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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确实是一把普通到杀鱼都用不了的匕首,钟蘖也没有怀疑,当她真是在路边捡到的,毕竟这里渔业不错,河边丢弃的坏匕首也不是没有过。
问渠巷越来越近,里头闹哄哄的,路上遇到几位从巷子里出来的人。
一个说:“真是不知好歹。”
另一个说:“好好的书不念,净想着钻营这些虚的,笔杆都握不稳的黄毛小儿,还想和刀口硬碰硬?”
两人哈哈大笑地从曹闺钟蘖身边走过,这样的对话还有不少,围上来看戏的又多了几个,有的等在那里无聊了,还走进谈家铺子里转转。
“娘,发生了什么事啊?”两人走进店里时,谈三俪刚卖出去一支没装毛的黄竹笔杆,现在正在收钱。
谈双鳞拿着个鸡毛掸子转出来,这里扫扫,那里扫扫:“书院里有人搞煽动言论啊,说什么贪污啊,不惠百姓,空耗人财修船闸,民生不安全这些,就是要骂官府,各种危言耸听捣乱,闹了有几天了吧。”
“今天才来抓人?”钟蘖追问,“书院的先生们也管不了了吗?”
“老先生们都给气得请大夫了,官府这是要杀鸡儆猴,叫那些小兔崽子老实读书。”刚才买笔杆的青年书生没有急着离开,他还站在店门口看热闹,顺便就和钟蘖聊了起来,“闹得最凶的是那个,叫曹治远,下曹家村人。”
外头又一波骚乱,“出来了!出来了!”大家伙都围上去,想看看那个乱说话的读书人长什么样儿,人群里曹闺他们又听到了王择之扬声大喊:“不许挡道!不得靠近!”
那个书生发冠歪斜,衣衫不整,仍然不屈地喊:“穷山恶水之地,乱法必出贼寇!苛政重赋之世,青天定斩昏君!”
王择之立刻下令:“堵住他的嘴!”
“好家伙……”曹闺一开口,嘴里被塞了一口钟蘖在路上给她买的点心。
不能说话,看热闹的人听了他的狂言也不敢再靠近,现场除了正做催赶的官兵,百姓们都默契禁声。
唯有青年书生轻飘飘说了一句:“此子当以檄文见长。”听他语气,似乎有些赞许。
直到人被拐带进了衙门,鸦雀无声的现场反弹式暴沸起来。
“他好敢说!!”曹闺缩在铺子里叹。
“算他走运,”一场好戏搞得这店铺生意时冷时热,谈三俪见怪不怪地拿出了账本,“这话要是说给先前那两个狗官听,早就当街斩杀了,就连书院也免不了责。”
年轻书生整理好着装,准备走人,不知道是不是和钟蘖比较合眼缘,多说了一句:“现在大家只知道闹得最凶的这个,却都不知道最先闹起来的是哪个了。”
走之前,又看了看钟蘖怀里的宝剑:“少侠的剑很不错。”
曹闺打量着,问他:“师兄,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啊。”钟蘖看了看自己的宝剑,“可能认识我的剑?此剑乃纯青山庄一师兄所赠,他喜好结交友人。”
乱世之象渐渐浮出水面,当人们纷纷警醒时,各行各业都跑不了。曹闺怂怂地在家住了两天就要申请回工坊,把谈三俪给惹到了:“你怎么回事?哪里才是你家,老娘好吃好喝的给你你还要往外跑?”
“谈三俪你吼那么大声干嘛!”谈双鳞站在曹闺这边帮外甥撑腰,“自己就是黄毛丫头往外跑的角色,生的女儿也爱往外跑怎么了?就隔了几条街而已,你都隔了几条江爹说了什么吗?”
谈三俪:“……”
曹闺:好样的谈双鳞,外甥这辈子幸甚有你!
回到三法工坊,曹闺先碰见在做家具的方台。
“今天初二,”方台看到曹闺还挺讶异:“难得有闲暇时间,怎么不多在家住几天?”
家里当然好啊,曹闺也舍不得美好的假期,可惜,“我还有一个论文呀师兄。”
在写了,在写了,字数:6。
——抗洪高转筒车。
区区六个字,曹闺从六月下旬写到七月上旬。
照搬说明书部分内容是不行的,两边的理论基础不在一个高度,不管怎么改,写出来的东西都怪怪的,更别提要不要交给裴端看。
这几天再没有活儿给曹闺接下,有的那些仨瓜俩枣也让裴端给推了:“问你总说写得不好不给看,不看你怎么改也是闭门造车,再给你三天,写得再差也要交给我了。”
曹闺低头:“是……”
之前写的那个草稿,当时看着挺满意的,不知怎么的,放久了回去再看,简直——毫无内容!
