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吴之地自古就是粮仓,可以说那一地的粮食养活了大半个中原。

胡人为何要拼命想南下，还不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北地苦寒，虽然也有良田沃土，但是在魏晋之时,北地的良田还没有成气候，加上胡人不擅耕种，多以放牧牛羊为主，北地的良田根本没有供养太多的人。

连年的战乱让北地的田地荒芜太多，只有几个大世家的辖地有农田，但是因为天灾人祸的缘故，大世家田地的产出也不可能拿出来供养普通人。

南地其实差不多，但是朝廷在，税收在，好歹还能凑粮充当军饷。现在最主要的是南方的世家会以各种名目借口拖欠粮食税收，想要如期调动足够的粮草军饷实在太难,就算是谢安亲自出马也不敢保证能够成功。

谢琊则不同,他的调粮重心本来就没放在三吴之地，与其跟那些心怀不轨的世家打交道，还不如直接真金白银的去交趾换粮。

但是之前才让毛郎君去换了一笔，想要在短时间内凑够足量的粮食有点不太现实，而且为了掩人耳目,肯定也要在三吴之地撸一波才行。更重要的是，凑军粮是一回事，借此再度出手梳理三吴之地的势力才是最重要的。

除开交趾外,九真跟日南的粮食也是一年三熟。虽然那边粮食的质量不如中原，但用以裹腹已经是足够。

之前以毛郎君为代表的广州一带的世家差不多控制住了通往这三地的水陆通道，因为利益共享，他们虽然把持住了通道，却不敢逆反，加之朝廷从江南一带调拨的物资通过他们的手转化成了金银和粮食药材等物，其中的一半左右的利润都是他们分了的。剩下的一半又分成好几部分，其中世家各吃一点，官家内库得一部分，剩下的投入国库中，虽然量少，但积少成多，也比之前空荡荡的库房好看很多。

得了好处的广州众人深知细水长流的意义，并没有像某些野心十足的世家一般，想要借此拿捏朝廷。

“那些人精着呢。十二郎手上还有海图，能带着他们出海获取更大的利益，为了那三瓜两枣，还得跟人争得你死我活，想一想也知道什么划算。所以了，听到说我要给十二郎送粮食来，那些世家主动帮忙筹集了这么多。”

毛郎君是随着最后一批粮食一起过来的。他没打算在这边建功立业，毛家的地盘在南方，就算要建立战功，他也会选择跟南边诸国交战而不会万里迢迢的跑去北方找虐。

“前次听十二郎来信，说北地有特产，我叔叔特意让我多准备一些，再有三个月我们的商队就要出海了，这次打算循着十二郎给的路线，往吕宋一带多走一些，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海峡，我叔叔和其他两位领事也打算先过去看看情况，如果能建立固定的贸易往来是再好不过。”

汉代在东南亚一带的海上贸易已经有了雏形，但是要说如何往来频繁，那是没有的。一直要到唐代，海上丝绸之路才壮大起来。

毛家和他们家交好的其他世家跟北地的世家不同，因为没有频繁的战乱打搅，所以发展还要更快一些。但劣势也很明显，山高路远，气候潮湿。加上周围夷族众多，文化不显，医药不盛，死亡率也特别的高。所以即便知道他们那边日子不难过，可中原的人还是不肯往这边迁移，只有发配的时候，才会想到这些地方。所以在漫长的时间里，南疆一带都是死亡之地的代名词。

毛郎君很想跟着叔叔出海，但是不行，他是家族看好的接班人选。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家族不可能放他出海去浪的。原本毛郎君还想要去争一争那个位置，但是在上次跟谢琊一起去过交趾之后，特别是看到谢琊给叔叔画出的大饼之后，毛郎君的思想就有点飘忽了，他觉得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为了一个族长之位就把自己桎梏在弹丸之地呢？是大海不够壮阔了，还是海外事物不够新奇了？

然而不是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原本他想要争还得费点功夫，可现在想不要还不行！真是太阳了二哈！

