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溪澈跟着封谕回到了碧落宫。

却一连数日将自己关在毒殿中,少食懒言,只是一个劲儿的发呆。

封谕没有办法,也只好任他去了。

午后的阳光洒在羊绒地毯间,将整个寝殿都烤得暖烘烘的。

凌溪澈坐在窗前。

手中无意识的摆弄着一把玄铁短匕。

这把匕首,是慕妄尘在他进入密道前一刻塞到自己手中的。

他用低沉暗哑的嗓音告诉自己,要好好活着。

可是那人,却已不在了……

“没出息的东西……”

“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凌溪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咒骂了一声。

可是下一刻。

即使他拼命扬起脸,泪水还是控制不住的从眼角溢出。

大长老已死

明心教已亡

就连慕妄尘那个骗子、叛徒,都已经没了。

血仇得报。

自己明明应该高兴才对!!

可为何心里会这么难过……

他紧握着那把匕首,直攥到指节发白。

望着上边寒光闪闪的刀刃,竟有一种只要把它捅进心脏就能解脱了的冲动。

可是……

他不敢……

他承认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所以,他注定只能去承受这一切。

活生生的苦,活生生的痛。

到了最后,就连呼吸都裹着浓烈的血腥……

“凌殿主……云烨求见……”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清晰的通报声。

凌溪澈手指一抖,玄铁短匕瞬间砸落在地毯上,发出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他猛的回过神来。

连忙用衣袖抹了抹脸,将那匕首捡回桌面。

才朗声吩咐道:

“进来吧。”

云影亲自来毒殿,只怕是封谕有什么吩咐吧?!

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

云烨穿着一身黑衣走了进来,恭敬行礼道:

“凌殿主。”

凌溪澈看着男人欲言又止的样子,眼中藏着几丝疑惑,

“可是宫主有何不适?”

“不,不是……”

云烨被他这样一问,脸上的不安越发增加了几分。

他想了想,干脆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凌溪澈面前,低声道:

“属下斗胆,想请殿主为一位……故友……治一下伤。”

“故友?”

凌溪澈重复了一声,看向云烨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玩味。

“不……”

云烨顿了顿,又面带窘色的改口道,“是……公子……”

“公子?”

凌溪澈眼里的泪水才刚刚干透。

此刻八卦的心思竟又控制不住的窜上心头,

“什么公子?”

“是……炎序阁的卓潇公子……”

云烨见凌溪澈一副不问明白誓不罢休的样子,没有办法,只好小心的向他和盘托出,

“那公子被已故的苏小姐划伤了脸,留下的疤痕始终无法祛除。”

“以至于……这么久了都不肯迈出寝殿一步……”

“凌殿主的医术名动江湖。”

“属下想……请您给他看看是否还有恢复的可能。”

“哦……”

凌溪澈斜睨着他。

话中却带着几分揶揄,

“既是你们主子的宠侍,为何他不曾吩咐,还要你一个影卫来求?!”

“主上……事忙……”

“想必是忘记了……”

云烨咬了咬唇,虽然此刻一脸的心虚,却还是不甘的向着凌溪澈叩拜下去,

“凌殿主医者仁心……求您……求……”

到最后,竟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了。

“好了……”

“你也别求了,本殿主去瞧瞧便是。”

凌溪澈看着男人笔直的脊背,局促不安的神情,忍不住勾起嘴角。

碧落宫的这群小木头,果然一个比一个有趣……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不如跟他走一趟好了。

随后便抄起一件灰鼠皮的大氅裹在身上。

在云烨惊喜的目光中向着炎序阁方向而去。

……

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了。

凌溪澈微微眯起双眼。

只觉得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整个人都变得温暖了几分。

炎序阁里依然冷清。

卓潇受伤后,不但拒绝了封谕新送来的丫鬟小厮,就连原来伺候的人也打发了不少。

冬日的寒风吹过,树叶已经快要落光了。

屋子里柔婉的琴声流淌在庭院中,竟越发添了几分悲凉……

“凌殿主到。”

守门侍卫清晰的通报声传入寝殿,那琴声便戛然而止。

随后。

清透的嗓音突然从屋内传了出来:

“请恕卓潇脸上有伤,有碍观瞻,不便见客。”

凌溪澈却毫不在意的直接推门而入,一边走一边轻嗤道:

“倒让本医仙看看,什么样的伤能让我束手无策?!”

