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高的舅舅,不就是报纸上说的那种‘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人么,这些人既享受着改革的成果,又不断非议着一切,实在是难以理解。也许,非议比自己强的人,是他们的生存方式吧。”
这一个月的世界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群年轻人的作息,很多时候,讨论过足球后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死气沉沉,那是群体性瞌睡的自然反应。
转眼间,七月流火,短暂又炎热的夏季到了。
一如这个天气,企业科又开始忙碌起来。
根据上面的要求,对机关办企业的再次清理整顿工作开始了。
按照段科长传达的文件精神,这次清理整顿,除了落实《进一步制止机关和干部经商、办企业的规定》外,还要对近年来开办的公司进行集中清理,尤其是利用“双轨制”价格体系,倒买倒卖重要生产资料和紧俏耐用消费品的行为,及时移交投机倒把科处理。
同样,仍然按照年检的办法,按照主管部门的划分,对口进行清理。
这对于高征宇来说,属于轻车熟路。
这天下午,高征宇刚调查完企业回到外勤办,郭连星就把他叫了过去:“来,小高,过来一下。”
不等高征宇来到近前,正坐在旁边椅子上端着盖杯喝茶,梳着油光发亮的大背头,身体明显发福的一个中年男子,已经站了起来。
郭连星将二人相互间做着介绍:
“小高,这是我原来的老同事,现在市肉联厂工会的高主席,这是我们科里小高,负责对接你们局的业务,说起来你们还是一家子呢。他们肉联厂的贸易公司你给登记一下,这次清理整顿得办一下手续。”
高征宇见说,立即伸手双手,握住老高肥厚的右手道:
“幸会幸会,很荣幸和您是一家子,都姓高,巧了。”
“呵呵,可不是呢,一笔写不出两个‘高’来,五百年前咱们可是一家呢。没想到,你这么年轻,我们单位的事儿你可要多费心了啊。”
老高说着,打开手里拿着的一个牛皮纸颜色的档案袋,抽出里面的营业执照和核查资料,交给高征宇。
高征宇接过来,客气地说道:
“看您说的,您是我们郭组长的老同事,这事儿有郭组长在这儿,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您先坐,我现在就帮您填报,不用您动手。”
说着,高征宇将档案袋放到自己桌上,又转身拿起窗前的暖瓶,为老高和郭连星的白瓷盖杯里先后续上水。
已经落座的老高连忙欠了欠屁股,用手护着水杯,嘴里客气道:“谢谢,谢谢!”
高征宇放回暖瓶,对老高说道:
“我这就填报,您先和郭组长聊会儿。”
说罢,抽出档案袋里的东西,拿过几张表来,开始埋头填写。
老高转回身,对着郭连星夸奖道:“你们这小高真不错,老弟带人有方啊。”
“哪里哪里,这小伙子本身素质就好。对了,刚才咱们说到哪了?”
郭连星磨起杯盖,轻轻吹动着浮在表面的茉莉花茶叶,浅啜了一口。
“说起我老家的舅舅。”老高的声音。
“对对对,可不是,自从咱们返城,就再也没看见他老人家。咱们插队那会儿,经常跑十好几里地去他家蹭好吃的,老人家身体可好?”郭连星问道。
“身体还硬实,就是这脾气越来越大了。这不,队里,哦不,现在叫乡了,自从‘包产到户’后,再也不用靠‘工分’了,每家的收入比以前好了不老少,我舅舅家也承包了十几亩别人家不种的地,又养了几头猪什么的,一年下来也能收个三、四千块钱了,生活可是比以前好多了。”
说到这,传来掀起杯盖喝水的声音。
“都生活好了,那舅舅还发什么脾气呢?”郭连星探问道。。
“可说呢。他一开始对‘包产到户’看不惯,说是搞资本主义复辟,又‘翻案’了,喝了酒就在家里骂人,见谁都骂。”
郭连星顺口道,“这可不应该啊。”
老高的声音,“可不说呢?后来见人家先搞起来的挣了钱了,他也开始承包人家闲着的地,也开始好起来了。”
“这不,就是前年,他们村头那个老孙家,又弄了个磨米作坊,买的新机器磨米面更细,价钱也公道,十里八村打下的粮食都找他那磨,挤兑得原来村集体的磨米铺子都倒闭了。”
“这下舅舅就更看不惯了,他就天天骂人家搞剥削,又听说去年老孙家挣了小万十来块钱,成了十里八村的第一个‘万元户’,我舅舅这又眼气的邪乎,每次从人家门前走,都骂骂咧咧的不停歇。”
“家里人都劝他,可你也知道,他就这么个脾气,凡是看不惯或不顺他心,他就不痛快,这脾气啊。”
老高一口气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好像又在喝水。
高征宇虽然在桌前填着表格,可耳朵却一直在这边,心里暗想:
“这老高的舅舅,不就是报纸上说的那种‘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人么,这些人既享受着改革的成果,又不断非议着一切,实在是难以理解。也许,非议比自己强的人,是他们的生存方式吧。”
这时,听见郭连星说道,“在我印象里,你舅舅可是脾气挺好的一个人,咱们每次去都热情着呢。”
“你还记得不?有一次咱们去他家,顺路弄了只不知谁家的老母鸡。到你舅舅家后,他给咱们杀鸡炖鸡,到现在我还觉得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炖鸡了,现在城里的鸡,都没鸡味儿了。”
郭连星说到当年偷鸡,略压低了一些声音,但一旁的高征宇,仍不禁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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