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闺凭她带来的那一箱铬,和杜璋台去了钟家自己开辟用来打铁的工房里。

杜璋台单手就把箱子抽到了铁桌面:“既然是送钟蘖的礼物,不如直接用钟家的打铁室,炉子里的银炭青火可以保持稳定,你不是说工坊的炉子温度高了很难控制?现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如果有困难,可以等我回来一起探讨。”

“这是机械锻锤吗?”曹闺走到一台有四米高的重型设备面前,上方悬着一块圆柱的铅灰色金属块,下方正对着方形的锻台,“这台锻锤的极限有多重啊?”

杜璋台看过去,应声道:“墨者锻锤,奋力近八十钧,原来需要两个人出力运作的,钟蘖改造后,现在一个人操纵就可以了,他这小子还算有点用。”

“杜先生,我看了您的《胎下闲话》。”曹闺说,“您在提保持架的制造时,还说到了模锻,可惜三法工坊还没有模锻的器材,我一直很想试试。”

杜璋台想了想:“那本啊,那是我在模具制造技术突破了一个瓶颈之后写下的感悟,语言上比较白,适合入门,我听说你是照着里面的内容自学的轴承?看来我要和裴有原说一说,把你留在纯青山庄,我可以手把手教你,别说模锻了,还可以带你机关术的入门呢。”

这可以吗?杜璋台手把手教学,还有机关入门,墨家的机关啊!

要是裴有原在场,一定要说杜璋台这是在挖他墙脚了,毕竟,像曹闺这样的好苗子不可多得。

“这还早着呢,别慌,起码要先等你师父来了。”杜璋台也不再继续逗她了,“你是想怎么安排加工这些铬矿石的?说来给我听听。”

曹闺把她的想法简明扼要地说一下:“我是想铸一块磨剑石作为回礼送给师兄的,只需要表面磨剑的那一层是铬就好,陨石材料,当然能省则省。这批铬矿去除掉其它杂质后,会是很好的磨料,红宝石里也有它的成分。”

去掉杂质的铬矿还不是纯铬,想要从那一箱混杂陨石材料里提纯铬金属,首先要获得高纯度的三价铬的氧化铬原料,比较合适的提纯方法还是铝热反应。

杜璋台扬眉:“红宝石很坚硬也是因为其中的铬么?”

“不是,红宝石含量最多的是铝矿,和我烧出的高铝陶瓷差不多。”曹闺否认,并解释,“相反,红宝石中的铬含量其实很少,只是有了它,宝石才变成了红色。”

“哇~小师妹,”杜璋台听得入迷,关于红宝石颜色的这个说法她倒是第一次听见,她羡慕的问曹闺,“这些都是你从哪里知道的?”

曹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大大方方说:“我可以看到,祖师爷说过:‘端,体之无序而最前者也。’我可以看到那个‘端’,其实并没有到真正的‘端’,但它们细微的结构足以证明它们有着相同的成分。”

杜璋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极其特别的眼睛,她没有急着发表自己的言论。

随后,曹闺又说:“先生也不必相信我,好比《明鬼》之说,我无法向你们证明我所看到的,也没法让你们看到我所看到的。但有一点结论是先生可以看到,从而进行分辨的,那就是当我把磨剑石铸出来后,它将是与红宝石不相上下的坚硬磨料。”

“说起磨料,你送来的金刚石矿也是上上等,它比红宝石更坚硬。我用金刚石的细碎颗粒作打磨的砂粒,得到了更精巧的轴承和微小的机括零件,”杜璋台把一套镶嵌了不同密度的金刚石砂轮,把它们依次摆在曹闺面前,又拿出她新做的轴承,“这是我做出来直径最小的轴承。”

“如果可以,我甚至想把金刚石用在刀具,甚至是模具上。”杜璋台又拿出了一套模具,结构也是极为精巧,她畅想着,“如果我的工具上能附着一层肉眼不可见的薄金刚石,没准可以增强它们的寿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刀具或者模具的消耗。”

这枚轴承的直径,只有曹闺的食指指甲盖的宽度那么长,装在了一只垫着光滑布料的机关木盒里。

曹闺捧着木盒,没敢靠它太近,九宫和星斗测出来的每一项数据都极其工整,误差也在允许范围之内。

而且这个轴承用的布料,比墨家弟子穿的都还要好。

“这块布好滑。”曹闺随意吐槽了一句。

杜璋台笑说:“这可是丝绸啊,我好不容易打磨出来的轴承,细皮嫩肉的,可不能拿粗布来包着。”

“细皮嫩肉”这四个字确实把曹闺逗笑了,这可是高质量的轴承,有着非常优秀的耐磨性、耐热性和韧性,钢筋铁骨还差不多,这都能捧在手里怕碎了,倒也看出杜璋台对它的宝贝程度了。

因为一直打开着九宫和星斗,曹闺能在齿轮轮里直接查看建模各个视图,这是一枚滚子轴承,模型内部结构精密复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里头的是滚珠?居然一模一样的,这么精细!杜先生,您能教教我是怎么做到的么?”曹闺仰头望着杜璋台,眼里冒着星星。

教教她怎么加工制造精密仪器,在这个非机械生产的时代。

今晚的爻池比较热闹,因为交流会的原因,每个位置的签到花名册都要暂时替换成新的。

“我领花名册的时候,看到曹闺的名字了。”路鸣还不说完,专门给钟蘖卖了个关子。

“她那个年纪,除了去兑位还能去哪?”

