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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生前本是南杂街的市井无赖罗癞子,平日里偷鸡摸狗、卖奸耍滑、为非作歹,搅合得街坊四邻不得安生。
京城八条街,三教九流,各顾营生。
甭管是镖行、侠客、土匪、流氓、赌博、优伶、占卜、倡伎、典当、乞丐,都能在京城八大街讨口饭吃。
八大街口一帮靠墙根的懒汉,成天吆五喝六,坑蒙拐骗那是常有的事。
街口门道很深,四通八达各通消息,整个一大型扒手集团,官府都嫌烧手不敢管,这么腌臜的地界,自然滋生出蝇营狗苟。
如今陈尸踏上冰冷彻骨的人就是,活着的时候缺德冒烟儿了,他的死,跟一个大善人秦老爷有关!
早些年轻时,秦老爷曾经跟着龙虎山乡勇练过几天兵。
后来年纪大了人家不要了,就带着老婆孩子回到老家,接过了祖家的招牌,做起治病诊脉,制药救人的生意。
别人开药铺全是“高门大槛朝北开,有病没钱莫进来”,唯独他不计钱财,愿意帮搭穷苦人。
只要进了他的铺子,保准没有空着手出来的!
前铺后店,谁没有受过他的恩惠照拂,人心好起来,生意也逐渐兴隆!
你生意好人家能不眼红?
这后街的罗癞子三天两头进来多事,说是买药其实是找茬儿讨保护费,不是说乌鸡丸吃出了渣子,就是地黄丸生了霉。
任你说得口干舌燥,人秦老爷儿就是不生气。
罗癞子也是急了,心里头寻思着又生一奸计。
是日,秦记药铺秦员外家的少爷办婚宴。
高朋满座,宴席排场,正是酒酣热闹之时,然后这罗癞子就来了。
罗癞子匆匆带着一众狗腿来骂山门,周围的亲朋好友纷纷站出来看热闹。
左邻右舍谁不知道他罗癞子的尿性,伙计想打发他下去,但是这破落户脸皮多厚啊,黏上秦少爷直贺恭喜,哄都哄不走。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送礼客,更何况这洞房花烛的大好日子,谁也不想在自家婚礼寻晦气,看着无赖是想寻点酒菜吃吃,忍着恶心也就随他吧。
罗癞子会安生?
上炕拉屎、下炕狎伎,荒唐事儿没少干,满肚子花花肠子,怎么可能乖乖吃酒席。
这可太小看他的破坏力了!
罗癞子找了个座位,才吃了几口菜,呼啦一声坐进地上,嚎啕大哭的样子,差点把桌上宾客吓死。
“秦老爷啊,我得先恭喜你了了,可你也得可怜可怜我吧,我家老娘吃了你的药,愣是疼得她命都没了半条,成天躺在床上直哼唧,好歹给我个棺材钱儿。”
秦老爷打眼一看,这罗癞子身后的酒囊饭袋扛着锄头拿着砍刀,一身粗布短袍好不威风。
他马上明白,这是要敲竹杠来了,他马上交代了几句伙计,走到药铺门口拦住他那些狐朋狗友。
罗癞子这事儿要是搁在茶馆脚铺里,周围都是大老粗,肯定就没那么麻烦了,看不顺眼一顿板子打出去算完了。
偏是在自家院子,秦氏药铺的少爷摆婚宴,能坐到这儿的宾客都是富贾士绅,有里有面儿的人物,架子可都摆着呢没法跟他麻缠。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的就是这个老理儿,反正他烂命一条,豁得出去总能淘到便宜。
“怎么着,罗癞子,是你说让我可怜可怜你,你老娘脉象都虚浮成这样了,还怎么活啊。”
秦老爷儿背过手,看着这破皮无赖演戏,罗癞子在交领摸摸索索,折开一张药方子。
“大伙看看,白纸黑字、落款手印儿,给老太太吃得蔫了吧唧的,这不是坑人吗!”
罗癞子把药方绕了一圈,眼见宾客议论纷纷,秦老爷儿有苦说不出,这药方儿的确是他开的。
“姓罗的,你别血口喷人,那是你自己想让老娘再撑几天,死到吉日等你改了运再归西,你自己的龌龊勾当,自个儿心里明镜似的!”
“少废话,你今儿要不给我个说法,我把你那药铺给砸喽。”
罗癞子明显有备而来,他屁股后面跟的无赖那都是市井流氓,三下五除二就用下三滥手段冲开店铺伙计,他往凳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
秦老板有心闹腾,可在儿子婚礼见了血,那才叫不吉利。
他心里像是吃了死苍蝇,从怀里拿出一封银子,丢骨头似的扔给罗癞子。
旁边伙计应景吆喝:“秦老爷有赏赐。”
没等话音落,罗癞子爬起来一把叼走红布包。
“嘿……天可怜见儿嘿,这我老娘半截儿身子都进棺材了,才给五两银子。”
“那你要几两?”