珠帘轻晃。

浅棕色的地毯上洒满了细碎阳光。

一个身穿竹青纱衣的俊美男子正跪坐在锦垫上。

焦尾古琴旁,几缕轻烟从黄铜香炉间悠然飘散,整个寝殿都弥漫着一种淡淡幽香。

卓潇见凌溪澈不顾阻拦冒然进了屋,连忙站起身来施礼。

当视线落在紧随其后的云烨身上时,那如水的目光微微一滞。

随后便恭敬退后几步,将凌溪澈二人让了进来。

“坐好,让我看看伤势。”

凌溪澈看了卓潇一眼,示意他在主位上坐好。

这个男子长得清秀温雅,一举一动也落落大方,尤其是这清冷孤绝的气质,倒真不像平常宠侍那样媚俗。

即使脸上这道伤疤有些骇人,却依然是一副极易让人心生好感的模样。

卓潇在凌溪澈认真查看伤口之际,又悄然看了云烨一眼。

见那人面无表情的低着头。

便也重新垂下眸去。

“啧,这伤口又深又复杂,显然不是普通利器所伤……”

凌溪澈仔细给他查看了片刻。

随后便直起身,捻了捻指节,若有所思的颦眉道:

“我这里倒是有一些祛疤的好药,但是,他这伤的时间太久了,想要完全恢复只怕是有些困难。”

随后又挑了挑眉:

“但是不管怎样,肯定会比现在这样好多了。”

“多谢凌殿主!!”

谁知卓潇还未开口,就听见云烨惊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凌溪澈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云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想有点莽撞了……

连忙继续低下头去。

老老实实的装鸵鸟。

“这药给你留下,每日涂抹一次,大概月余时间就能见效。”

凌溪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

又看了看面色微窘的卓潇一眼,

“待到好些了,就多出去走动走动,总是闷在屋里身子骨就要坏掉了?!”

话落,突然想起自己,又有那么点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是……”

“多些凌殿主……”

卓潇温顺垂眸,起身行礼。

恭敬的送凌溪澈出了殿门。

云烨默默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转眼已是夕阳西下,阳光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卓潇目送着那一袭黑衣渐渐消失在庭院外,一种酸涩的感觉悄然溢上心头……

……

转眼又是半月时间。

尽管封谕派了影卫多方查探,却依然没有关于慕妄尘的任何消息。

到最后,封谕竟不得不怀疑慕妄尘是真的葬送在了那场火海之中……

或许是为了给凌溪澈换换心情。

又或许是想要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从不办生辰的封谕竟然在冬月十三这天设了宴,又让内殿挑了些新出的戏子,在扶光殿里摆起了戏台子。

灯笼高悬,烛光明亮。

鲜艳的红毯铺在扶光殿华美的庭院之中。

一张张八仙桌上摆满了鲜果美酒,八珍玉食。

各殿官员全都喜气洋洋的坐在一起,边说边笑、把酒言欢。

戏台上。

唱完了麻姑献寿,又唱富贵长春。

封谕身穿暗红色的祥纹吉服,拉着云铮一起坐在主位上。

凌溪澈和其他五殿殿主便分列在两侧。

凌溪澈手持玉杯,脸上挂着笑。

可是望着眼前光影斑斓锣鼓声声的喧闹景象,却感到阵阵恍惚。

那一年父亲办寿宴,他的阿木就是这样把他从无聊的宴席上“偷”了出去,回到寝殿不由分说就滚在了一起。

最后,他还被父亲狠狠打了板子。

可是现在……

他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

心中却只剩下物是人非的悲凉……

主位上。

封谕故意灌了云铮几口酒。

虽然还没到喝醉的程度,可是那微微泛红的小脸,和那渐渐快乐起来的目光,却昭示着他离醉酒……

已经不远了……

台上恰好正在唱着一出《贵妃醉酒》,那贵妃扮相的小戏子眼角带媚,格外惹人心动。

待到一曲终了,到封谕面前讨赏的时候。

更是把那一双狐狸似的媚眼直往封谕脸上瞟。

“赏。”

封谕看着自家小影卫酒后的模样,心里早就长了草,笑眯眯的说了一声赏。

谁知看在内殿管事的眼里,却是主上对这个娇滴滴的小戏子青睐有加。

不但“会意”的多给了不少赏银。

还在宴席结束后直接将人送到了寝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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