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作风,一般情况都是很低调的。
最起码宁朝的锦衣卫非常低调,他们并不像木析前世了解的锦衣卫那般权势滔天。
宁朝的锦衣卫仅仅处理与异族相关的问题,且是高官世家,各个官员跟异族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下及老百姓。
不过但凡是希望子孙后代能步入官场,平步青云,光宗耀祖的,就不会让子孙后代跟异族粘上半点关系,所以老百姓对于异族也是避之不及的。
木析是深知此一点的,所以此案会有锦衣卫接手她一点都不意外,她奇怪的是锦衣卫此时这般张扬的作风……
是的,沈实极为张扬。
他拿着一张名单,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打哪扯来的草茎,一副京中衙内纨绔子弟的作风,吊儿郎当的,闯到一家,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级别的官员,通通都是直接带走。
从头到尾都是笑的非常灿烂,要不是他把那些官员一带回去就下了诏狱,看起来好像真的是很和蔼温和爱笑的人一般。
在进北镇抚司诏狱的时候,沈实还特意问了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去诏狱看看。
木析一直到现在对这个案子都是云山罩雾里,看不透切,她大概是知道此案涉及重大,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目前都还没看明白。
好奇心满满的她,加上身旁陪着她的是个大美人,自然二话不说答应了。
沈实闻言,挑了挑眉毛,没吱声。
那些官员都是族里养尊处优的,突然被沈实带到诏狱用刑。
就是身子骨最硬朗的汉子,跟军中练家子的女人都吃不消的,宁朝锦衣卫专门用来对待异族细作的一套刑法,她们自然也吃不消。
木析跟着沈实进来这个阴暗,潮湿,冰冷又处处带有血腥味儿的大名鼎鼎的诏狱。
那些锦衣卫待她还算客气,可能是因为她是沈实带进来的,也可能因为她不是犯人,而是客人。
锦衣卫给她搬了个椅子,椅子不算干净,木析发现这地儿的所有地方多多少少都能看到一点血迹,不过她还算是见多识广,没有被吓到也没有嫌弃,而是默不作声坐了下来。
沈实看她乖乖巧巧的样子,有些惊讶的挑了下眉,没想到这姑娘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其实胆子还蛮大的。
但他很快就没关注木析了,而是很快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囚犯身上。
这次被捉进诏狱的官员不少,品级也不低,不过都是分开受审的,此时交在他手上的这位,就是这一批犯人里官位最大,身份最高,也最没人敢动的。
唯一敢动手的人就是他,同为京中顶级权贵,他的背景只会比眼前人高,不会低。
锦衣卫其他的千户也好,指挥使指挥同知也罢,还真不一定敢动眼前这位。
兵部侍郎云泪,如今镇守在北部边疆的西北军征西大将军云澜唯一的嫡女。
这位可是一动,搞不好西北军就要军队哗变的存在,谁敢动?
云泪的眼角有一颗红色泪痣,她如今三十四,正值壮年,她被锦衣卫的人带来的时候可是好一番纠缠。
云府的府兵,可都是战场上退役下来的老兵,经历过战场洗礼,锦衣卫可不是她们的对手,要不是沈实后来亲自动手,可真不一定带的走这位。
云泪笑道:“你敢动我?你不怕我娘带人杀过来?”
然后她意味深长的道:“你不怕我真的是云泪?”
沈实笑笑,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喝了点茶水才站起身道:“你别担心,在我这里,没有嘴硬的。”
是没有嘴硬的。
之后木析就仿佛是在看一场闹剧。
沈实不像一般的锦衣卫千户和上官,他一贯喜欢自己亲自出手,也不问事情,先是劈头盖脸一套现代人看了完全不适的刑法,只有她想不到,没有这里没有的。
他只管上刑,什么都不问,哪怕当事人扛不住想全部招出来,他也不理,一套完整流程下来再说吧。
一套下来,他再停手,也不具体问什么,让人自个儿交代。
交代的不清楚接着来,直到你能交代的,不能交代的全交代了,才会把人放过。
木析总算是理解了为什么前头,四皇女姬颜告诉她,让她远离这个人,理解了为什么京中所有的女人,没有一个敢接近他或者肖想他的。
哪怕他被誉为人间美色的极致,也没哪个女人敢铁着头的去追求他。
木析在一旁旁观完锦衣卫,在民间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诏狱刑法,心理上先不说,生理上是极为不适。
她拿在手里的水,迟迟不敢喝,她怕她喝了就吐了出来。
沈实一套诏狱基本流程下来,把手上的手套丢下,慢悠悠的把身上的血迹擦干,那动作竟然有些优雅。
只可惜身上那一身的凛冽寒凉的气息,锋利的一般人都不敢直视,他从进入诏狱,脸上的笑意就像是失了真,神情冷下来,就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般,现如今木析见到他,就再也不会去注意他的容貌了。
更多是被他狠厉且冰寒的神情所摄,根本就没敢发声。
云泪交代出来的事情,也慢慢让木析把所有事情还原。
她确实不是“云泪”。
本次被抓进锦衣卫的所有官员,甚至还有一些男人,及男人的子嗣,都有同样一个共同点……
都在几十年前,被拐了。
且都在两三年后,陆陆续续被找到了。
也有些已经死了。
当年是以一般的被拐案结案的,当时逮住那群人贩子的官员还因此平步青云,毕竟得了这么多家权贵的恩情,不平步青云也说不过去。
当时是没有引起锦衣卫的注意的。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因为这么多起拐卖案里,只有这一起和今年这一起,被拐的女孩子更多。
听到这里,木析就发出疑问了。
她发出很认真的,真切的疑问:“为什么女孩子被拐就是疑点?”
