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院子的那个小铺子开张了,方台和江路把牌子挂到门上。
路过的人们停下来看热闹:“陶瓷,三法工坊又开了一个陶瓷铺子。”
“这个铺子买什么?”
“走,进去看看!”
曹闺接下了崔老板的单子,并多烧了一个托辊,陈放在铺子的一角,与它一起摆放的,还有一个陶瓷轴承样品,一把陶瓷刀具样品。
还有很多生活用具,比如陶碗、陶杯、陶瓮……
一个客人指着方台腰间问:“这也是陶瓷的?”
“是。”方台把腰间那个古朴的梨形陶器解下,呈于手上,他正准备介绍,身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老先生先开了口:“这是埙。”
当曹闺把第一个埙烧出来后,方台才知道世界上原来还有埙这个东西。
“这是一种乐器,”那老先生明显对此分外好奇:“小伙子,你会吹奏吗?”
方台窘迫地摆头,他哪有条件会这个。
“你们店里,还有卖吗?老夫倒是想要买一个来,原先那个摔碎了,至今已许久没有再碰过。”说罢,老先生惋叹后又道,“我看你手里这只挺不错的……”
方台没想到,第一个要卖出去的,是小师妹顺手烧的乐器:“还有多出的两只,这不一定能吹得响啊先生,我这只就没声的。”
老先生笑了笑:“不打紧,不打紧,吹不响看看也好。”
“那好吧,实不相瞒,这埙是我师妹顺手做出来玩的,”方台到后台给他拿了一个,“送你吧,我们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卖。”
“多谢。”老先生也不推辞,接下了那只埙,“在下问渠书院院首,张靖之,来日再会,告辞。”
“院首?”
“老先生是前翰林出身的张靖之啊!”路人道,“原来他辞官后,来了我们县!”
翌日,张靖之拿来了一册关于埙的书籍:“听闻三法工坊乃墨家据点,你们打造乐器,不会与墨子的《非乐》相违背么?”
张靖之名望在前,只能是身为三法工坊负责人的裴端接待他。
裴端丝毫不惧这位儒学大家的取笑:“哈哈!先生所言差矣,祖师在《非乐》之中也有提及,‘中民之利,亦若此,即我弗敢非也’,莫非张老先生不觉得自己是民?仅仅是一名儒生?”
裴端提他的儒子身份,也是在用《非儒》回敬,礼尚往来。
张靖之大笑:“墨子有理。”
江桥找到曹闺时,小师妹正在食堂找吃的:“问渠书院的张靖之院首前来拜访,他想送你一册自己手抄的关于制作埙的书,他和大师姐正在会客厅说话,让我来喊你过去。”
埙?
曹闺想起来,方台师兄说他送了一只埙给一位书院的老先生:“多谢师兄,我这就去。”
“快去吧,莫要让长者就等了。”江桥说完,去了鸽房。
自烛州城回来后,曹闺每日黑鞘剑不离手,张靖之一见,眼神闪烁,一时恍惚:“这黑鞘剑,可是出自纯青山庄?”
曹闺一愣,怎么好像所有人都认得这把黑鞘剑?她没有问眼前这位老先生,只是点头应答:“是。”
“许久未见了,前任工部尚书曾被此剑削去五指,也算这把剑的一段传说了。”张靖之捻须回忆。
工部尚书?曹闺看向手中的黑鞘剑,没想到它还上过朝堂,可墨家不是一向远离朝政,不入仕的么?
