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陶瓷斗停稳后,曹闺又拽下环形链条,一扇错开起吊装置的石盖被挪到了炉口的上方,石盖的中间还有一个圆形的孔,方便人们从上方观察炉子里的材料熔融状态。

带上盖子的那一刻,室内的温度明显的下降了台阶,合盖的瞬间,掀起的热风把曹闺生生逼退了两步,靠在了高台后侧的墙上。

“先下来喝点水。”钟蘖抬手向曹闺招呼。

打铁室里的水引的是山泉,一共有两股,分开流进了两个池子里,池子的形状像交错排列的两枚水滴,合起来像一个长椭圆的太极图形,最后又分别从两条细细的水渠里流出打铁室。

曹闺在这里面待了五天,她知道出水口的地方的水是可以直接喝的,而且她两边的水都喝过。

不尝不知道,原来钟家分两口池子是有原因的,一口是淡水池,另一口引的是盐水,不过盐度不高,非常清淡。

杜璋台告诉她,如果需要盐淬,他们会用淡水池的水按比例兑入不可食用的粗盐。

所以说,盐水出水口的水才是拿来喝的,盐池里到现在也还浸泡着一些仍然留有余温的金属零件。

在等金属全都熔融的过程中,两人都是一头的大汗。

钟蘖擦了擦额头,对站在高台上监控炉温和氧化铬状态的曹闺喊道:“要不轮着来吧,你在上面太多的汗,会受不了的!”

曹闺也不敢走开,整个过程有很多动作都是在钟蘖的指导下完成的,她害怕自己错过某个环节,会掉链子,便冲着地上的钟蘖摆摆手。

她连嘴都不敢张开,生怕真疼的热气,会把她口腔中为数不多的液体带走。

经验老到的钟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山泉水,小心翼翼地爬上高台,给曹闺递了一壶,之后也一直守在她的旁边,陪她一起等氧化铬全化作熔浆。

准备开炉的时候,钟蘖又一次提醒她:“小心些,脚下站稳了。”

曹闺拿工具把炉内铬水中的杂质挑了出来,又才往早早放置在一旁的模具中倾倒。

“慢点,小心被溅到。”这时候已经不需要再踩脚踏拉风箱了,钟蘖身手敏捷地跳上高台,跑到曹闺的身边,两手抬起呈半环抱状,随时准备帮忙。

当铬水被移至外部,一根铁链在长勾的挑拨下,挂上了陶瓷斗的底部的环中,曹闺被热得有些脱力,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把连接到高台上的链条拽到底,以便于铬水能够从斗中倾倒出来。

铁链发出颤抖的碰撞声,一只手覆上曹闺攒牢链条的一双手背,她仰头,没有办法回望,只听见头顶响起钟蘖的声音:“小心,集中注意力,倾倒铬水的时候,不要太快……太快,容易把里面的杂质也倒下去。”

钟蘖一边讲解,一边带着曹闺匀速拽下链条:“先倒一点点,这一步用来对准。”

陶瓷斗里冒着白气,钟蘖又说:“这一步看铬水,小心倒多了浪费材料。”

两人齐心协力,把最后一点粘稠的金属液倒完,松开了铁链后,曹闺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钟蘖到最后也不知不觉上了两只手,完全把曹闺圈在怀里。

曹闺的鼻子贴着师兄胳膊上的粗布袖子,有些喘不过气,从他腋下钻出去:“铬锭现在在冷却,我先去把炉子闭上。”

“你小心些!下面有细砂,别滑了!”钟蘖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一面提醒这不让人省心的小师妹,一面往链子方向挪了挪,缠在了原位上。

“咦?你这是哪里来的陶瓷锅?”钟蘖收尾,也跳下坑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红炭还热着,星火忽明忽灭,只是燃烧的速度慢了下来。

陶瓷锅口径不大,长柄末端接木头,曹闺一只手就可以握住,这是用来放铬锭的容器,熔铬锭时就把它放到炉子里,不用再烧那么大的火炉,节约银炭。

如果是铝、铜这些金属,起一个迷你炉子也能用了,奈何曹闺手里的铬是金属中熔点较高的,上千温度的炉子成本已经很大了,更何况这个动不动就奔2000c的。

钟蘖已经去选模型了——曹闺在离开三法工坊前就准备了好几个磨剑石的模具,千里迢迢带来纯青山庄,就是让钟蘖自己选的。

砂子的湿度适中,箱子也选好了,曹闺坐在砂堆旁,拿小铲子玩着泥巴。

钟蘖:“小师妹,给。”

曹闺扭头一看,钟蘖选了一个最简单的形状。

那是一个轮子,和前几日杜璋台给她看的金刚石砂轮差不多,轮子内部有刻他的名字。

师兄喜欢就好,曹闺默默接过那个木制的轮子,将它放进了箱子里,钟蘖蹲在一旁盯着曹闺忙碌不停地手。

马上就要浇铬水了,从第一步开始,钟蘖心如擂鼓,生怕曹闺出现半点失误。

先怕她砂子太湿了,型芯用多了,出气的冒口太窄了、堵了,不方面排气……

“我去把水挪远一点。”钟蘖把炉子四周都检查了一遍,包括天花板,,他仰着头说话,扯着喉咙,声音有点干涩,“我娘就是因为炉子上面有没清理掉的积水,正好流到了铁水里面……”

