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燎了曹闺的发尾和袖子,她狠狠地用手将蹭上的火苗捻灭,捂住口鼻,一路泼水。

眼睛被熏得越来越难看清,空气也在燃烧,书桌被扭曲成了摇摆的波浪纹,曹闺好像感觉不到烫和疼痛,沾了最后一点水的手掌一掌拍灭了桌上的火,把书箱和手稿搂在怀里。

一道破裂声在曹闺身后爆开,烧断的房梁伴随着零落的火焰坠下,马上,就要落在她身上了。

正当曹闺要举起水桶做最后的抵抗时,房梁凌空断成两截,被迫调转了方向,砸在了地上,而一张酷似钟蘖的脸从房梁后面露了出来。

曹闺捂着下半张脸,只能看到她的眼睛都睁大了,这是钟蘖,虽然他的外貌渐渐摆脱了少年气,但她依旧确定,这样严肃的表情,和【寻隐者】里的证件照有九分相似。

钟蘖收了剑,抬手,一桶水把怀抱书稿的曹闺浇了个彻底,随后,“啪——”的一声,他又掰断了木桶的手提把,曹闺正转身要拿手边的,安静立在桌边的木人,却被钟蘖一手拍掉,木桶也倒扣在了曹闺的头上。

从斩断横梁,到倒扣木桶,这一系列的动作快速而又流畅,曹闺直到眼前一暗,四周的声音变得沉闷后,都还是蒙的。

她又一次,视线被遮住,让钟蘖带着远离了危险之地。

研墨小木人芽芽滚落在桌面上,火苗都避开了它。

他们一路快走,遇到横在地上的障碍,钟蘖直接把曹闺提起来,带出去,之后也没再把人放下来过。

曹闺不知道自己在哪,但那只扣紧腰间的手在源源不断地给她传递力量,她浑身被火焰炙烤得滚烫,但意识仍旧清明。

木桶被人摘了下来,耳边的声音清晰起来,一个开了口的水囊被钟蘖塞到曹闺的嘴里,从始至终,两个人没有一句交流。

“钟蘖师叔!”裴隽一路小跑,围着他转圈,仰头问,“你没事吧?”

“嗯。”钟蘖仰头喝水,想要一口气喝光一整个水囊,却在中途被呛了一下,俯身捂嘴猛咳嗽。

“慢、慢点喝。”裴隽欲言又止,直觉告诉他,钟蘖师叔,好像……好像有点生气了。

听说钟蘖把曹闺救出来的那一刻,江路立马从安置棚里跑出来,他赶到现场时,钟蘖正咳得天昏地暗,他身后,浑身湿透的曹闺正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披风,坐在地上,搂着书稿发抖。

“师妹,冷了?”江路把身上的披风罩在黑色披风上,有些焦急,“怎么还在发抖?”他用手背一探曹闺的额头,也不烫。

管不了那么多,江路试图把人扶起来,他先要去拿曹闺怀里的箱子和图稿,手碰到一页有焦边的纸,引起了曹闺的剧烈反抗,不许别人碰她的图稿。

曹闺近乎绝望的呜咽把江路吓愣了,不知道还扶不扶:“小师妹……地上凉。”

一年的成果在这一夜之间付之一炬,字面意义上的付之一炬。

曹闺无措地点开齿轮轮,里面的文档内容还停留在上个月的第七版,手上被烧毁的是第十三版,和第七版的想比,无论是思维方式、细节重点还是反复调整的结构,都没有几处是一样的。

没了,她还坐在地上,不知道江路嘴里的凉是什么意思,她的心倒是凉透了。

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工坊的火终于灭了,轱辘声离开了志行工坊,裴有原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来院子里找曹闺和江路,喜悦因曹闺的怪异淡下去,他问江路:“这是怎么了?”

“应该是因为图稿被烧没了,”江路示意裴有原看曹闺怀里的那一沓残卷,心情渐渐沉重,“这怎么办啊先生?”

“……”裴有原没说话,闭眼,沉默,最后点点头,认了。

曹闺还蹲在地上,她已经不发抖了,只是一动不动,连呼吸的起伏也变得微弱。

“大夫来了,有几个受伤的?”钟澌渚在工坊里到处跑,他要排查火灾后的隐患,统计损失,还要把各个火场附近休息的伤员集中治疗,一整宿,他的眉头都没有舒展过。

“我还是先带师妹去看大夫吧。”江路挠挠头,转身去扶曹闺。

“唉——干我们这一行的,一辈子总要经历那么几次,”裴有原低语,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谁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别人帮不了,靠她自己走出来吧。”

钟蘖的情绪缓过来,站在一旁出声了:“裴先生。”

“钟蘖,这次又多亏你了。”裴有原看着个头已经比他还要高的钟蘖,“忙活了大半夜,快去休息一会吧。”

钟蘖和他抱拳:“先生也是。”

“你是来见堂叔的那个小徒弟的,对吧?”裴隽跟在钟蘖身后,两人站在长廊折角处,看着对面坐在石凳上,让大夫号脉的曹闺。

裴隽还再喋喋不休:“她手里还捧着那点图稿和书箱,那披风下面叠着的黑色披风是你的吧?师叔,你跑进火里把人救出来,还把披风给了人家,怎么现在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你到底关不关心别人啊?你真的生气了?”

“再多嘴,我就掰断你的剑。”现场的火势已经扑灭有一段时间了,气温重新降低,还刮起了雪风,钟蘖没了披风,整个人都冷冰冰的,说出的话都带着冰渣子,不仅冻人,还扎心。

干嘛要掰断他的剑……裴隽抱紧他的剑,心里好委屈,钟蘖果然因不明原因生气了,平日里的他,是绝不会这样恶狠狠地威胁别人。

“没有大碍,姑娘这是心病,给她一点时间缓过去就好了。”大夫被裴有原送走,经过钟蘖身边时,钟蘖只听到这一句。

凌晨的风夹了寒霜,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补觉。

只有曹闺还坐在房间外的廊檐下,身上还披着两件披风,还在琢磨,该怎么整理那些零碎的要点好呢?尽可能复原原句,按顺序抓细节,可有些还没来得及归整的备注,要是遗漏了怎么办?还是重新建一个导图,又从零开始?

她仿佛撑到了极限,脑子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细长的嗡鸣,从她的耳膜穿透出去,喉咙一紧,一口血溅在地上,视线里飘满了浮动的星点。

正要找个东西稳住身体,曹闺高频颤抖的手抬到一半就被人握住,随后被打横抱起来,她看到了钟蘖的下巴。

“……”曹闺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钟蘖看她一眼,和从前一样,一个眼神就读懂了:“闭眼,闭嘴。”

曹闺听话地照做了,只是钟蘖师兄为什么这么凶了?是她记忆滤镜吗?还是自己在做梦?

回到了房间,曹闺身上的两件披风也被解了下来,躺在床上,让钟蘖按摩了一会儿头部,陷入了昏睡。

“……”钟蘖也想说些什么,但他也说不出来,他坐在床沿,把脸埋在手掌心里,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曹闺脸色苍白,已经非常虚弱了,钟蘖思绪复杂,如果不是曹闺突然呕血,他打算看着曹闺回房间后就走的。

天亮了,房间有了一点光亮,灰蒙蒙的,有些压抑。

书箱和图稿都被江路放在了正对着门的方桌上,钟蘖走过去,捡起一张冰冷残损的图纸,上面的一部分结构示意图,很明显被烧掉了半边,许多文字注解也只剩下无关紧要的几个尾字。

书箱的封皮上是凹陷的几个字——“人体外骨骼原理图”,右下角还有两个字——“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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