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是钟鼎大族,酱料自然不差,甚至能摆十几种出来。而谢琊喜欢的是以花椒、姜混合了茱萸炼油后制作出的酱,里面还加了少许的肉粒,也是过油后混入,带着微微焦脆的口感。

白嫩细滑的豆腐花儿上浇一勺酱,再撒少许野葱花,热气袅袅扑鼻而来,把那种咸香提升到极致。

娘子们喜欢甜味的豆腐花儿,郎君们则更爱口味厚重的咸口,特别是谢滂本就不喜吃甜,之前那一小碗,他也就尝了一下。而这混了酱料的豆腐花儿端上来,他眼睛都大了几分,克制住自己的急切,舀一勺入口,不需咀嚼便顺着喉管滑下,进入胃中,顿时刺激得胃开始蠕动,像是饿了许久一般,恨不能一口直接倒入整碗。

当日晚膳,谢家众人品尝了一顿丰富的豆腐宴。只可惜准备不足,很多菜品都没能呈上。

谢琊也没想到家族里的厨子手艺如此之好,他不过粗粗的说了些菜品的搭配和口味,这厨子便能琢磨着做出个七八分来。他当时就恨不能在系统那里换一本豆腐宴的食谱,好一饱口福。

“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这一点呢?亏了,亏大了!”一想到自己少吃了好几年的美食,谢琊就觉得自己简直蠢得不能直视。

还好,现在补救还不算晚,反正他就算弄点人家不知道的出来,也不会有太多人怀疑来历,谁让他“神仙赐书”的名头早已深入人心,便是喜欢八卦的婆娘都懒得八这个了。

回到新桥的宅院,谢琊笔走龙蛇,写下了一首歌赋,咏豆腐的。其大意就是今日吃了豆腐宴,觉得这东西好啊,该让它走进千家万户的餐桌之类的。

谢琊训练了十年,作诗作赋还是水平一般,比打油诗稍微强那么一点,但是他的字和画,则得到了王家父子和戴逵大人的肯定。

谢琊擅山水建筑,不喜画人物,但是并不是说他人物画得不好,只是相对山水来说要差了一丝意境灵气。

他今日兴致大发,除写了这么一手咏豆腐的诗赋外,还酝酿着画一幅磨坊制作豆腐的长卷。

下午他也曾去厨房后院指点大厨,对临时搭建的草棚做的豆腐坊多看了几眼,现下还能记得清那场景。

从女童浸泡豆子开始,到两个男童抬着木桶进入磨坊。老迈的丈人赤.裸着上身推动磨杆,一圈一圈的围着石磨转,旁边老妪持长勺从木桶中舀出泡好的黄豆和水放入石磨中部,转动的石磨磨出了豆汁,浓滑的汁液顺着石槽的出口流入下方的容器中。

一个壮汉拎着装满了豆汁的木桶去了另一个房间,那边有悬在屋中的滤架。滤架是用木头做的框架,然后绷了两层细麻布。框架的四个角由粗而结实的麻绳牢牢系紧,最后于半空中系于一处,最后垂吊于屋梁之上。

一次只滤一桶,滤好之后需半日更换一次麻布,旁边有老弱抬着木盆将换下的麻布带去去河边清洗。而滤好的豆汁则在房角的大灶上煮沸,而后便是专人制石膏水点豆腐。

此屋里多是女人在做事,过后便是压榨豆腐的房间,两个壮汉的身边是垒得人高的豆腐盒,点好的半凝固的豆花留出主人家要吃的量,剩下的便一层一层的装入豆腐盒中,进行压榨,待到豆腐中的水分脱得差不多,便可得到美味细嫩的洁白豆腐。

谢琊画了整整一旬的功夫,才将这幅长卷完成。等他完成那日,还没来得及阴干装裱,宫里便来人将此画从谢琊家取走。

“官家也太霸道了。”陈小郎君闻讯而来却依然扑了个空,“这是你画的,官家怎的也硬抢了去?”

“休胡说。”谢琊倒是无所谓,他只想着画下来,至于画好后放哪里他从未考虑过,无人要便塞书房,有人喜欢自然是更好。

“不成,十二郎,你也得与我画一幅。”

“休谈。”谢琊画了这十来日,整个人从骨头缝里都泛着疲,若非官家遣人来取画,他早就跟他的榻相亲相爱缠.绵不休去了,哪里还能等到陈小郎君的抱怨。

“十二郎,你个负心的人!”陈小郎君见哀求不成,便捏着兰花指幽幽怨怨的横了谢琊一眼,可把谢小琊吓得差点拐着脚,“哎,你可得小心着些,看吧,这就是你不肯与我画的报应。”

陈小郎君扶住谢琊,还倒打一耙的取笑他。

两人并没有谈多一会儿,毕竟谢琊的黑眼圈看上去还是挺可怕的,陈小郎君抱怨了几句也就告辞了,放谢琊在家狠狠睡了一天一.夜。

“郎君,宫里来赏赐了。”布生小跑进来,脸上带着一股兴奋,“我看到好多车从宫中出来,郎君,你画可真值钱。”

