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声,暗门关上。

浮尘飘荡,现在彻底将堂内分成两块区域。

陆甫如脱线木偶,身形瘫软地坐下,手臂从膝盖滑落,无力垂于腿侧。

他应被吓坏,垂首默不作声。

黄瑶仍呆站在,双眸紧盯向暗门。

仿佛片刻,这门就会重新打开,有少年俯身进来,抬眸莞尔说:“师姐。”

可过去半晌,仍什么都没有发生。

许因长久未面临阳光,房间内总有股极淡霉味。

阴冷如蛇蝎,从小腿攀爬而上,誓钻入心间。

粘腻无比,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愤怒。

黄瑶手指攥起又松开,心中烦闷不已。

外面声音听不清晰,她眼前却浮现搏斗场景。

湛蓝剑芒闪过,猛然袭向少年。陆明生避之不及,唇间咳出鲜血。

蒋越屏愈加兴奋,毫无留情地扬剑,尖锐带风,好似下一秒就会夺他命门。

黄瑶一个战栗,终究阖眸呼唤灵火。

她实在无法等待,必须现在就要知道对方消息。

心中着急,白光从指缝迸发,如玉龙腾飞般争相外涌。

哪怕被忽视。

哪怕帮不上忙。

只要,只要知道他平安,便是值得。

她思之至此,五指愈加用力,白光乍起,屋内通明。

灵火正欲钻门而出,身后却传来低咳。

陆甫声音低哑:“姑娘,你当真有几分像她。”语气很轻,似在追忆。

黄瑶不听,只凝神控住灵火。

白光颤抖停在门前,无论使多少气力,仍未能挪动半分。

他僵硬抬头,叹息着劝:“放弃罢,此处有禁锢,任何术法都不能出入。”

黄瑶哪里肯信,满心都是少年唇角含血。

白光后撤却再次猛冲,‘砰’,似要拼命搏个转机。

房间内安静,只听见撞击门板的声音。

没过半晌,灵火渐熄回归掌心。

门丝毫未动,力竭引得胸口微痛。

黄瑶喘息着问:“这门...怎么开?”

陆甫说:“待事情解决,那小子会将它打开。”

方才灵火轻拂,点燃桌案烛火。

微光闪烁,男子神色隐晦。

他眉宇间多些老沉,连说话方式都愈加沉稳。

若说之前是位未见市面的青年,那现在更像是历尽沧桑的老者。

黄瑶一怔:“你...”

陆甫转头看去,勾唇道:“这禁锢是她下的,就为将我关在房中。”

眼前男子陌生,完全像变了个人。

黄瑶不觉向后退,试探地问:“她...是你家娘子?”

陆甫嗯了声:“但那人追得太紧,最终难求一线生机。只可惜...”

他抿唇,却难以再说下去。

房间安静,黄瑶自无心去问。

陆甫没有再做举动,只安静地站在远处。

她观察其后背,确认没有丝线,才微微松了口气:“可惜什么?”

陆甫垂眸,却是笑叹:“我看你对那小子情深义重,未说明岂不可惜?”

说话口吻与姿态,分明是长辈模样。

黄瑶不知他为何谈及此事,只随口搪塞:“是你错将好友相伴,误认为情投意合。”

话落,竟传来笑声。

陆甫捧腹,声线颤抖:“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我与她也曾有这段时光。”

他长相俊秀,青丝如瀑,看模样是位二十末尾的青年。

黄瑶只比他小几岁,听着有些不是滋味:“陆公子不过早结亲几年,莫要再同我玩笑。”

陆甫忍下笑意,轻咳两声:“小姑娘,你什么名字?”

嘿,姑娘前又加个小字。

黄瑶叹气,不多纠结:“黄瑶。”

“黄瑶...黄瑶...”他念叨几遍,忽而拍手叫好,“倒与那小子有几分相配。”

真是,怎么还绕不开这话题。

黄瑶被搅乱思绪,倒不似之前那般忧心。

她也懒得辩驳,只由着对方说。反正是戏言,听听也无妨。

恰逢这时,门外轰隆声响。

像术法相撞,又似重物摔落在地。

黄瑶眸子凛然,快步上前去看,暗门已有松动迹象。

心跳愉快,不愿再耽搁半分。

她正要触碰门扉,身后又传来话音:“小姑娘,且托你照顾好他。”

声音很低,出口便散在风中。

可是这个‘他’倒底指谁?

黄瑶匆促回头,陆甫已垂首不语,微光洒过,隐约在他脖颈处看见暗红。

像鲜血,似衣襟遮挡不及。

正欲仔细看,暗门已经打开。

堂内昏暗,隐约能听见压抑痛呼。

她心尖一颤,再难以顾及其他,匆忙向外跑去。

桌椅歪斜倒地,四处可见木料残骸。

蒋越屏几人昏倒在旁,眉头舒展,好似睡着一般。

堂柱后露出只手,骨节分明,皮肤白皙,所幸未染血色。

黄瑶拂袖点灯,屋内大亮。

陆明生依靠在木柱,垂首,发丝顺肩膀散落。

他双眉蹙紧,似在隐忍痛苦,原本白皙脸颊愈加丧失生气。

黄瑶一颤,下意识地探手于鼻尖。

待呼吸拂过指腹,她肩膀才稍有松懈。

暗门处,再次传来脚步声。

步伐紊乱,跌跌撞撞。

陆甫像做了场梦,慌张地看向屋内,惊呼着寻找:“琴,我的琴呢?”