“曹闺师妹——太守大人有诏令——快出来!!”江路的吆喝声打断了会客厅的诡异气氛。
纯青山庄。
山峦重叠起伏,亭台楼阁藏于一片片或苍翠或绿沈之中,鹰鹞搏击长空,云海之上更有云海,山巅之上还有山巅。
高山之上,早已白雪罩顶,某一矮峰,其腰处突出一崖边,灰白巨石下,五色绳绑出一个高马尾,钟蘖闲坐远眺,任山风吹拂,一派悠闲自得的模样,一声鹰唳打断他的神游,这才想起来此处的目的。
“一封是你家大哥的信,一封是江桥。”将信件交给他的传信师兄是这么说的。
两封信的内容出入不大,都先问候了他的生活状况,简述了自己的近况,然后问的都是他为什么将黑鞘剑送给曹闺。
钟蘖惊讶:“我大哥怎么知道我把剑送给小师妹了?”
“因为曹闺去烛州城购买锰矿了。”巨石上立着一个男子不知何时在那里,他的声音干净柔和,一双手自然下垂,给人的印象也是干净两个字。
他已加冠,乌黑色金属冠心处,嵌了一颗打磨圆润光亮的红宝石。
那是纯青山庄大师兄身份的标识。
他同时也是五年前送给钟蘖自己打造的黑鞘剑,对钟蘖的游侠梦给于物质精神双支持的卿尧。
“大师兄!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你怎么知道的?我大哥还给你写信了?”钟蘖翻身一跃,落到那名男子身边。
两人的穿着相似,都是简洁方便的款式,听见风摩擦衣袍的声音,可以想象他们选用的布料非常坚硬且厚重,与顶上云絮的飘逸截然不同。
大师兄卿尧平静地凝视他的眼睛:“因为你的黑鞘剑被人盯上了,那个叫曹闺的小师妹,为保护你送给她的宝剑,在搏斗的过程中,整只左手断掉了。”
“什……什么?”钟蘖偏过头,捂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他又垂下头,山崖的风吹拂着长发,柔顺丝滑似纱、似薄幕,把所有的情绪笼罩其中。
“师弟放心,曹闺和张浪的伤已无大碍。”卿尧二指探向怀中,夹出一封信,“铁马阁的情报,和三法工坊起争执的那伙人,是白肚山寨,他们手上有你的第十镖,七月中旬用它在铁马阁订了一批军火。”
钟蘖眼眸微动,心下一沉,手指顺着鼻梁滑下,半掩口鼻:“那时我正发现了胡途伪造庄主信函的事,发现他在调虎离山,要对曹家和工坊下手,急着赶回三法工坊,身上只那一件可以作为交换的东西……师兄,我没想到……”
“这不怪你,谁也不能控制世事动向,双方都以为对方和你有过节,突然闹起的乌龙罢了。”卿尧没有把铁马阁的情报递给钟蘖,只是让他看了一眼铁马模样的印章,又收了回去,“你也莫要自责,虽然看起来一切因你而起,但对墨家而言,最根本的原因是胡途,若不是他,第十镖不会落到白肚山寨手上,你也不用因为担心曹闺没有合适的武器,把黑鞘剑留给她自保。”
“多谢师兄,但我还是去一趟烛州城吧……”钟蘖的左手仿佛失去了力气,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不……我去一趟铁马阁,给曹闺弄一把新的赔罪好了……要不我还是——”
“白陵郡内正在修路,不管你是要去白陵郡还是烛州城,都得走山庄输送焦炭的路线,就是往京城绕过去,先由陆路南下,再由水路北上。为兄不是很建议,当然——”卿尧打消了他的念头,不过他也没有说死,两手一摊,“你要去便自己去,保证出了事自己负责,别连累墨家在外的据点。”
“修路?”如今天下有两个不可随意乱入的是非之地,其一京城,其一西北河唐郡。
“修路?”曹闺靠坐在书房外的廊檐下,从江路口中听完官府修路却找到她的消息,对此感到十分迷惑。
要想富先修路,道理她是知道的,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没修过路啊。
看见师妹面目呆滞,江路加大力度开展动员:“没修过不要紧呀,你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一百人在战斗!”
“……”看她这师兄狂拍胸脯,说得那叫一个热血,那叫一个燃,曹闺宣布,即日起,江路师兄就是她心中的月朝燃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