“我会注意的。”曹闺打断了他的絮叨,没让他再往下说。

高温时的铁水遇到了冷水,形成的爆炸属于铁水四溅,这极容易出人命,杜璋台瞎了一只眼睛,都算她走运了。

“也不知道是谁清理的爻池,偏偏就……”钟蘖说得很小声,没让曹闺听见,他收拾好情绪,有把注意力转回来,“这枚磨剑石看起来要两枚铬锭啊,我去看看冷却得怎么样了。”

曹闺现在型砂玩得非常熟练,等她把沙箱摆好在一旁,也跑去钟蘖那块儿看铬锭的情况。

被埋在沙堆里冷却降温的铬锭正在竭力散发着余热,曹闺和钟蘖两人都没法靠近,只能拿铁锹隔一段时间就给铬锭们挪个窝,加速降温。

“感觉差不多了?”钟蘖对这些材料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这和他的寻矿天赋一样让人羡慕。

在师兄妹默契地合作下,仍保持着超过500c高温的两枚铬锭被脱了摸,夹到了锅里。

炉子又一次升温,钟蘖比操作中的曹闺还要紧张,他的呼吸都紊乱了。

“小心些……”钟蘖口干舌燥,但现在是熔铬的关键时刻,他不敢动。

这句话,曹闺今天听了好多次了,数都数不过来:“师兄,相信我,也相信自己。”

他们打一开始,就严格地制定了操作流程以确保安全,之后的每一个步骤,也严格地按照流程稳当顺利到现在。

曹闺抽空瞥一眼钟蘖,他的手在抖,铬锭还在熔化,曹闺腾出一只手,伸过去,碰了一下。

“师兄,你的手好冷。”室内的温度不低,曹闺都出了两次汗了,她捏住了钟蘖的一根手指,看他越来越白的脸,“师兄?”

曹闺的手很温暖,而且软乎乎的,钟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曹闺碰到他食指的那一个瞬间,勾住了,牢牢地把小师妹的四指握在掌心。

“不会有事的,师兄,我不可能出事的。”曹闺全力回握,钟蘖的掌心已经冒了冷汗,“哪一次我不是化险为夷,更何况我不是第一次浇铸了,这一次我们准备得特别充分,你大胆一点!”

她说着,指尖动了动,挠了几下钟蘖微凉的手心,安慰他。

你大胆一点!

这几天里,钟蘖第二次被被人直接、间接地说胆小,这次还是他心中认定丶胆子最小的小师妹……

他抬起头来,目光重新聚焦到曹闺脸上,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真是神奇,看久了,还有些安心。

曹闺的手被松开了,她听见钟蘖说:“好,我听你的。”

铬水顺利地从浇口注入型腔中,直到冒口里也冒了气,见到了铬水,一锅两锭,刚刚好。

曹闺再次朝钟蘖伸出手,欢欣鼓舞地牵着他摇来摇去:“我们做好了!师兄!”

“嗯!”钟蘖那惨白的脸上这才缓缓恢复了气色,然后渐渐变红……

他到底松不松手啊?要不要提醒一下师妹,钟蘖立马又断了这个念头,还是、还是随她吧,小孩子高兴,留她牵呗。

他真的想多了,还脑补着是不是要被曹闺晃荡着牵出打铁室的门时,他盯着看的那只小手就松开了,刚被填满的心又空了一块,有点淡淡的失落。

曹闺其实也就牵了那么一下,晃了三五次就松手了,她可是迫不及待要去看看磨剑石的铸块。

“是不是要用这个?”钟蘖不紧张的时候,就是打铁室里的最佳助手。

曹闺接过师兄递过来的物件一看,那不是杜璋台嵌的金刚石砂轮吗?

铬的硬度都能和刚玉媲美了,想要打磨它,只能请出硬度最高的金刚石:“多谢师兄,你去喝口水吧,嘴唇都干了。”

钟蘖拿手背擦了一下下唇,确实有些干裂,都刮手了。

今天走出打铁室时,天都黑透了,曹闺抻了个懒腰:“终于搞定了!”

“是啊。”

打磨光滑的磨剑石被握在钟蘖的左手里,他的手缩在袖子里,浑身轻松,看着难得表露一次强烈喜悦的小师妹,钟蘖的眼里也盛满了笑意。

天色已晚,杜璋台和钟况都没回家,钟蘖也不放心,索性先把小师妹送回去好了。

曹闺屋后住着的都是纯青山庄的弟子,但她的左右邻舍和练剑的平台之下,全都是空房。

平日里,即便是白天也很安静的舍区,今天晚上突然热闹起来。

钟蘖站在曹闺身后,和她一起眺望山间的灯火:“弟子交流大会明晚就开始了,你的论文就要贴出来,被大家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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