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贾檀霜大军自西入北地的消息后,北方割据的几股力量瞬间聚拢到一起,整顿兵马,枕戈待旦,一位位士兵面容整肃,严阵以待。
谈家的商船在北方卸了军火,一路南下,到善元县大运河码头靠了岸。
管事把早早备好的礼物转交到老板手里:“二爷,咱们留几天?”
“明日该走了,老爷的八|九大寿,还得提前准备。”谈双鳞提着礼物下船。
管事大惊:“老爷的日子在金秋,今年怎么这么早?!”
谈双鳞拢一拢貂皮披风格外郑重:“今年得办法会,大哥要我提前把这事定好。”
管事拿出本子记下:“大爷的意思是?”
谈双鳞:“南寺的高僧,北府的天师。”
“都请?”
“都请。”
“……”这得多少钱,还有人脉啊。
谈双鳞对着风雪叹道:“八|九大关啊!倾家荡产也得办!”
县城里比码头热闹多了,一条街都挂满了灯笼,鱼肉五香扑鼻,谈双鳞咽口水,进了妹妹的家里:“你们这办什么活动呢?我一路闻过来,肚子都饿瘪了。”
谈三俪从厨房探出头来:“哥!东西放屋里吧,侯大人今年给大伙儿发火腿和腊肉!大人二两,小孩一两!”
“好香啊……”谈双鳞踏进厨房,把曹润从轮椅里抱起来举高高,“我们九少爷都馋到厨房里了!”
曹润握紧手里的书本,紧张地搭在谈双鳞肩膀上:“舅舅。”
火腿的咸香和红椒的辛辣会在一起,活力四射,灶台上还备了许多好菜,有菌子、奶白鱼汤、粉条搭煎荷包蛋,火腿虾米粒……一碟红一盆白的端上了桌。
“这不止三两了吧?”谈双鳞可不认为,他一外地人,还能领到善元县的口粮。
“因为谈六啊,她可是为我们县出了大力气的。”谈三俪给曹润夹夹菜,“今年你要是不来,我们娘俩也是这么吃,吃不完明早继续。”
说起曹闺,谈双鳞说起他来见谈三俪的一大原因:“谈六可能遇到大事了,我前几日得知,她在青花城取走了一百两黄金。”
谈三俪和曹润都看向他,曹润小,不知道青花城意味着什么,谈三俪还是懂的,吓得她分贝抬高:“哪儿?!多少?”
“青花城,一百两,黄金。”谈双鳞刚进门时的喜色冷了一半,“刚才我正好从北方下来,打听到贾檀霜要从青花城打过来,现在已经到半路上了。”
谈三俪已经闻不到肉香了:“……她不是去纯青山庄的吗?怎么跑到贾檀霜的地盘,还取了那么多钱?裴有原呢!”
“娘,”曹润打断她,“先吃饭吧,一会儿我们去三法工坊打听打听就是。”
“也是。”谈双鳞笑说,“我们弟弟都长大了,是个小男子汉了。”
曹润也笑:“家里只有我和娘两个人,应该的。”
收拾好饭桌,谈三俪去关铺子门,谈双鳞洗好了碗筷,擦干净手,趁妹妹不在,一巴掌拍到外甥头上:“臭小子,怎么怨起姐姐来了?”
曹润没好气地转过头,不看他:“……没有。”
谈双鳞不屑:“你舅舅走南闯北这些年,连猴子的脸色都会看了,你瞧不起谁?”
曹润不说,他就去问谈三俪,总要有人知道这小子心理怎么出的问题,十二岁的人,心里都开始藏事了……
“你们就在家里呆着,我去打听就好。”谈三俪最放不下曹闺的事,以前说什么“我不管你”、“随你去”之类的话,不过是嘴硬罢了。
三法工坊里,一群人围在前院,烧了一堆篝火,烤着肉、蔬菜和菌子,碳堆边缘还放着一圈板栗山药。
付清划拳输了,在给曹琳剥板栗,耳朵尖地听到了敲门声:“嗯?谁那么早来拜年啊?”