诸如注意事项必要条件等等,都是大空话,没有大量实践论证数据的支持,套用学术论文的写法是行不通的,或许可以试一试《胎下闲话》的风格,带点叙事风的记录,跟写日记差不多,就是那遣词造句就不学了……
首先曹闺描述了抗洪高转筒车的作用以及环境,再把它的外形特点和细节尺寸一一列举出来,又注明每个零部件的作用和加工工序,最后将工作成果总结一下。
文字不算简洁明了,却也没有拖泥带水,分点列出步骤一目了然。
这样一个大纲,就算写完了,乍一看,和原来的没什么区别,但是从头开始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付清师兄,水中力奋四百余钧怎么算出来?为何轮毂三尺,轴长就要三尺四寸,轴径要取一寸二厘?”曹闺念完第一个问题,抬头问一脸懵逼的付清师兄,“师兄,有什么说法吗?”
“啊?”付清脑子一片空白,“这要什么说法吗?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感觉就是要这么长这么宽……木工书上就是这么定的。”
曹闺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里在痛哭,还略微有些羞愤,这就是……这就是她第一次课设中期和专业课老师面对面答辩的状态吗?老师脾气真好啊。
“方台师兄,加工轴承架用的刨刀是什么材料的?用了几种刨刀?都是什么尺寸的?切削加工的时间分别是多少?”
那双吊眼就这么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凝视着自己,方台突然紧张起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除了文字记录和附带的抗洪高转筒车插图,曹闺祭出了她的大招——装配图和零件图。
比起文字版,这些图纸更加细节,大家都是玩模型的老油条了,区区多视图谁还看不懂?更何况,她还有星斗导出来的模型视图,二维的三维的应有尽有。
每一张图纸都标注有技术要求,所用涂料、木料、材料处理以及润滑都一一列举,零件图更有序列号与装配图上的明细表一一对应,顺着序号引线就能在装配图上找到对应的零部件。
对于像轴承、平键、榫卯、链扣这样的零部件而言,要比现代化技术下的制图要求更为复杂,正常的明细表中的螺钉、螺栓、键、销、轴承等等,都有自己的规格,不需要单独画出具体的设计图。
曹闺手上的这一份就不行,她需要取舍,轴承是重中之重,一定不能略过的重点。既然文字难以描述,那么就让她画出来好了。
这无形中,又加大了论文的工作量,不过,有的懒是不能偷的,偷懒讲不清话。
机制专业出身的她,记得老教授最深的一句话就是,制图是工程师的语言。
三法工坊的小食堂里,大家终于又看见了消瘦的曹琳,只还是曹琳第一次主动走进食堂里。
“曹琳师姐!”
“曹琳师姐多吃些,少一口就挥不动锤子。”
江桥笑说:“你和小师妹两人轮着不吃饭是吗?”
曹琳一愣:“小师妹怎么了?”她是因为心里太难受,严重影响到身体健康,才会吃不下的,那小师妹又该遇到什么事,才会同她一样遇到了特别严重的事?
“画图呢,一天画一张,最多的时候能画个三四张简单的零件图。”付清摇摇头,“我还问她要不要搭把手,结果一看,那图我是看得懂,就是里头的道道似乎还不少。”
曹琳不解:“零件图是什么图?”
付清:“就是高转筒车上的每一块能单独拿出来的物件,今早上还看见她在画安置轴承的那俩木桩子。”
曹琳:“这也要画?”
“当然要画,那不是因地制宜,长度要加长加宽的呀!”说这个,付清和方台可不困了,小嘴嘚啵嘚啵说起来都忘了吃饭。
一顿知识攻击过后,曹琳完败,全凭手艺的她仿佛认识了一个新世界:“还要讲这么深?!还好不要我讲怎么烧出来的轴承,这我可讲不出来。”
也就是曹闺就按这大纲在付清方台身边问来问去,两位师兄被追着问,花了三天时间,才硬生生地将直觉和经验掰扯成了磕磕绊绊的文字,真是要他们老命了。
想起来,两人不禁咽口水:“果然啊,这论文不是谁都能写的。”甚至有点心疼还在薅头发的小师妹……
仔细想想,他们看的那些工书,也是别人将经验写成文字的,别人能写出来,那肯定掌握的道理要比书上的更深刻才对,就像他们自己,手艺和经验已经颇为成熟。
可小师妹问的这些问题,要么只能浅浅地说出一个大概道理,说得还坑坑巴巴不利索,要么只能说是经验,经过这三天的文字转换,有些伏于经验之下的种子也开始在付清和方台心中发芽,让他们对自己的手艺有了更深刻的一层认识,可谓是收获颇丰。
前任巨子组织的这一套论文制度手段真高,难怪百年之间唯有墨家人才不断,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