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谈话言歌自然是没有听到。

照着狱卒的说法,言歌出来后一路向北,没走多久便看到辆马车。

她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家的,小心翼翼凑过去,车夫一转头她才放下心。

是自家忠仆。

“王管家。”

见到言歌,车夫红肿的双眼才露了丝光亮来。

“小姐。”

见他神情,言歌心下一沉。

“出什么事了?”

“嗐。”管家挤出个笑。“没什么,这不是担心您嘛,我们快走吧。”

言歌没动,咬着牙看他半晌:“我爹娘呢?”

王车夫避开眼睛。

言歌身子一颤,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结果。

她张张嘴,说不出话,扭身就要往回走,却见王管家扑通一声跪下。

“小姐,老爷夫人的愿望就是您能平安啊!”

这话一出,言歌的双脚如同被定住一般,不能再动分毫。

这话里的意思她怎能不明白?

言歌咬着牙,到底是没忍住大颗大颗往下砸的泪水。

她深呼吸几次,勉强稳住语气、

“究竟发生何事?”

车夫忙站起来,把她拉到车上。

“咱们边走边说。”

言歌知道此时不是谈话的时机,擦了眼泪爬上马车。

路上,王管家讲了事情经过。

梁文修将她抓去的那天,朝中也出了变故。

三皇子逼宫,以季大人为首的太子派被扣下,三皇子以言歌做要挟,逼季大人说出太子下落,季大人以死明志,不肯透露分毫。

说到此,王管家一度哽咽,断断续续才讲完。

言歌闭了闭眼。

这便是他一生忠君爱国的父亲,三皇子的算盘是打错了。

好一会儿,言歌才找回了声音。

“父亲的尸身何在。”

王管家摇了摇头。

言歌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那……我娘呢?”

王管家咬着牙,双目通红,缓了半天才继续说道:“夫人她……您被抓走的当天,她也被三皇子的人抓去,本是要用来威胁老爷的……”

接下去的话不必再听,言歌也猜出结果。

她娘的性子向来刚烈,怎能忍受自己在他人手中受辱?何况还要以自己要挟夫君,那更是万般不能。

季夫人总说季大人古板,如今看来,两人的性子实在颇有相似。

言歌一时陷入迷茫。

若活着,她实在不知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可若就这么死了,又对不起父亲母亲的期盼。

……还有一心为她赴死的连翘。

言歌的目光坚定起来。

三皇子即便日后继位成了皇帝如何,他们欠下的,总有一日她会尽数讨回。

日头渐起,言歌的心也越来越沉。

日头到达最高处的那一刻,言歌徒儿头痛欲裂。

她痛苦倒下,抱住头惨叫出声,王管家一惊,忙勒马停住。

“小姐!怎么了?!”

言歌答不出,只能用力摇头,一下一下磕在车上,希望减轻痛苦。

太痛了,好像什么东西在她脑袋里面挣扎,马上就要撕破她这个躯壳跑出来。

言歌恍惚想到,原来这就是那三天符水的作用。

她如何也逃不过。

“言歌!”

恍惚间她听到谁在唤她。

极少有人这样叫她,是谁?

一双温热的手抚上她的额角,万般神奇的是,她的痛苦竟逐渐消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张开眼睛。

“江……让?”

这人竟是江让。

只不过似乎又不是江让,言歌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同,这人与两年前似有区别。

至少两年前她未见过他露出如此阴沉的神色。

言歌还想说什么,就见江让一指她的眉心。

她只来得及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便双目一闭失去了意识。

江景止舒了口气。

幸好,他来得晚,却也没太晚。

至少那些最为痛苦的记忆她还没来得及知道。

随着言歌沉睡,整个天地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远处的太阳像被抹晕了彩色水墨,周边气息都变得扭曲起来。

江景止冷哼一声,从发间拔下玉石簪,转眼的功夫簪子便成了剑,这剑同在言歌手上时不同,此时透着一股子戾气,光是看一眼都觉得双眸刺痛。

江景止剑指天际,以血为引,用力一刺,天幕好似被他划开一般,瞬间破了个口子,从里面慌张逃窜出几缕红雾。

与此同时,周围景象又是变化,所有景物消失,江景止身处一片白茫茫的虚无。

红色的雾气更为显眼。

眼看那雾气要逃,江景止双眼一眯,本该多情的桃花眼现下透出的全是杀伐之气。

“冥顽不灵。”

他说着,剑气一挥,那缕红雾彻底消散。

同时消失的还有玉石剑。

江景止低头看了一眼,不由勾了勾嘴角。

幸而是幻境,不然他恐怕还用不得这玉石剑。

-------------------------------------

言歌醒来只觉头痛欲裂,梦中的痛苦仿佛带到了现实一般。

她捂着头坐起,江景止也好似才惊醒,立刻睁眼扶住她。

“主人……”

她讷讷的,说不出个什么滋味,只觉得有几百年没见过他了。

江景止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这次是我大意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言歌摇摇头。

“主人,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是怨女带来的梦境吗?”