沈实:“???”
一旁报备的锦衣卫:“……”
沈实很意外她居然没有被吓吐,到底思考到自己跟这位……嗯,勉强算是师出同门,神情懒洋洋的道:“你说为什么?”
却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
引起锦衣卫某一位指挥使的注意后,便悄悄查起了此案。
她们觉得这个作案手法,某些思维,竟然让她们感觉有些熟悉。
是的,一开始这个案子是被女性的锦衣卫,也是摆在明面上,授官位行走在阳光底下的锦衣卫接手的。
北镇抚司的男性锦衣卫,在北镇抚司地位是不如女性锦衣卫的,且其实并不在明面上授予官员品级。
也就是后面出了沈实这么个有背景也有实干,且为圣人重用的男性锦衣卫,沈实被授官,赐下赐服,锦衣卫里男性锦衣卫才也逐渐拿到实权。
之后那一任的锦衣卫发现所涉极大,便跟圣人报上了,圣人压下不发,最后才交给沈实。
沈实从几十年前开始查起,直到今年同样类似的事情发生,很快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就为了拿到有力的证据。
最后所有线索慢慢浮出水面,他才确认,这确实是一桩大案。
几十年前,被拐的那一批孩子,例如如今的京兆尹赵芸霞,如今的兵部侍郎云泪,都已经不是本人了。
简单说,她们早就在被拐的那个时候,就已经被人有意替代了。
整个流程下来不是这么简单的,或者应该说计划发生的只会更早,一开始异族只是拐卖些权贵世家的男人,男人失踪并不奇怪,没找到他们,他们的家族也就算了。
然后下一批,他们就会算好时间,再次出手,把这些男人亲近的族人,且是为族人重视的孩子拐去异族,之后就会在异族找跟这些孩子长相类似,异族特征并不明显,年龄相似的有异族血脉的孩子。
不用担心他们找不到这样的孩子,不然拐卖这些孩子的族叔干嘛?实在再不像,那就多等几年,孩子的变化很大,又确实有他们族人的血脉,就算是孩子的父母,也真不一定能认出来孩子被替换了。
尤其是世家大族,还真不是父母亲自带孩子的。
孩子的贴身下人,弄丢了小主子,哪还有活命的道理?
这样一来,从孩子被找到,到孩子被确认身份,愣是没人发现这孩子已经被替换了。
至于一些记忆,习惯,不用担心,这方面异族考虑的可深的多,一两年的时间,足够他们把原先那个孩子的经历,记忆,习惯都搞清楚。
这其中所有人里,最完美的作品就是“云泪”,云泪脸上的痣是点出来的,她长得跟真正的云泪足有九分相似。
且她娘亲云澜常年在外打仗,她是被祖母带大,她祖母在亲孙女走丢后不到两年就去了,没人认出来她不是云泪。
“云泪”又哭又笑的交代道,她们从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很早就知道中原跟异族的血海深仇,她们身世一旦暴露,不存在活下来的可能,她们只能被异族所胁迫。
就好像那个京兆尹,京兆尹手下的县令,她们都知道这样做是杀头的大罪,是私通外敌,但她们没有办法。
就像小时候,她被人送到云府,她也不敢说自己不是云泪,她只能瞒着。她还见过自己的生父,那是云澜被拐走的亲哥哥,那是一个真正温文尔雅,公子如玉般的男人,可是她小时候,那个男人无数次的想杀死她,没有人想让她活下来。
他说,她活着,就意味着他们云家真正的嫡女活不下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有贼人惦记,防是防不住的,只有她死了,贼人才会死心,才不会继续惦记着云家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