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生伸手,身形笔直,依稀如往常相同。

他佩戴厉鬼面具,气质冰冷且凛冽,不似少年。

指节落入光晕,墨袖遮掩手腕。

他莞尔,像从前那般,眸间温柔。

远处,吵闹声依旧。

屋内尤其安静,气氛并不融洽。

唐方阳掩唇轻咳,默默抱手站于角落。

他装得镇定,足尖却下意识点地。

哒哒,哒哒...

像流水击石。

黄瑶长睫轻颤,轻声问:“结束了?”

她垂眸,侧身于阴影,表情难辨清晰。

陆明生微怔,隐约感受到气氛微妙。

他喉结上下滑动,却并未收手,固执地像在请求:“嗯。”顿住,又重复道,“我接你回家。”

黄瑶抿唇,又问了句:“家,哪里是家?”

她状似随意说,没有带任何情绪。

陆明生小臂紧绷,竟无言作答。

好安静,仿佛醉在梦里。

可那些欺骗呢,想必是不知道如何解释罢。

黄瑶瞥眼,手掌握拳又松开。

她沉默半晌,却转而道:“唐公子。”

唐方阳:“啊?”

他莫名被点名,右眼皮直跳,心神不安。

黄瑶微微抿唇,似在恳求:“你带我走罢。”

话落,陆明生蹙眉。

他指尖僵住,面具下难见神色。

唐方阳打个激灵,冷汗唰地袭来。

真是的,本以为能安心看戏,怎么还将祸水引来?

黄瑶这丫头可会找事。

唐方阳暗自抓狂,笑容勉强:“那个,小姑娘,你不是说想念教...”又咳,艰难往下说,“想念他嘛。正巧二位同行,路上还能叙旧。再说我习惯独行,实在不方便。”

说完,他提起眼角向旁边看去。

陆明生无言,却下颚紧绷,虽遮住面容,仍难藏怒火。

黄瑶则垂手而站,仍坚持道:“不行。我天资愚钝,怕无意惹恼他。”

她抬眸,一字一顿地说,“届时再被算计,又得独自伤心。”

她声音轻柔,语气间似是讽刺。

话落,再次安静。

陆明生蹙眉,身体紧绷如弓。

他像在自我较劲,薄唇抿成线,硬是不愿解释。

唐方阳见情况不妙,忙想打起圆场:“那个,要不...”

他双眉蹙起,拼命搜刮措辞。

“好。”

陆明生抢过话音,冷声道,“唐方阳,你同她去。”

他说罢,猛地拂袖,径直离开。

唐方阳:“诶,不是!”

话未说完,那人已不见踪影。

他叹气,悻悻道:“小姑娘,你满意了?”

话落,并无回应。

他抬侧目向旁看去,待视线触及,却微微一怔。

黄瑶眼角泛红,下唇咬得死紧。

她攒着恼意,却仍紧盯对方背影。

陆明生偏不回头,指尖扬起,便唤出傀儡。

那木质大鹏震翅高呼,似在庆祝与主人想见。

他侧目,迟疑片刻,终究提步而上,道:“昆仑山口,速速跟来。”

话落,他独自承云离去。

鹏鸟高飞,卷动风云。

黄瑶站得笔直,小臂却隐约颤抖。

唉,两个驴脾气。

唐方阳揉揉眉心,暗自感慨。

他瞄了眼屋外动静,状似随意问:“东西收好了?”

此一言,惊醒梦中人。

黄瑶深吸气,愤愤走回床边。

她似用尽力气,将地面踩得砰砰响,整理动静之大,仿佛要将山洞翻个面来。

叮叮当当,噼里啪啦。

桌椅齐齐摇晃,像在比试一般。

唐方阳看着便笑,指尖把玩铜钱。

他搓搓鼻尖,心道:“还是吵闹些好,总算像个活人。”

黄瑶取下床畔摆件,挨个装进包裹里。

她也不较真分类标准,就胡乱地朝里塞。

衣物堆完放话本,将洗漱的,把玩的,装饰的,全部归于一处。

黄瑶边塞边顾自念叨:“陆明生,你就不会道歉吗,不会安慰吗。说走就走,真有个性。”说一句塞一件,借细软发泄怒火,“讨厌,坏蛋,大混...”

她顺势抬眸,声音却越说越低。

床头空荡,仅剩鸭蛋摆件。

这是端午节时胡倩所赠,一直都挂在床畔。

若风吹来,摆件旋转,就会展露笑脸。

而现在,那墨迹早已模糊,再看不见究竟。

黄瑶伸手去碰,指尖感受凉意。

恍惚间,竟听见那人声音。

“小师妹,我们永远做朋友,好不好?”