罗癞子伸出五个手指头:“少说五百两。”
狗咬一口,钻皮入骨。
罗癞子开口都不知道脸红,老娘本来就快没了,还敢来要五百两银子,按大端朝的物价,这钱都够开十座棺材场了。
把他老娘祖宗八代挖出来再埋一次,也用不了那么多钱。
“没钱!”
“没钱咱报官,反正药方子你开的。”
“行,报官就报官。”
这样的破落户进衙门,有理也要挨三十板子,他见秦老爷儿咬定主意不给,想见好就收。
“看你这话说的秦老爷,得,我看您家公子大喜的好日子,给你来个喜上加喜,您给我三十两,余下的钱就当我随礼了。”
“您看成吗?”
这话,但凡脸上糊了一层脸皮那都说不出来,一口棺材要五百两,您给三十两,剩下的算我的!
这种人扔到野狗堆里让狗给撕烂了,连脑髓都嘬干净,愣是没吃到爱吃的!。
为什么?
狗爱吃屎啊!那狗鼻子使劲儿闻,愣是找不着他下水——他不拉人屎。
秦老爷不想跟着罗癞子胡搅蛮缠,瞅见就泛恶心,三十两银子,够走街串巷的货郎攒个三五年,但是对他这种富商来说九牛一毛。
“这样,今天办喜事,我身上没带多少钱,我给你写个字据,你自己到药铺去拿。”
秦老爷说着给立了个字据,赶紧打发这流氓走,罗癞子高兴讹了钱,一跑三颠去药铺拿钱。
但不凑巧,药铺来了个新掌柜,秦老爷的同村亲友,早些年轻时,也跟着龙虎山当过护院,虎背熊腰,一身功夫。
这位可没见过罗癞子,眼见这么个二百五,拽得跟天王老子下凡一样拿着字据来要钱。
一问怎么回事,讹口棺材要三十两。
掌柜腹诽狮子大开口都快咧到后脑勺了,这钱不能给。
罗癞子一听说拿不着钱,哪肯罢休,推攘斗嘴,对方要轰人,他抡起拳头就跟人耍起来,但人家行伍出身功夫硬,他哪占得了便宜。
三腿两脚,让人被绊了一个狗啃泥,这一摔血气就激起来了,把那吓唬人的匕首掏了出去。
“我今天给你拼了。”
罗癞子刀都放钝了也没见过血,这破落户就是软磨硬泡要耍无赖,怎么可能有杀人的胆识,他本想耍耍匕首把人吓怕,把钱拿手里就完了。
但人家可都是刀口舔血过来的,混江湖可比他狠多了。
一看你掏刀乱耍,反手一推,一刺。
噗嗤一声,刀怎么出的,原路回去,正好刺进了罗癞子的心口。
旁边伙计当时都愣了,罗癞子也没料到,看着心口那渗血的匕首,嘴唇抖抖擞擞还说话呢:
“这得一万两。”
噗通一声,两腿蹬地。
南杂街作恶多端的破落户罗癞子,死了,嗝屁的时候,还记挂着收银子呢。
俗话说,人敬一尺、我还一丈。
这无赖得寸进尺,跟这种人打交道绝对不能让步,你敢蹲下,他立马蹬鼻子上脸,这等烂人,还得拳脚功夫来治。
后来官衙派人查看,瞅见死的是罗癞子,竟然弹冠相庆。
官府衙门都知道罗癞子是个孬种,但人家又没触律,自个儿把命作没了,也属于活该。
今天是罗癞子先拔刀恐吓,掌柜正当还击,药铺伙计亲眼得见,按大端律,无罪。
……
皮影戏唱完了,张长生所缝尸体的生平,尽数撰记在敛尸卷。
天地秤砣不欺人,金木水火幺价钱
敛尸卷很快给出尸体的价值:火字六品。
张长生获得一件“敛尸”赏赐。
一口纸扎的聚宝钵,宽口胖肚如意纹,“贪欲”二字刻中间,拿在手里沉甸甸。
贪欲钵。
《云笈七签》有记载,贪欲使人常行恶事、好嗜欲、增喜怒、重腥秽、轻良善,或乱意识,令蹈颠危,贪欲嗜味,伤神促寿,金玉满堂,莫之能守。
这贪欲盆,乃是人间之贪欲。
张长生拿过一把熏香铜炉,将贪欲钵放进熏盒点燃,款款清香吸入鼻内,高深莫测的道经翻涌入脑。
爱恨嗔痴、喜怒哀惧,道家清静无为,万法自然,诸事虚幻……
次日鱼肚翻云、晨雾散尽。
张长生如老道般打坐一夜,蓦然睁开眼睑,眸中世间贪欲褪尽。
他,顿悟了。
随便抓起脚下的石块树叶,片刻光景儿,一地金银打造的金饼玉叶璀璨晃眼,摸起来呼啦做声。
石变财宝、抛木成玉。
…………
张长生看着满地的金银玉器,眼睛瞪得老大,好家伙,成人肉聚宝盆了。
这石叶金玉术,还算有点东西。
变出来的钱,看着像是金锭银锞,与官府库银没有区别,拿到钱币司也分不出真伪。
如果真是这样,那张长生就算是实现“财务自由”了,怎么可能有天上下元宝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