钟蘖把一块铁坯放置在锻台上,钳子固定好,一锤轮下去,整个锻台跟着震动,他的脸也开始热。

“你怎么不当面也这么对你师妹说话?把你的臭脸摆出来啊。”路鸣站在他背后翻起一个白眼。

“我不知道说什么,不说了吧。”钟蘖说完,又一锤,把铁坯彻底砸成扁片。

路鸣喝着水,又擦擦汗:“那人家知道你生气了吗?不是我说啊,师弟,你生气也要有个立场啊。”

什么立场?钟蘖停下来,满眼迷茫,什么立场才能生气:“我不是她师兄吗?”

“你是她师兄吗?”路鸣眼角跳了跳,有些一言难尽,都不能算是一个派系的,能扯上关系全靠裴有原和陈坚的交情,更何况钟蘖还不是陈坚的弟子。

钟蘖坚定地说:“她的剑法是我教的,从零开始打基础,说得大胆一点,我还算半个师父呢。”

路鸣又问:“那你还教过其他人吗?”

“教过啊,”钟蘖下意识说道,“裴隽的剑法也是我教的。”

除了裴隽,和其他的师兄师姐一样,他还经常在墨家弟子习武的广场上指导后辈,纠正他们的错误,空闲时还能切磋两把。

那么说来,他也是不少人的半个师父了,对其他人,也没产生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五花八门的复杂情绪。

路鸣换了一个角度,继续启发他:“那行吧,你是她师兄,那曹闺也有其他的师兄吧?别人也会像你这样生闷气吗?”

当时江路也在场呢,他本来是想冲进去的,让钟澌渚拦下,正巧水龙要到了,是钟蘖不管不顾,直接冲了进去,他才不寄希望于水龙。

再者,曹闺被他有惊无险带出来后,江路第一时间冲上去安抚她,照看她,后又给她收拾了落下的物品。

这的确是一个师兄会做的事,可他没有。

他发现曹闺的情绪不正常了,没有上前安慰,只是静静地看着,有点赌气的味道,类似于“就是要让师妹吃点苦,才知道这种不要命的行为有多莽撞”,直到她吐血要晕倒,才忍不住出面。

之后就是看到了她进火场的原因,钟蘖放下锻锤,看着路鸣的眼睛:“师兄……我不对劲?”

他终于发现了,路鸣松了一口气,没再搭理他,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钟家的打铁室里。

曹闺走在杜璋台的身后,眼看她的手要擦过一把没放好的刻刀,曹闺突然上前,挡了一下杜璋台的胳膊。

“我,没看到这里有……刀。”状况之外的杜璋台看到那发着冷光的刀锋,下意识摸了一下左眼,又立刻放了下来,看向曹闺,见她看着自己,神态很认真,很关切,除此以外,没有多余的情绪。

她偏过头,用右边的脸看着曹闺,轻轻问:“一直没有问过,我左边的义眼有没有吓着你?不少人第一次见我,都有被吓到,毕竟义眼再真,和真正的眼珠子摆在一起,也能看出是假的来。”

曹闺摇摇头,她说:“没被吓到,我早发现了,您的义眼是黑曜石吗?打磨的真通透,我也想……”

“你也想学。”杜璋台哭笑不得,怎么会有曹闺这样有趣的孩子,也难怪她入门一年就能有这样内容丰富,质量优秀的作品,“你怎么什么都想学?这手法需要了解光景的存在,光景又是很复杂的一门学说,真要学,那些师傅们也不会让你直接上手的。”

“镜灯是不是这样造出来的?”光学啊,上了那么多节光学实验课,曹闺到现在也只记得小孔成像了,“太可惜了,现在我没有时间学那么多东西。”

她的机构学也才刚刚开始呢,曹闺心里长叹,想学的东西真多啊,就怕贪多嚼不烂,一步一步来吧。

“明早……算了,”杜璋台也想到了钟蘖和她吐槽过的,这小师妹不太喜欢早起,“交流会在五天之后开始,这几天你就直接来家里找我,我给你开打铁室的钥匙。”

曹闺应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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