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二十三娘真的会跟我们回去?”
二十三娘的兄长有点发愁,他去劝过阿娘,可阿娘不肯听他的,后来干脆连见都不想见他了。阿耶又不愿意放弃让小妹从家族出嫁的想法,居然想出个半途拦截的主意来。
他没法,只能带着人跟阿耶一起过来,只希望小妹能识大体一些,愿意跟他们回去。
当年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错了,这几年他跟十六娘的两个亲兄长也只维系了点头之交,明明是嫡亲的堂兄弟,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他也不能去责怪二十三娘,毕竟这里面最无辜最委屈的就是小妹了。连大侄子都肯为了小妹出头,他这个兄长却眼瞎的站到了另一边。
在码头处等了整整两天,终于看到广州来的商船了。但是为何后面还跟了一艘挂着谢家旗号的大船?
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的萧郎君往码头挤了几步,听到旁边人说那是谢玄大将军的船,是在广州打了胜仗,要回金陵复命的。
围在码头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人人拿着花和果子,就是想要表达一下对谢大将军的爱意和仰慕。
“阿耶,小妹是跟谢大将军一起回来的,我们……”
“我们怎么了?我是她阿耶,我要带她回去其他人能说什么?便是谢玄也不能插手我们自家的事。”
二十三娘她爹吹胡子瞪眼睛的拍了桌子,然而下一刻他就傻了。
“是谁把消息透出去的?为何你阿娘知道我们在这里?”
码头上多了几个娘子,有护卫围着,其他人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站在中间的那个人特别眼熟,萧郎君伸头看了眼,果然是他阿娘。顿时心跳如雷。
会稽郡不大,但是商船多在这里补给,有些要转陆运的也在此换交通工具,他们料想二十三娘乘坐的船也是如此安排,才提前到这里等着的。哪里知道现在不但前有谢玄,后面还有他娘,接小妹回去的可能性已经降到无限低了。
又过了片刻,一辆马车驶来,上面挂着王家的旗子,下来的是才女谢道韫,本地内史王凝之大人的夫人。
两位夫人见了礼,肩靠肩的站在一起朝码头下张望。不多会儿,挂着谢字大旗的船靠了岸,谢玄当先一步下船,先跟来迎接的官吏见礼,又跟谢道韫和萧夫人说了几句话。这时候二十三娘也在婢女的搀扶下上了岸,乖乖过来见她阿娘和未来姑姑。
谢道韫已经有了孩子,但是跟丈夫的关系并不是太好,特别是之前谢家人领头将江南这一片的五斗米教清洗了一遍之后,她丈夫王凝之就对她很有意见。
这次谢玄到会稽,原本王凝之作为本地官吏和亲戚,该主动前来迎接的,但他却找了个借口回去金陵,硬生生跟谢玄错开了。
萧家父子俩想要趁这会儿上前去拦住她们,结果却硬是挤不进去谢家派来保护二十三娘的护卫圈,而明明看到他们父子的二十三娘也装作没看见,扭头上了车,布帘子一放,彻底隔绝了他们。
想要叫住他们却又拉不下脸,更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家丑撕开。萧大人只能带着儿子回去住处,打算晚一点上门去找自家夫人好好说道说道。
“你说说,你说说,这天下哪有女子出嫁不从自家娘家走,偏从夫家出门的?我兰陵萧氏一族丢不起这人!”
对着儿子咆哮了大半天,最后萧大人还是没奈何的给谢玄递了拜帖,这事儿他直接去找夫人不妥,还是让谢家人去说效果好一点。
谢玄见到萧大人的拜帖时正跟郡守聊天,他们俩也是老熟人了,同为世家子,小时候也一起光屁股下过河来着。
“这位萧大人莫不是你侄儿未来的丈人?”