他语气仓促,不似方才稳重,仿佛又变为之前的怯懦青年。

话音回荡,却无人理会。

陆甫只得四处寻处,跨过木椅,又绕开桌案,目光忽地一怔。

长琴被机关翻倒,微侧立在角落,两旁刻纹完好无损。

他快步跑去,匆忙抱琴蹲下,嘴里还念叨着:“琴,娘子喜欢的,不能丢。”

越是接近,心愈不安。

黄瑶停在少年面前,弯腰,握住对方掌心。

肌肤相触碰,带来些许凉意。她抿唇,却加重力气。

光晕萦绕而起,好似银蝶飞舞。

像多少次做过那样,白光如清风抚慰思绪。

半晌,终于得到回应。

陆明生长睫轻颤,挣扎着睁开眼。

他似不晓发生何事,眼神迷茫,视线徘徊一阵,才落在少女脸畔。

眸光忽闪,像暗处燃起星火。

他不肯挪开视线,声音藏不住欢喜:“师姐,我...已经截断线。可以,安心。”

许因过度劳累,少年话音断续。

他勾唇,泛起酒窝,眼睛俩闪闪,像讨糖吃的孩童。

分明是晚辈,应当受到庇护。

但每逢危难之际,总是他挡在面前。

哪怕产生矛盾,也从未曾有迟疑。

黄瑶眼底一热,匆忙笑着遮掩:“嗯,你很棒。”

她深吸口气,将少年耳畔乱发撩至耳后,呢喃着重复,“真的,很棒。”

陆明生轻嗯了声,浅靠在她肩膀,唇角上扬,莞尔阖眸。

堂内安静,闹剧已然停歇。

黄瑶搀扶少年站起,扬声说:“陆...公子,我先带师弟休息。”

她略有迟疑,目光探及对方脖颈,却没有瞧见血痕。

也许...是在暗门后看晃了眼。

陆甫仍顾着抚琴,着魔似地念:“琴,要收好。娘子才能,开心。”

他浑浑噩噩,全然陷入回忆。

黄瑶无言,只得将手绕过少年后颈,搀扶着先前走。

路过蒋越屏时,她未免皱眉,避开眼神。

几位青袍弟子坏人房屋,虽非已愿,但不能逃脱惩罚。

她思考片刻,径直向外走去。

在地上躺一夜,隔日定浑身酸痛,就以此作为惩戒罢。

乌云散去,夜空明朗。

桃树晃动枝丫,如沐浴月光一般。

陆明生身形削瘦,半依在肩膀,竟没有太大重量。

浅淡鼻息扑在脖颈间,带着细微些痒,像羽毛拂过皮肤。

黄瑶扶他进房,视线又触及案台。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点灯。

只以灵火幻化出光,散落在房各处,飘荡着驱散黑夜。

少年睫毛轻颤,在脸颊投下晕影,气息平稳,看来没有被梦魇所扰。

他不知梦见什么喜事,扬起唇,眉眼又柔和几分。

黄瑶垂眸,坐于床畔。

指尖伸出又缩回,反复几次,才大胆握住少年。

寻不到理由,只是单纯地想感受对方存在。

初次没有灵火相隔,静夜之中,仿佛能触及彼此心跳。

黄瑶倾身,用视线勾勒少年眉眼。

从眉骨到长睫,顺着挺直鼻梁而下,浅浅落在唇间。

暗门前分别,还历历在目。

陆明生隐忍疼痛,却仍回眸冲她笑,眉眼如画,莞尔道:“黄瑶,不要怕。”

好似只是寻常离开,并未涉及任何危险。

“真傻。”黄瑶说,语气有些抱怨,“早就告诉你,遇见危险得躲。偏不听,还自己往刀口撞。”

她轻戳少年酒窝,一下比一下重,“你要真出事,我可怎么办?你不能...”

手指僵住,话音戛然而止。

黄瑶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说。

恰时,耳畔回荡起‘情深义重’四个字。

陆甫神色认真,并无半点玩笑意思。

都说‘当局之谜,旁观者清’,难不成是自己心思粗?

凡事都想找他分享,受伤会担心,哪怕皱眉都得追着询问。

原本只为规避系统而相邀,现在却会下意识想起他。

无论是在青明山,还是在平遥夜市,哪怕是此刻,她仍想看他笑颜。

关心从来没有理由,就像彼此相握的手。

没有灵火慰藉,只为感受他体温。

黄瑶一怔,呆呆看向少年睡颜

她颤微着收回手,指尖碰上床畔冰凉:难道这种感觉...就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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