她匆忙寻找,却再看见胡倩身影。

安静的,令人不安。

唐方阳抱手于洞口,歪头看着屋外打斗。

黄瑶深吸气,手指蜷缩,猛地将其取下。

她将其塞入盒中,仓促地像藏着秘密。

‘啪’的声,木盒扣上。

黄瑶垂眸,指尖细细抚过盒盖花纹。

每一道刻纹,都象征回忆。

她抿唇,将话本与木盒放入行囊,又垫了些衣物,才将布袋认真系好。

阳光洒入屋内,带来些许暖意。

黄瑶起身,眸光坚定。

她抬手推上门,轻声道:“走罢。”

唐方阳看了她眼,点了点头。

光线隔绝,屋内顿时黑暗。

曾有烛火在此亮起,又悄然归于尘埃。

黄瑶怀抱行囊,静静站着等待。

唐方阳随手召来坐骑,眯眼笑问:“小姑娘,怕不怕高?”

那应是只骏马,不比大鹏气派。

黄瑶没理会,翻身跃上。

她紧抓马鞍拉扣,挪挪位置,朝天看去:“快些,出发!”

唐方阳瞄了眼,不由得勾唇笑。

他指尖轻动,便引铜钱相撞。

木质关节‘咔咔’作响,骏马腾云奔跑。

距离如此高,仿佛伸手就能触碰云彩。

黄瑶放眼望去,观赏着周边美景。

青山,云彩,花朵似浸染露水。

黑雾散去,血阵平定,青明山成为宁静。

隐约地,她能听见厮杀声。

有人在怒骂咆哮,嗓音像指甲刮过木板,尖锐却沙哑。

如此动静,竟像是杜雷发出的。

她彻身颤抖,后颈汗毛直立。

周围萦绕水汽,雾蒙蒙一片。

黄瑶喘息着,眼前又浮现出周平眼眸。

那双眼睛灰败迷惘,像在困惑自己遭遇。

他心存仁慈,本应受到感谢,不该是如此凄惨下场。

李末,蒋越屏,周平,还有山间枉死的青明弟子。

甚至是陆甫,秦依依...

他们的种种不幸,都该归于杜雷身上。

倘若没有杜雷日夜洗脑,没有残忍至极的刑法逼迫...

说不定此刻青明山,就会变副模样。

黄瑶愈发想,心中随及生出恨意。

她抿唇,竟想见证杜雷死去。

仿佛只有看见恶人受罚,她才会觉得更快活些。

那些伤心,痛苦...

都该得到回应,难道不是吗?

黄瑶如此想,不觉将马鞍攥得更紧。

她偷偷向下看,呼吸变得急促。

枯草处,杜雷仰面躺着,衣衫尽毁,面白如纸。

他瞪大双眼,胸口小幅度地起伏,隐约透着些活气。

宾客们已恢复神智,纷纷朝他投向鄙夷目光。

众人忘却自己曾被魔教控制,又忘却曾拱手祈求杜雷帮助。

他们羞恼,必须要找到替代者承受责罚。

“竟然为除魔,而杀害自家弟子,简直枉为人师!”

“本以为有什么本事,原来是修炼邪功所得。”

“呸,真是恶心!”

杜雷不似往日气派,整个人尽为灰白。

有侠客向他啐去口水,复冷眼离开。

他仍不为所动,像是已经死去,目光呆滞,身形僵硬。

偌大山间,竟如坟墓一般。

黄瑶震惊不已,难以挪开视线。

恰时,杜雷肩膀微颤。

他似察觉到什么,忽地扭过头,双眼黝黑,像嵌在脸上。

他彻身阴郁,像是藏身于深渊的猛兽。

目光径直穿过云层,两者猝不及防相遇。

黄瑶猛然怔住,冷汗浸湿衣襟。

她匆忙别眼,指尖微微发抖,许久才所平复。

她并未感受到痛快,却任由恐惧攀升。

看见杜雷惨状又如何...

那些逝去的曾经却再也回不来。

若沉寂仇恨之中,被困于日夜的终究还是自己。

黄瑶垂眸,忽觉得内心无比空落。

她抿唇,复忆起陆明生行为,神色恍然。

那本《琴剑和鸣》,像是突然间就有了答案。

唐方阳见她不语,忙转头道:“小姑娘,还行吧。”

她拨弄衣袖,轻声问:“...你们教主与陆甫,是什么关系?”

话落,似感到坐骑震颤。

黄瑶抬眸,见那人身形微僵。

唐方阳被呛得咳嗽,勉强稳住术法。

他喉结滑动,纠结半晌,才道:“有些事,当面询问比较好。”

他轻咳,又岔开话题,“山间景色不错,风也凉爽,妙哉,妙哉。”

唐方阳顾自感慨,仿佛当真沉醉风光。

黄瑶垂眸,终归于无言。

她磨搓衣袖,似在沉思什么。

唐方阳瞥了眼,见她的确不再追问,才勉强安心。

他眯眸,术法操作更甚。

骏马傀儡脚踩云端,一路飞奔向前。

不出半刻,便将青明山抛至身后。

黄瑶沉思着,忽感觉冷风袭来。

她忙裹紧衣衫,蹙眉问:“什么时候到?”

唐方阳懒懒回答:“小姑娘,别着急。”

说完,就听得咔哒声响。

傀儡落地,逐渐收起四肢。

风似从山上吹来,顺带卷起飞雪。

唐方阳扬手,随意收回术法,抱手道:“看,这就到了。”

黄瑶眯眸看去,不觉悄然怔住。

入目,是漫山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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