刚要起身,被曹琳一只手指按回去:“继续剥,我来开门。”
付清:“……”
曹琳没想到门外的人是谈三俪:“谈娘子?”
“打扰了,我能进去说吗?”谈三俪提着街上买的石榴和一大纸袋的地三鲜。
大家听完她的讲述,都放下了手里的活。
裴端和江桥面面相觑,江桥说:“江路之前来信,他一个人先回来了,裴先生要去青花城看看师妹。”
“我们也不知道小师妹去青花城做什么……”裴端看谈三俪的脸色越发不对劲,似乎问题有些严重。
最后还是巡逻回来换班的张浪稳住了大家的心:“最近从青花城出来的信息里,万象工坊的同门多多少少都有谈及小师妹的本事很厉害,应该和工坊的关系更大,但不排除和贾檀霜无关,他们的时间正好重叠了,我还需要仔细查查。”
众人:“……”
雪花纷乱,飘出了善元县,越过了大运河,在青花城里,与杜韫手里的冰酪擦肩而过,飞旋至金属楼阁的栏杆外,被钟蘖手里一张一驰的发条弹碎,坠入冰河岸边军队的篝火中消融。
“明年就让兄弟姐妹们过个好年!”贾檀霜举起手里的酒碗,一饮而尽。
众将士们高呼:“好!好!好!”
曹闺起身,手里的烧火棍成了手杖:“几时动身?”
明舒带她会帐篷里:“你先睡会儿,走了叫你。”
丑时一过,贾家军齐刷刷整顿兵马,从来时的冰河南下,霜天雪地,数万大军悄悄地离开北边布好的防线外围,没有惊动附近的村庄。
“前面是哪条官道?”曹闺听旁边的士兵问,“我们去年走过这条路吗?”
这条路,平坦宽阔,却是修在荒郊野岭的地方。
她知道这是哪,这条路的规格模式她熟:“应该到白陵郡了,这条路是太守大人主持修的。”
“太守?”另一个士兵在脑子里搜索白陵郡是哪个太守。
明舒:“常照啊。”
士兵们纷纷禽化:“嗷~嗷!嗷嗷,常大人!”
“嘎嘎,很不错!很不错的常大人!”
前面的士兵传话下来:“将军有令!噤声!”
“……”
辗转几座山,几条河,曹闺走上熟悉的大道——出白陵郡,去刀尖镇的最后一段坦途。
贾檀霜把曹闺叫过去:“这条路什么时候修的?怎么修的?”
曹闺:“去年秋修的,据常大人的说法,是一段一段同时开工,最后连上。”
“耗了多少人力财力?白陵郡挺穷的,哪里来的钱修大路。”
这个曹闺就不知道了:“反正大家都挺积极的,常大人又是减税又是发肉的,名额还要抢。”
贾檀霜一声轻笑:“这才是他上任的第二年,常照的能耐是越来越大了。”
“太守大人很好,我们县的人都喜欢他。”曹闺这句维护的话又一次让贾檀霜笑出声。
“是吗?”
糟糕,曹闺懊恼自己话多,现在是贾檀霜的争夺期,她说这些,完全就是把白陵郡和常照送到杀神面前混脸熟啊。
“你不用自责。”天还没亮,贾檀霜还骑马走她前面,曹闺在想什么,都被轻而易举地猜透了,“踏上这条路,我就已经推测得差不多了,常照这个人,我比天下大多数人都更了解。”
……
在常照修的路上行军,离贾檀霜越远的士兵们,八卦聊得越起劲。
贾檀霜又把明舒找过去,曹闺答完话,又回到队伍里,和赵师傅他们一列。
她听士兵们说:“常大人可惜了,绝地反水……结果两头都没讨着好。”
“常大人挺好的,以前我还是珣王府亲兵,老见到他和贾大人,贾大人吧,唉,虽说当了几十年官,还是比不了常大人那个新科状元。”
王府旧人纷纷表示:“比不了比不了。”
那个亲兵又说:“我觉得吧,咱们将军能有今天,常大人多少还是有点功劳的,将军多少会给点情面。”
“怎么说?”