哦，对了，二哈还是谢琊给他新养的那条狗取的名字。

谢琊本来被北地的事物给烦得夜不能寐，在跟毛郎君聊过之后心里有了些底气，安排起来也更显轻松如意了。

毛郎君在北地呆的时间不能太长，将事先说好的东西装上船之后他就带着人离开了，海面上能看到的船，全是扬州水师派来的战船。

这会儿的战船实际上还不算好，勉强能在近海航行，真要走远了就是个死字。所幸现在航海大时代还没来临，只要将北地控制下来，想办法改进战船的时间还是有的。

这些都是后话了，当务之急是要跟朝廷那边通气，让三吴之地筹粮以支援桓家主收复洛阳。

谢琊身在北地都能想象得到三吴之地的世家得到这个消息后会如何的抗拒执行。

他让人隐瞒了毛家在南边凑粮的消息，只说是人用粮食来交换货物，好方便数月后出海交易。

这事儿是放在台面上的，随便去打听都能打听得到，即便是广州那边有人偏向南地世家，也不可能知道谢琊跟毛家的合作内容到底是什么。

从朝廷发下征调令后，三吴之地果然怨声载道，特别是那些拥有无数良田的世家，拒不遵令。他们不但不响应朝廷，还煽动百姓闹事，一时之间三吴之地的局势变得紧张起来。而与此同时，桓家主带领大军压进了洛阳，囤兵在离洛阳城只有半日路程的地方。

“桓家主为何突然停下？”

“不知。但从家族传来的信上看来，桓家主应该是想要跟官家要求什么。”

谢琊皱眉凝神细想了片刻，觉得不太可能是因为这个。毕竟桓家主要求攻打洛阳是他极力主张的，就官家来说，内心并不十分想要收回旧都。因为收回之后怎么处理是个相当麻烦的事情。到底是顺势搬回去，还是继续留在金陵。这中间的变数太大，以现在的局势来说，“稳”才是官家所求的。

“让人看着桓家主那边的动静，另外三吴之地那边也要时刻关注，上次有余孽并未除尽，我担心那些人会趁机作乱死灰复燃。”

蜡黄脸已经死了，那个教长也死了，但是还有两个主要成员逃脱，并且蜡黄脸留下的炼丹术也被人摸走。三吴之地的五斗米教虽然经过了上次的打击，却并没有完全消失，连王凝之都是虔诚的五斗米教的教徒，更不用说那些老百姓了，他们总不能一个个的强迫人家不许信教吧。

谢琊没有急着回去，就是不想置身于险地，再加上他还得在暗中安排人去做一些不能搬上台面的事，所以离得远虽然消息比较滞后，但是也不妨碍什么。

官家那边暂时没有大碍，总归最严重的就是粮草筹集不及时，于他本身的安危并没有任何影响。

在北地暂时平和下来的时候，三吴之地因为粮草的事情变得一触即燃。

“那些家伙欺人太甚，为何非要让我等出粮？这不明摆着是想要趁机削弱我们南地世家的实力。”

“何兄不用着急。他筹他的，我们照旧做我们的便是，难不成他们还敢硬开了我们的粮仓抢粮？”

在沈氏召集江东豪族共商对策的时候，萧家也在议论此事。

自南渡之后，萧家一直很低调的在发展自身，但是二十三娘跟谢琊成亲之后，萧家无可避免的进入到了众人的视线中。

“老祖，您看着粮食我们给还是不给？”

“为何不给？”萧家家主虽然年迈却也不昏庸。之前家族女眷之事就已经让萧家蒙了羞，如果不趁这个机会刷一波好感，只怕接下来萧家的韬光养晦还得持续数十年。

倒不是说他们忍不下这口气，但是观现在的情形，跟之前大不相同。谢家的崛起毋庸置疑，琅琊王氏一向霸权，但是近些年来家族子弟有成就者稀少，便有有名的士子，也只限于书画文学方面，于仕途上是真的没有太拿得出手的人。

而谢家不同，军政两方都有新秀，与之交好的太原王氏，太后娘家褚氏，郗氏等等，无不有着具有足够才能的俊杰。

世人虽崇拜名士，然而一个家族的延续却不只是靠名士延续的，没有足够的权柄，即便是名士又能如何？

谢琊不够有名吗？他虽文学上有所欠缺，但是在书画一道，以及琴技和棋艺上都出类拔萃。然而这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在太平盛世还能得“风雅”二字，在这个乱世，只要是有点担当的，都会想方设法为家族为国家谋划。不然谢琊为何要去北地，就算三吴之地容不下他，他大可在金陵城游山玩水，再不济去广州也好啊，横竖他名下还有矿，做个有钱的世家公子放浪形骸还不会吗？

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责任”二字压在肩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