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后,言歌悠悠叹了口气。
江景止心情正好,也愿意多给她些笑脸。
“怎么?”
言歌叹息:“这个楼婉,真是楼皇后转世?”
江景止笑笑:“谁知道呢。”
言歌当他默认,有些困惑:“她的意思,还是对那个皇帝有情?”
江景止点头:“不然也不会为皇帝说话。”
言歌搞不清这些情情爱爱的,着实是非常想不通,人皇都已经那般对楼皇后,她甚至因此自尽,为何还是存了些爱意在此?
江景止知她疑惑,也只能略作解答:“她或许的确是爱人皇的,只是对她来说有些东西是比情爱更为重要的。”
例如自由。
不过二人相处终究不足为外人道,旁人也只能从些只言片语推测二人过往,不得全貌,做不得真。
言歌沉默半晌,突然发问:“主人,你说转世之后,还是那个人吗?”
江景止没直接回答,反问道:“怎么?”
言歌摇摇头:“只是觉得,楼婉有了那些记忆或许才有些楼皇后的影子。”
这话不假,一个人之所以是旁人熟知的那个人,便是因为有共同的记忆撑着。
言歌又道:“但是楼望,他如今有了武艺,也有了阿姐,他见到我也只觉得略有熟悉,但却并不认识我,那他还是我曾经认识的人吗?”
这话说的拗口,江景止却听懂了。
只是他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前世今生这回事,实在是说不清,只能拍了拍言歌的头。
“或许有个人能同你探讨一下。”
他说的这人便是那位和尚。
言歌不懂何意,江景止只说到时便知。
第二日主仆二人总算按计划离开,路上江景止说了关于和尚的事。
和尚法号无妄,人世间少有的佛骨,但与江景止不同,他是会生老病死的,只不过因着有佛骨,每一世都会想起前生。
自江景止认识他后,这是他转的第六世。
言歌有些听不懂了:“佛骨是何意?”
江景止没跟她讲过,她不知也是正常。
“便是他注定要成佛,轮回不过是历劫勘破世间虚妄罢了,待诸劫历过,他自会离去。”
言歌对和尚这类人属实难以理解,说着心怀悲悯,却偏要四大皆空。
六蕴皆空又如何谈大爱苍生?
她把疑惑说了出来,江景止一愣,没想到言歌看着没心没肺,居然能思考至此。
言歌非常不满地皱起眉头:“主人,你怕不是当我是个傻子?”
江景止没忍住弹了她的额头。
言歌吃痛,不满地捂住额头瞪着他,江景止只做没看到。
“那无妄到底在历什么劫?”
江景止想了想,还真是说不准:“大概是情劫吧。”
言歌顿时失了兴趣。
在她看来,因着些情情爱爱耽搁自己成佛,这和尚也是个傻的。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小桌上的摆着的绿豆水也跟着晃,言歌伸手去扶,半散的发丝就从鬓边垂落。
江景止见状,指尖动了动,到底还是没伸出去。
“早些年叫你学学大家闺秀的样子,怎么就学不会呢。”
言歌闻言偷偷翻了个白眼,满不在乎地将碎发别到耳后。
“可惜呀可惜,我是个大家闺秀的时候,你也没叫我跟着你呀。”
她说着突然算起账。
“还拿符咒堵着门吓我,还封印恶蛟又封了我的记忆。”
言歌说着,居然真有些生气。
“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江景止初时有些疑惑,听到后头有些啼笑皆非:“你不是说感觉那是旁人的故事,怎么现在当真了。”
言歌肃着一张小脸:“感觉是感觉,事实是事实,事实就是那就是我,你就是对我不好。”
她说着,笃定起来:“你得补偿我。”
或许是因为今天阳光正好,风景也好,江景止听到这近乎无理取闹的话并不觉得生气,甚至觉得这样的言歌带了些可爱。
他挑起眉,懒懒地靠在软垫上:“那你说说,如何补偿。”
言歌方才也是一时嘴快,没想到江景止真的应允,现在真叫她说,反而说不出什么了。
不过机不可失,她双眸明亮:“我一时想不到,就先欠着,等我想到了,主人可万不能耍赖。”
江景止轻笑出声:“你主人何时耍赖过。”
言歌便开心起来。
京城离得远,二人一路走走停停,又过了月余才见到京城城门。
一路虽也去过不少繁华城市,但京城到底是京城,光是城门的气派就与旁处不同。
言歌虽时不时来人间走一遭,但这京城属实是第一次来。
照着老规矩,两人在城门不远处收了傀儡,言歌一路驾车,见什么都稀奇。
“主人,历代京城都是如此吗?”