“她当年可是作为贾府和王府的联姻女眷去赴的宴,据说王爷都看上她了,正准备抬进门做妾的,太后突然就倒了。”昔日的王府亲兵回忆起往事,周围包括曹闺在内的人,都听得入迷。
他道:“我还记得那个晚宴,我在外园的假山里头站岗,咱将军似乎在蹲送酒的侍女,我说真的,要是她来真的,我就出手了!”
“没出手吗?”这事还有人没听过,他们紧张地问。
“当然没有!要么现在将军和我怎么还成同袍了,”他说回正题,“我还在犹豫呢,想看看她往哪桌下药,结果半路杀出个状元郎。”
“常大人只和她说了一句,我就听到这一句——我劝你,打不过,就加入。嘿嘿!”他把自己给说乐了,“后来他们就一起走了,我琢磨着这句话还不错,准备留给自己当墓志铭呢。”
“神特么……打不过,就加入。”曹闺人都傻了,但又觉得话糙理不糙。
可不是么?
常照能反水,成功把自己从珣王阵营摘出来,再次起码也是个太守;贾檀霜前期弑主无力,也是在珣王手底下蛰伏了许久,最后一击必杀;就连投靠了贾檀霜的王府老兵,都在按着这句话走,从王府亲兵成了贾家军的一员。
“哎——曹姑娘!”那士兵又与她开玩笑,“要不你也加入我们吧!反正,你肯定打不过的。”
大家狂笑:“哈哈哈哈!”
赵师傅他们一听,也跟着乐起来:“就是嘛!还是兵部尚书!比太守的官儿还大呢!”
“说不准在咱们英明神武的将军的统治下,墨家把那不干政的破规矩撤了呢!”
“墨家有什么好呆的,各个都在过着穷苦日子,还是尚书好,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人伺候着,多美!”
曹闺无语:“……”
合着前面都是铺垫,最后“策反”她才是正题。
一个士兵天花乱坠地说着,突然“诶呦”一声:“什么情况?这路怎么坑坑洼洼的,是不是常大人还没修到啊?”
赵师傅看这模糊的山的走势:“这是要出白陵郡了,前面是以前咱们驻扎过的盆地。”
士兵:“嚯,修路就是好,还真是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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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下去,此地不准停留,日出之前必须进入东林。”
“传令下去,此地不准停留,日出之前必须进入东林。”
“传令下去……”
一个一个传下来,明舒也找到了跟着赵师傅的曹闺:“困不困,我们接下来不休息,要行军一个昼夜,到京城外头才停了。”
“我没事啊。”曹闺豪横地从【完美无缺】里兑换了一瓶红牛,自从出了青花城,跟着贾檀霜声东击西,她的水囊里天天都装着50小齿轮半升的功能饮料。
输人不输阵,她宁可猝死也绝不当吊车尾。
等贾檀霜的大军悄悄逼近京城那天凌晨,北方的联军才反应过来:“他娘的!咱被贾檀霜给晃了!这女人……”
“你有病吧?该骂娘的人是南泞王,我怎么听着你很想贾檀霜真的打过来?”
骂人的瞬间清醒,不好意思地挠头:“操,好像是的,我太紧张,把情绪搞错了哈哈哈!”
“……”
京城,皇宫。
南泞王把剑从一个太监的胸口拔出,被泄愤的倒霉太监当场气绝倒地。
南泞王甩开带血的剑,面目狰狞地骂:“废物!一群废物!玉玺没找到!皇帝的尸体也没找到!废物!”
大家低下头,噤若寒蝉。
外头的士兵跑上殿,在门外通报:“王爷!贾檀霜的人……到东林了!”
“什么……”南泞王眼睛被气到血红,手上没有了可以摔打的东西,一脚踹在剑上,“东林……她居然敢!!”
他骂不到贾檀霜,只能又拿宫里的人撒气,一个个指着鼻子骂:“一帮废物!前几天那群放火烧太仓的人找到了吗?”
