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嫣的惨状将阴山派与武林盟之间那根绷到极致的线骤然扯断,一个阴山派弟子猛地站起来大喊:“师兄弟们,武林盟要强按我们的头要我们认下我们是魔教啊!!与其等着这群走狗给我们安上莫须有的罪名,不如背水一战!我们阴山派的人宁毋生,绝不枉死!!”
此言一出一呼百应,主宅门口跪着的几百师兄弟一时揭竿而起,蜂拥而上,武林盟的人更是高呼:“魔教异变了,武林盟镇收邪祟,扫尽天下异教徒义不容辞!”
一时间刀光剑影两伙人之间的战争轰然拉响,秀嫣的尸体被无数人踩为肉糜与土地混在一起,云让呆呆的瘫坐在地看着那越发稀薄的红色,眼前闪过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尘封多年的记忆被唤醒,惊得他浑身颤抖冷汗直冒,却无意识的透过人群捕捉到了玄明意的眼神。
他站在原处将身旁的庄闲秋牢牢的护在身后,微微偏头正与他说些什么,可眼神却与云让四目相接,阴沉犀利的像是能穿过皮肉盯着他的灵魂。
很快,打做一团的人群阻隔了两人的视线,云让大梦初醒,咬了咬唇,撑起身子,趁乱疯狂的往外跑,没跑几步就被人抓住了肩膀,李如乔在他背后神情不悦道:“再跑我就杀了你。”
云让的情绪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糟糕,秀嫣的死状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一如十三年前的那一幕,不管是那一刻还是现在,都在提醒他自己是多么无能,多么懦弱,多么不堪一击。
他谁都保护不了,甚至要别人牺牲自己的命来保护他。
“你杀啊,你现在就杀了我,快点,你他妈以为老子想活着?老子早就该死了!!”
云让金色的眼睛里爬满了血丝,这异于常人的眼睛其实非常漂亮神秘,李如乔被这双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眸瞪的愣了一瞬,随即更加不悦:“你喊什么?跟我走,去见玄掌门,你不过是被《四时鬼本》控制住的傀儡罢了,武林盟不会难为你。”
说着李如乔就去抓云让的肩膀,却被人一把拍开,云让听到玄明意这个名字就生理性的恶心,冷笑道:“我现在不想听到玄这个字,有这闲工夫你不如去天剑山找找神蛇指说不定能救救你相好的命,现在别他妈烦我。”
李如乔被“相好”两个字又震了一下,今晚这个黑骡子已经震撼他没十回也有八回,他连生气都忘了,眼看着他转身真的要走,下意识拔出剑,云让却速度更快,转身一脚踢在了李如乔手腕上,这时候的李如乔刚刚被眺望宗宗主秘密接回来,根本没有学多少东西,身手十分青涩,云让一脚就把他的剑踢掉了,甚至还被人按在了地上。
李如乔耻辱的大叫:“你不想要命了!你这个黑骡子居然敢对我动手?!”
他们身后武林盟和阴山派打的人仰马翻,一时之间无人注意这里,云让冷道:“不服是吧?不服就去跟你那个风流爹多学点本事然后再杀了我,你们一群人我打不过,你个青瓜蛋子还想和我单挑?”
“风流爹”三个字再次深深刺痛了李如乔,身下的挣扎猛地就剧烈了起来,李如乔大喊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放开我,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东西,狗杂种!”
云让脚一够便把刚才被踢掉的剑拿了过来,李如乔脸色煞白,惊恐道:“你要干什么?!你敢?!你怎么敢!?”
