生没抬头:“杀了。”
“那多无趣。”唐方明转眸看向李末,语调上扬,“你我既然相见,总得送些礼物。”
话落,没有回应,走廊那头却传来脚步。
脚步轻一阵重一阵,应是摇晃而来。
“真是不巧。”他轻啧了声,稍显无奈地摊手,“看来今日我得先行告辞。”说罢,又侧目微笑,“倘若出现趣事,教主千万记得叫我,毕竟这青明山实在太过无聊。”
树影晃动,再无唐方明踪影。
陆明生神色隐晦难测,下颚紧绷转头看去。
黄瑶摇晃地走来,手中拎有某样物件。她眯起眼,仔细辨认一番才展露笑颜,张开双手跑向他:“师弟,原来你在这里啊。”
她步子很快,脚下像踩着风。
陆明生眸色一晃,姑娘已扑入怀中。
肩膀触及之处,柔软极为陌生。携带股酒香,像羽毛拂过心间。
他不由得屏住呼吸,唇间莫名干涩:“你......”
正当这时,黄瑶抬起头,脸颊染有红晕。
她献宝似地举起物件,傻笑道:“这个,这个给你,能避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