江景止靠在车里假寐,闻言微微张开眼思索一番:“京城嘛,历来是最繁华之地,自然皆是如此。”
言歌了然点头。
镇国寺离京城不远,两人约了无妄在此见面,言歌也好奇江景止是何时联络的无妄,只见江景止似笑非笑觑她一眼:“在你到处乱转的时候。”
言歌皱皱鼻子不说话了。
江景止近两年对她越发严格,总是时不时提点她要多练功。
两人安顿下来,江景止有些精神不济,言歌倒是精神得很,江景止摆摆手,叫她自己去玩。
言歌也习惯了江景止这副没有精神的样子,将房间布置好,这才出门。
言歌出门后江景止并未睡下,他给自己倒杯茶,心里数着时间,又倒了一杯放在对面,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房门就被敲响。
江景止没动,外头的人似是知道他在此,自行开门走了进来。
这是个穿着纯白袈裟的和尚,年岁看着不大,大概二十出头,面容清俊,双目无悲无喜,唯独一点红痣藏在眉间,给古井无波的面容填了一丝别样的妖异。
和尚进门,也不多做寒暄,一撩袈裟坐在了对面。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嫌弃地皱起了眉。
他这一皱眉,方才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便如镜中月水中花一般破碎了,现在看去,完全是个俗世之人。
“不是叫你备些好茶?怎么还拿这么个苦东西招待客人。”
江景止不受影响,依然津津有味品着他口中的“苦东西”。
“旁人想喝还没这个机会,唯独你如此暴殄天物。”
来人自然就是无妄。
无妄打量了一下四周,带了些不满:“怎么没备些好酒好菜。”
一个和尚说出这话本应不妥,江景止却没有任何惊讶的样子。
他这位朋友,从他们相识开始便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挂在嘴边,江景止也不知他每世是如何在佛门清净之地过下去的。
无妄又道:“那位小朋友呢?”
他说的自然就是言歌,江景止懒懒回到:“自然是躲着你。”
无妄哼笑一声:“小僧又没长副青面獠牙的模样,做什么躲着小僧。”
他说完这才仔细打量江景止一番。
这一打量不要紧,越看越不由自主地皱起眉:“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嗯”江景止答应一声,不太在意:“抽了一魄。”
无妄收了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正经起来。
“活够了?”
江景止没作答。
江景止本就是靠着一副鬼身行于天地,少了一魄后,早晚会面对魂飞魄散的结局。
无妄垂下了眼眸。
他双目垂下,又是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模样。
“罢了。”
无妄早已看透生死,不论江景止如何抉择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作为友人他不便多言。
只是此前千百年,他都只有这么一位谈得来的朋友,以后怕是不会再有了。
江景止也是知道无妄的性情,这才如实告知,两人数百年交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江景止问道:“你那边如何?”
无妄一顿,露了丝苦笑。
他修佛多年,却难除心中执念。
不知是不是受了话本影响,他这个佛修偏生遇上了位妖女,那妖女还为他而死。
自那以后,便在他心里种下了因果。
那姑娘爱他,他却爱着世间,这情不还,他难以成佛。
之后无妄许了那姑娘三世情爱,却不知为何依旧执念难除。
无妄都要记不清这是第几世了。
那姑娘此世名为芷夭,舍了人身,这世是个雀妖。
这是劫数,无妄自然不会刻意回避,两人相遇,芷夭虽不记得前尘往事,却依旧被这个与众不同的和尚吸引,日日落于枝头听他诵经。
她虽没开口,无妄又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
无妄叹气:“我倒是不知,现下是我心中执念太深,还是她的执念难消了。”
他的执念是还了芷夭以命相护的情谊,那芷夭呢?
他早已给了三世陪伴,无妄实在不懂,为何她依旧对他如此执着。
江景止见他这副苦恼的模样险些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早跟你说过,人家要的是全心全意的爱情,你心里没有情爱,装出来的东西,人家自然辨得清真假。”
无妄捏了捏眉心。
他又何尝不知,只是他天生佛骨,情爱一事怎能强求。
这便成了他过不去的业障。
不过看江景止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他也不甘示弱:“我自是比不过你,什么都看得清,还舍了自己一魄出去。”
他猜都猜到江景止是为何。
江景止正要反驳,耳朵一倾听到些动静,威胁似的瞟了无妄一眼便作罢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脚步声响起,言歌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