江景止顿了顿,“嗯”了一声。

言歌困惑道:“这个人的梦境中居然有你,是你见过的人吗?”

江景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怨女确实会带来旁人的记忆,只是不知为何,它带来的竟是言歌本身的记忆。

那日,察觉到他加在言歌魂魄深处的那道封印有异时他便动身前往京都,然他地处遥远,等赶到京都已是一片大乱。

他多方打探,才知道季氏夫妇的遭遇。

至于言歌,旁人都说她怨气太深,变成了厉鬼回来索命,三皇子那群人都死在了她手里。

江景止双目一沉。

三皇子已死,原太子被找回继位,所有人忙着天下大事,有关言歌的他居然一句打听不到。

江景止自是不关心,他现在只想知道言歌究竟发生何事。

若他所料不错,应是有人察觉出蛟龙所在,又看出他加了封印,这才用了些邪咒唤醒蛟龙。

那人打的倒是好算盘,既然打不破他的封印,便叫蛟龙自行挣脱。

只是他怕是个半吊子,只知这样会叫蛟龙冲破封印,却不知这蛟龙实力过强,并不会为人所用,一旦蛟龙挣脱,苦的只会是言歌。

想一想听到的言论,言歌化为厉鬼前来索命一类,怕是言歌已被恶蛟控制。

千百年来,江景止所言所行从未有顾忌他人之时,唯有此刻,不知为何生出了些愧疚。

他看过言歌的面相,是个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偏偏叫他横插一脚,落得如今这个生死不明的情景。

想来这合该是他欠下的因果。

言歌身负恶蛟之气,江景止后来找到她时,言歌已经完全是个恶鬼的模样。

他看着与其他厉鬼厮杀的言歌,险些认不出来。

青面獠牙,只知杀戮。

再想想从前见到的那个小丫头,不由垂了垂眼眸。

为今之计,只有叫言歌作为剑灵,玉石剑能炼化恶蛟的那缕精魄,只不过它已与言歌的那魄融为一体,若炼化也会使言歌少却一魄。

不过那都没关系。

“要不要做我的剑灵?”

他欠的,便由他来补上。

言歌见江景止好似在发呆,皱着眉头戳了戳他。

江景止这才回神。

言歌失了一魄,自然不记得生前事,那段记忆也不是什么好的,江景止一时犹豫要不要如实告知。

“主人?”

言歌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她做了场大梦,反倒是江景止看起来不太正常?

江景止看着她,良久叹息般摇摇头。

罢了,本就是她的记忆,他哪有理由替她做选择。

“你有没有考虑过,那并不是别人的记忆?”

他说完这话,仔细观察着言歌的反应。

言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眉头微蹙。“主人的意思是,那是我生前的记忆?”

江景止点头。

言歌不由沉默半晌。

梦中毕竟是梦中,纵然江景止此刻告诉她,那都是她自己的曾经,可入梦时尚觉真切,梦醒后却并不觉有何真实感。

大梦一场,只觉看完了旁人的一生,既是旁人,又何来感同身受。

见她表情,江景止怎会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为鬼百年,言歌早已失了为人的实感。

言歌摆摆头:“那那些害了我的人,都是什么结果?”

江景止是查看过三皇子的尸身的,现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回道:“厉鬼索命,死无全尸。”

言歌这才满意点头。

人都说恨比爱长久,既然她无法回报那些爱意,就该将这恨意一并清算。

言歌看了看天色。

“主人,我睡了多久?”

江景止一笑:“不过几个时辰。”

言歌愕然。

她在梦里都快过完小半辈子了,怎么才是几个时辰?

江景止方才一直虚抱着言歌,此时见她恢复了精神,才松开手施施然给自己倒杯茶水,全然不见之前的慌乱模样。

“自然是几个时辰,不然你道那些一夜之间想起前尘的都是为何?”

言歌挠了挠头。

人世百年,大梦一场,所言非虚。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