“……”没人应答。
天亮了,大雪渐渐停下,太阳没有出来。
“废物——”
宫里头的鸟雀惊慌飞起,仓皇地躲开宫殿里那个无能狂怒的声音。
东林。
“这里是京城东面最大的树林,也是月朝皇陵的入口之一。”
贾檀霜命贾家军原地扎营,修整片刻,带着明舒、曹闺和赵师傅那群工匠,往深处走去。
前方有一座汉白玉山门,长阶通往山上,曹闺在山底看不到尽头。
贾檀霜原地转了转,没有往上走:“军师说皇陵四周有机关陷阱,以山门为界,说不定,就能从这里摸进去,找到通往皇宫的密道。”
“也可以清扫干净,在密道口守株待兔。”明舒看向曹闺,“如果你能帮我们把这里的机关陷阱排查干净,说不定就可以免掉一场攻城战,要不要好好考虑考虑?”
“再说吧。”曹闺表面看起来漫不经心,实际上荒得没了章法。
谁要打仗啊!她不要掺和这种事!想逃……她压力好大,什么历史要她亲眼见证?还要她在现场,拒绝,拒绝战争,拥抱和平。
“对了,太仓里的粮食偷干净了吗?”贾檀霜问明舒。
明舒从怀里掏出一封情报,笑道:“不仅偷干净了,还放了一把火,把城防所引过去了,我们的人很顺利的拿到了城防地图。”
贾檀霜带着人往回走:“行,马上就要立春了,吩咐下去,派人先把他们的排水口封住,记得把军师带上,京城,他熟。”
明舒得令:“是。”
贾檀霜来势汹汹,南泞王连夜封城。
现在城里怨声载道,一半骂贾檀霜把天下搅得一团乱,一半骂南泞王废物粑粑,连个女人都不敢打。
九重殿内,太监在殿前通报:“王爷,墨家来人,说能守城。”
“墨家……”南泞王心里的算盘打响,“让他们进来。”
墨家的代表只有一人,戴着挡雪的帷帽,一身的黑色,站在宫门外。
小太监领命前来接人,见墨者姿态随性,连宫门禁军队伍的威严也没法压制他身上的气魄,只叹他眼光不好,选了宫里那位……
到了墨者身前,小太监双手托起:“阁下的佩剑由在下保管吧。”
帷帽下的人看他一眼,把那银鞘剑放到太监手上,点头谢道:“有劳。”
他音色清亮,应是弱冠之年,长长的头发用黑布条缠成一缕,这露出发尾一截小啾啾。
小太监抬眼,隔着朦胧的黑纱打量起这年轻人,心道,声音好听也就罢了,这隐约瞧着,也是个好看的人。
墨者被领到第三重宫门,小太监把剑交给了总管,总管对墨者温和的笑了笑:“少侠气宇不凡,有当年卿尧尚书的风范,在下带您面见王爷。”
墨者微微一笑:“多谢。”
东林。
一只信鸽飞到贾檀霜肩上,她摘下纸条,看完后与大家说:“铁马阁来消息,墨家的人进宫了。”
明舒出面,和贾檀霜商议:“我这就带人去周边的村子访问。”
贾檀霜同意,并提醒道:“记得伪装好,别露馅。”
“知道了,”明舒起身,像一旁的围观群众发出同行邀请,“曹闺,跟我走吧?”
所谓的访问,就是记下各个村落的布局,包括人口、田地、庄稼种类、水渠等等。
今天她们来了最近的一个村子,叫青源村。
“我妹妹是工匠,会木工活,也会冶铁,我力气很大,能轮动五十斤的锤。”明舒牵着呆滞的曹闺,站在一户农家门口,与正要喂鸡的老奶奶卖可怜,“我们只是在城外耽搁了一宿,没想到第二日,就封城了,走投无路,就想来村里,靠手艺换点粮食。”
老奶奶的怜爱直接被拉满了,心疼地把两个可怜巴巴的姑娘带进院子:“饿坏了吧……老天爷唷,怎么就撞上这两天了,先吃点面,奶奶家还有现成的挂面。”
明舒拉着精神恍惚的曹闺跟上去,乖乖地应道:“好,谢谢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