布生不懂欣赏,单纯的用赏赐品的价值来衡量也不算太笨。

官家这次是画了些本钱,给谢琊的东西不少,黄金珍宝就是一大箱。

看着这些远超他想象的赏赐,谢琊反而觉得有些不安。他拉着内侍悄声询问了一番。对方也知道谢琊很得官人看重,对他也十分的恭谨,有问必答,然而内侍也不明白官家为何如此重赏,只说那日得画之后,官家在殿里静坐半日,之后去寻了太后议事,回来便定了赏赐的规格。

虽然得不到想知道的信息,谢琊还是给内侍塞了一枚珠子。内侍强抑惊喜,朝谢琊抬手行礼后领着人回去复命。

这边才刚消停,那边主家来接的马车又到了门前。

“你这孩子,画作画好就该先送到叔祖这里来,平白让官家拿去了,以后想看都难。”谢滂捋着长须瞪了谢琊一眼,“族中商议,此做豆腐的法子便交给官家处理,至于自家吃食想必官家也不会过多计较。”

“本就是民生所用,自当如此。”谢琊觉得自己不过是抄了后世的智慧,借了系统的便利,如此好事,自然该还于民众。

“这事之后,你早些出发吧。”谢滂突然开始赶人,“也别等到年后了,你阿耶阿娘此前来信说要回永嘉,你阿嫂该生了,你一个人在金陵城也闷得慌,不若好好去玩一玩。对了,顺便去萧家送份年礼。”

送年礼之事是很重要的,各家各户如何送,送多少,送些什么,都有定例,不是想送啥就送啥。除开同等的大世家外,去其他家送礼也不会遣家中郎君亲去。谢家跟萧家关系虽然还算不错,但是也算不上太好,特别是这两年有转冷的趋势。结果此前萧家突又来借住泽园,而现在叔祖也让他送礼过去,这一来一往似乎有些深意。

谢琊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直接将之丢于脑后了。眼看着要自由自在的开始放飞,他才没心思去琢磨那些老人精们在想啥。

没曾想刚走到街口,便遇到一群郎君们堵住了他的路。

“你们意欲为何?”依着车辕,谢琊探头笑,引来路边小娘子们的声声娇笑。

谢琊落落大方的对着小娘子们微笑,干脆下了车,汲拉着木屐走到双手抱胸的崔家郎君跟前。

天冷,他不若其他家的郎君那般爱风.流,仅着宽袍大袖衫就敢到处浪。谢琊规规矩矩的穿着中衣深衣,罩着束袖长袍,还在外面加了一件毛领的大麾。端看他穿着,跟崔家郎君相比,感觉就像是两个不同的季节。

“十二郎啊十二郎,没想到你如此有心机。”

谢琊挑眉,不解:“缘何如此说我?我做了什么?”

“还不肯认,来啊,大刑伺候。”

一群人蜂拥而上,将谢琊挟持到旁边的茶肆楼上,继而摁他坐于中间位置,其余七八位郎君呼啦啦围着他坐了大半圈。

“你们这是干嘛?”谢琊好笑的做出一副瑟瑟发抖状,“若不说出来意,琊可要喊救命了。”

年纪最小的杜家郎君忍不住笑出声,其他郎君绷了片刻也绷不住了,呼啦啦又笑倒一片。

“我说十二郎,你画那什么画,就不能从官家手中借出来,让我等一观?”有年长些的郎君提议,他们好奇死了,要如何惊人的画作才能得官家如此重赏,还没有大臣反对?

“不过是些匠人做事罢了,官家也是好奇,从未见过才这般喜爱,你们时常在外走动,见识多了,何须在意这个。”谢琊避重就轻的岔开了话题。

他转头看向左侧,那边王氏郎君在座。

“七郎,你那兄弟可还好?”谢琊故意挑起话题,“我正打算明日去陆家,七郎不若与我同去?”

“你就坏吧。”王七郎笑着拍案,“我那兄弟现今还躺在床上呢。倒是陆氏那小子,听说已经无事,前两日还撺掇人来挑衅,想要报复回来。”

他们今日来的都是南迁的世家郎君,本地士族的郎君们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那小子还没吃到教训呢。再来挑衅便是他失礼在先,我等定要让他竖着来横着去。”此郎君是桓温幼子,如他兄长桓玄一般,狠戾霸道。

“不可。岂能因他人无礼而使我等失礼?”谢琊笑着否定了那郎君的建议,继而发现那桓家郎君眉目一冷,他心中暗哼一声,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异色,“琊听闻桓家郎君具擅射艺且长戟在手无人可敌,不若对方来挑衅,我等便激他应下对试,请了大人们来做评判,到时输者自然无颜见人。”

其他郎君虽然不怕事,但也不是喜欢打打杀杀的性子,若非桓家桓温日前地位渐升,他们也不必事事带着这位脑子里只有逞凶斗狠的桓家郎君。

“善,大善,此计可行。”王家郎君率先应和,“若是那小子再来,我等只需如此这般即可。”

王家人的头脑也不简单,三言两句便定下策略,让谢琊听了都替陆家郎君掬一把同情泪。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