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高征宇决定再努力一把。经过矿保卫科的事,他觉得任何事在想尽一切办法之前,都不要急于下“完了”的结论。
章邯岭通往临城的国道上,高征宇弓着腰用力蹬着自行车。
到城里的郊线车一个小时才发一趟,他来不及等那三摇四晃慢吞吞的汽车。邻居家有辆飞鸽牌二八吋的自行车,平时只有羡慕的份,从保卫科出来,高征宇向邻居借到了这辆车。他要赶到城里,再办一个证明。
《临城日报》的通告上,清楚的列举着报名的条件,其中一项是街道委员会要为报名者出具待业证明。这项条件对于高征宇来说又是座困难的大山。
其一,高征宇已经打问清楚了,矿区属于自我管理的单位,街道委员会只有城里才有,矿里无法出具街道委员会的证明。
其二,高征宇现在是学生,未被纳入到待业统计,没有开待业证明的资格。
也就是说,要弄一个待业证明,看似又是一个不可能。
但高征宇决定再努力一把。经过矿保卫科的事,他觉得任何事在想尽一切办法之前,都不要急于下“完了”的结论。
他想起了一件事,平时听父母议论过,矿区有些职工在市里离矿区最近的三道河子区安家,户口就落在街道办上。因为都是城市大红本,那些街道对矿区落户职工,实行双向管辖。
“如果找那里的街道委开一个待业证明……,”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高征宇脑海里闪现。
可高征宇的户口不在那些街道辖区,如何才能拿到待业证明呢?高征宇决定还是去城里想想办法。
城里的主要街道,高征宇是熟悉的。生活在地处农村的矿区,他一直羡慕城里平坦宽阔的街道,无论下多大的雨,都不会泥泞,这对于从小就喜欢打赤脚到处跑的孩子来说,是极其向往的。
大约从十岁左右开始,每个月都会有一两个星期天,父亲会给高征宇一元钱,允许他进城。
十岁的农村孩子,在那时一个人进城也是不多见的。这一元钱是高征宇一整天的花销,基本是这样安排的:
郊线汽车费三毛五,来回七毛钱。因为带着干粮,喝水就找自来水管,手里理论上有三毛的机动零花钱,可以买报刊。如果三毛钱不够,他还有一个备选方案。坐郊线车在城东的首站乐群街下来,再倒无轨电车到新华书店。这样,来回可以再省两毛多钱。只是这样倒车的时间比较长,会挤压看书的时间。
他进城是来看书的。坐在唯一有开放式书柜的全市最大书店的水泥地上,看上一整天的书,是少年高征宇最开心的事情。
此时,已经进了三道河子区辖区的高征宇,漫无目的地骑在自行车上,他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翻身下了车,擦了擦鬓角的汗,向街边下棋纳凉的人打问着。
三兜两转,最终,他来到一处门前有着椭圆花坛的建筑物前,一条竖挂在门边白底黑体字的牌匾映入了眼帘:
临城市三道河子区曙光街道办事处。
对,就是它,进去试试。高征宇推自行车到门前的车棚,支起、落锁。
走进办事处的正门,左右是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的办公室挂着各种牌子。高征宇正犹豫向左还是向右,判断着该敲哪扇门。
“同志,你找谁?”身后一位手提暖壶的老大爷问道。
“我找,我找办事的。”高征宇回身答道。
“办事的,办什么事啊,我们这里都是办事的,要不怎么叫办事处呢。”老大爷挨近了高征宇,上下打量着。
高征宇停下了无谓的寻找,反正他也不知道该找谁,索性向老大爷打问一下。
“大爷,是这样,我想开一个待业证明,您看该找谁啊?”
“待业证明啊,找劳动人事组。喏,前面左边第三个门。”
大爷接着说道:“现在是午休,都回家吃饭去了,没人。”大爷说完,自顾自的返身去水房打水去了。
来这里开待业证明,也只有高征宇想得出。换了别人,恐怕连试试的勇气都没有。如果和十个人说,恐怕十个人都会摇头否定。他高征宇不属于这儿街道的管辖范围,凭空让人家给你开证明,天方夜谭的笑话。
高征宇实在也没别的办法,眼看最后半天报名截止,如果不在今天解决问题,机会就错过了。
是的,最坏的结果大不了白跑一趟。能不能报上名,就在今天一下午了。但如果什么也不做,事情是不会自动达成的。高征宇这样想着,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他决定了,等。
高征宇的父亲高凤山虽然是大老粗,但对孩子的教育还是颇有现实意义的。高凤山一直鼓励孩子们用自己的脑子思考,自己做判断,不要光听戏匣子里或报纸上说的。即使是老师讲的,也要经过自己的大脑消化,甚至可以打问号。这是学习的态度,如果不用自己的脑子,那学习干什么呢?
每天的饭桌上,高凤山都会讲一些对时事的看法,虽然朴素,但对启发孩子们的心智,确有潜移默化的作用。
每每到了这光景,高征宇母亲却总是申斥道:“快消停地喝吧,二两猫尿也堵不住你的嘴。”
记得有一次,高征宇在饭桌上问父亲:
“爸,说咱是资本主义的尾巴,我们新发的书上说,资本主义是剥削了工人的剩余价值。比方说,我和我哥去你的地里劳动了,就产生了价值,但我俩也吃你地里的东西了,好像吃的比干的活都多,没什么剩余的价值了吧。你也没剥削我们,你怎么就成了资本主义,还有个尾巴呢?”
高凤山说道:“你俩哪里还有剩的价值,我倒搭你们这些嘴多少倍都不止呢,我是赔本赚吆喝,还剩的价值呢!”
高征宇不往下讨论,他要解开心中的疑惑。
“爸,书上还说,人人都有剩余价值,你是工人,按理说,你给矿上下井干活,挖了那么多的煤,如果你把挖到的煤都卖了,钱都拿回家,那咱家吃喝都用不完。现在矿上也没把煤分给咱,咱家烧煤还得买,你的剩余价值被谁拿去了呢?”
“这道理我不懂,你得去问你们老师。”高凤山显然回答不了这么深奥的问题。话题一转说道:
“说咱是资本主义就是呗,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坏的结果是给我一个处分,把我从机电厂发配到锅炉房烧锅炉。也挺好,干一天一夜休两天,美得很,还有时间干其他营生呢。”
高凤山滋溜了一口酒,吧嗒了一口花生米,继续说道。
“好处是咱有饭吃了啊,你们这几张嘴可是真能吃啊,要搁在以前困难时期,肯定得饿死几个。不管他们说咱什么,毕竟咱有东西吃了。在附近种地,他们能看着我不让种,我去山那边丰产大队的山洼里种,他们不是没人知道吗?”
高凤山把酒杯里最后几滴酒倒进嘴里,意犹未尽,又将杯子边缘舔了舔,有些自得其乐的说道:
“还有啊,这几天我在琢磨一件事,我发现你三舅从兴安岭带给咱的木耳这东西不错。如果倒腾一些把它装成一二两的小包,拿到城里卖,能挣钱。就是需要点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