云让置若罔闻狠狠一剑刺下去,李如乔的惨叫和不远处的兵刃相接混在一起,吹散在了风里。
云让从李如乔身上起来,看着被剑穿过长袍钉在地上一脸怒火的少年只觉得身心俱疲,叹了口气转身便跑了。
云让这辈子最害怕的事就是有人对他好,他苦了很多年,不是不盼望温暖,可他一直觉得他不配,他有愧,他是个无能的懦夫,他不敢去接受别人对他的好。
云让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和他一同长大的,还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孩子,那时候他叫云让,那个男孩就叫云谦,是院长给他们起的名字,希望他们可以温和有礼,互相谦让。
从云让有记忆开始,他们就形影不离,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兄弟还要亲,云让本以为他们能这样一起长大,一起成家,各自再有了儿女,最后一起老去。直到云让八岁,云谦十岁那年,云谦的父母找到他了,云谦要离开孤儿院了,离开自己了。
云让当时大受打击,说不上是因为嫉妒云谦还有父母,还是伤心自己未来又是孤苦一人,那时的他过于年幼,任性妄为,不计后果,知道了云谦要走,哭喊着求他不要走。
云谦与云让的性格截然相反,明明年纪不大,却有着超脱年纪的沉稳,不断的哄着说自己会回来,可那时的云让只觉得这是他的敷衍和哄骗,见怎么耍泼赖皮都没用情绪崩溃的跑到了马路上,正巧一辆轿车飞驰而过。
后面的事情云让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了,大抵是太痛苦又太年幼,被自己刻意的遗忘了些许。只记得自己似乎被人突然推开,随即便是大片大片的血红色,像糜烂的彼岸花开在云谦的身下,小小的云谦躺在血泊里,朝云让虚弱的说道:“让让……不要恨我……让让……”
大人们的呼喊,救护车,警车的鸣笛,杂乱的脚步声,云让的大脑被无数种声音充斥着,可唯一记住的只有云谦那句虚弱的——“不要恨我。”
我怎么会恨你呢,我怎么配恨你……我怎么配……我怎么配啊……
这件事之后云让也生了一场大病,高烧很久都没退,差点直接烧死过去,好歹是活了下来。后来他才知道云谦是一家大户人家的小儿子,小时候被家族的仇家绑架,后来经过一阵子的颠沛流离才流落到他的孤儿院。
云谦本应是象牙塔里的小王子,而云让,失去了自己的小王子。
唯一的好消息是云谦似乎是没死,但云让所知道的消息也仅止于此,他没有脸去问云谦的事,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云谦也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哪怕一个短信。
云谦为什么要联系自己呢?他们本不该认识的,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的,更何况,因为自己他还差点死掉……
云谦的事让云让彻底变了个性子,甚至小小年纪就有了要抑郁的征兆,直到孤儿院经营不善慢慢衰落,老院长因病去世,孤儿院被转让出去,只剩下了他和六个没有人认养的女孩子。
云让主动承担起抚养她们的责任,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做,什么都学,扛大包,工地拧螺丝,发传单,倒卖二手手机,甚至还跟着其他小混混去收保护费。
那时候其实他也不过十六岁,直到后来被师傅认作徒弟,兢兢业业学起了白事,妹妹们慢慢长大,日子才缓步走上了正轨。
但他没有觉得苦,可以说他需要这种辛苦,他需要这种被人依靠和依赖的感觉,只有这时候他才能从小时候的愧疚之中挣扎着呼出一口气,仿佛是在向云谦赎罪,好像在说小时候总是你在照顾我,现在我也可以独当一面照顾别人了,这样他才能好受一点。
云让为了赚钱可谓是受遍了社会的毒打,云谦的事没有人会再提起,他本以为他迟早会从这件事里走出来,可今天看到秀嫣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云让才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忘,从来都没有原谅自己,他走不出来的。
云让跑到那个小厨房,熟练的翻开笼屉顺着洞口滑了下去,又摸索着走了很远,直到把阴山派远远的甩在了自己身后,他才终于能喘口气,浑身失力的瘫坐在地上,抱着头,痛苦不堪的呜咽了几声。
怎么这么没用啊……为什么会这么无能?你何德何能值得别人豁出自己的命去救你,云让,你配吗?
秀嫣临死前的低喃一遍遍回荡在耳边,云谦那句虚弱的“不要恨我”与之交织重合,云让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被自己的无能,被自己的内疚……
这时他突然想起秀嫣临死前放进自己怀里的东西,赶忙摸了出来,居然是一块玉牌,入手温润凝腻,纯粹晶莹,上面刻了一个“玄”字,云让一愣,这个……这个不是玄英门主家才会有的灵心牌吗?
毫不夸张的说,玄英门作为当今武林第一大派,你有了他们主家的灵心牌,去任何门派里,都会被奉为座上宾,就算是掌门都得对你客气三分。
云让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确实,原著里说过这东西,没错,秀嫣怎么会有的,玄明玉给她的?
玄明玉对秀嫣,难道,还真有点真情实意?
怎么和剧本里的不一样啊?
这时山脚下的黑暗里传来一身微弱的呼喊:“云……云哥,是你吗?”
云让一听便站了起来,有些讶异:“马小浩?”
马小浩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瞬间就哭出了声,从黑暗里飞奔过来扑到云让怀里:“呜呜呜,云哥你终于出来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云让有些懵,摸了摸他的头,云樱,黑皮少年背着刘阿宝也慢慢出现在了视野里,云让惊道:“你们……我不是给你们钱了吗,怎么不走,在干什么?”
云樱眼眶含泪,说道:“我不敢……我想等你……”
云樱从小就被买进了阴山派,活到现在根本没下过山,倒也能理解,可马小浩等自己干什么?
马小浩从云让怀里抬起头,哭道:“云哥,我没爹了,我们都没爹没娘了,我们……我们不知道该去哪里……云哥……”
这时候几人身后传来一阵火光,正是阴山派山头传来的,他们已然隔了很远,可那火光灼眼的程度不减半分,几人愣愣的朝那边看了片刻,刘阿宝也哭了,喊道:“没家了,我们都没家了……”
云让痛苦的闭了闭眼,转过头,嗓音发涩,缓声道:“没事,别怕,云哥会保护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