“约莫是。”谢玄表情不变,让人去萧家回话,说他下午还要跟当地的将领交接事情,晚上他在碧桂楼宴请萧大人和萧郎君。
“这裴娘子跟二十三娘就住在你妹子家里,要让人去打个招呼不?我怕那父子在你这里吃了苦头,转头去寻你妹子的晦气。”
“道韫自幼聪慧,也知萧家当年之事,只不过她身为王家妇,有些事不好做而已。却不代表她就怕了萧家父子,若是真被人寻上门去,吃亏的还不知道是谁。”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宴请的时候,萧大人道明来意,希望谢玄能帮忙劝说一二。
“这女子不从娘家出门怎么行?岂不是让我萧家落了个笑话。”
萧大人气难平,就差没指着谢玄说十二郎无耻了。
“据玄所知,当年出事之后,你萧家可是将二十三娘逐出家去的,若非鲍姑说二十三娘尘缘未断,怕是早就出家做女冠了。现如今从罗浮山上下来的,可是鲍姑之徒萧莫言,并非萧家二十三娘萧致萍。”
闻言,萧大人脸色数番变幻,终不能言。
他怎么就忘记这事儿了。当年女儿被人欺负后,他不但没有站在女儿这边,还觉得女儿丢了他的脸,虽然没有广而告之,但事实上是直接将人送去鲍姑处,且还说过日后她一切皆与萧家无关。现在谢家要娶二十三娘,不需要跟萧家提亲,只需得鲍姑同意即可。征求萧大夫人裴娘子的意见,也不过是因为整个萧家只有她才是心疼二十三娘的。
被谢玄这么一顶,萧大人说不出其他的话,只能一碗一碗的干酒,不多时就将自己灌醉了。
“你送你阿耶回去罢,此亲事原本与你萧家无关,前些日子送去萧家的请婚书也不过是全了两家的面子情,若是你们家继续纠缠,那我们也就不用给你萧家留情面了。”
谢玄让萧郎君带着他父亲离开,自己又喝了两碗,之后起身去了王凝之府上见阿妹。
谢道韫跟裴娘子之间并无太多话题,但是对二十三娘却是相当友好,特别是谈到文学方面,更是相见恨晚。
二十三娘一边跟谢道韫交谈,一边心里直念“无量天尊”。来之前她被谢琊捉着看了很多文学方面的书籍,又挑选了两本深读,还被谢琊强压着读了很多她不太明白的点评和注释。今日跟谢道韫交谈,她心里是慌张害怕的。谢家道韫的才气江南无人不知,她前十来年在家学的以佛经居多,后几年多了道经和医术,文学这方面真的很弱。她以为自己会在谢道韫面前露怯的。
“二十三娘果然聪慧,只是学得斑杂了些,你又不出家,不如多读点佛道以外的经典,我那里还搜集了两本医书,送与你罢。”
二十三娘喜出望外,知道这是谢道韫接纳了自己,当下深深一礼。
“十二郎的庄子离我家并不多远,以后你无事可常来玩。你弟弟妹妹也在进学,听闻十二郎擅制琴,你大妹妹便求着我找你托十二郎制一具琴,可否?”
“自然应该。”二十三娘连脖子都红了,听到谢道韫跟她阿娘齐齐发出笑声,便举袖掩面,半响不肯放下。
“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谢道韫虽然跟丈夫之间没有共同语言,对自己丈夫也诸多不满,但是身为王家妇谢家女,她也有话要告诫二十三娘。
“当年你受到的委屈,自然有人会为你出气,但是你切记,做事留一线,世家同气连枝,若不是危急世家性命的大事,绝不可以相互残杀的。懂吗?”
二十三娘伏首哽咽。
“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以后有十二郎护着你,没人能再欺负你。不过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若是你性子太过绵软,在十二郎看顾不到的时候要如何自保?你身边的两个新来的婢女是大郎谢维为你挑选的女卫,不说能以一当十,当个二三人还是能做到的,你闲暇时也跟着她们练一练。”
谢道韫的房间墙上还挂着剑,一看握柄处鱼皮的光滑程度就知并非是挂于墙上的装饰物。
见二十三娘的目光好奇的投向长剑,谢道韫也不忸怩,直接起身取了剑,就在院子里舞将起来。那剑光熠熠,森寒逼人,竟不是花架子,而是能置人于死地的真功夫。
“我年幼时喜欢看兄弟们练武,也时常跟在后面学习。教授武艺剑术的是家里长辈,对我与兄弟几乎一视同仁。年纪渐长,再不能跟得上兄弟们的身手,便没有再学,只将基础一遍一遍的刻于脑中。”
谢道韫抚摸着长剑,就如同回到当年未嫁之前,在家族里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二十三娘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她因为面上有暇,自小便不被姐妹们喜爱,自家兄长都不太想照顾她,更别说其他堂兄弟了。陪伴她最多的,还是萧小郎。后来小郎到了金陵养病,住在寺庙里,她便不能继续相伴左右,那之后,她时时都是一人,幸好,还有小郎跟十二郎不时遣人送来的药材资料。她忙着画图,忙着分辨,也就无暇自伤。
现在想起来,这些年心里最大的恨,也就十六娘夫妻陷害她那一桩,对于不信任自己的阿耶和兄长,她也觉得其实无关紧要,反正,从来也没指望他们能呵护她疼宠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