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走出客房,来到客栈后院的空地上,夜晚虫鸣嗡嗡,远处还有微弱的人声。阿蒙在一口水井旁停了下来,他抬起木桶,往水井里打了一桶水。

井水冰凉,他将双手伸进水中,又捧起洗脸,整个人变得轻松了许多。他哈地一声,又打了一桶水,干脆坐在了水井旁边,开始缓缓地掬水来喝。

天上的云翳缓缓飘过去一片,落处一片月光。

一处屋檐之上,出现了一道苗条的身影。

阿蒙迷惑地看着地上的影子,他忽然抬起头,然后看到了那个女子,那个影响了他此生的女子。登神棋盘之上,黑子生,百子现,他的第一个死敌,终于出现了。

女子一袭青衣,她面如寒霜,双眸如冷彻冬湖,在月色下平添不似人间之美。就如同广寒宫上的仙子一般。唯一奇怪的是,她背负着长剑,手上却也紧握一把剑鞘。

“金山来客?”阿蒙挥了挥手上的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女子,好看也就罢了,花瓶多得是。但这世上有一种人,你只需要看一眼,一眼便知道她不甘于平凡,她一定会做出一番事业,或者在此之前死去。

这女子就是这种人。

徐瑾握紧世皇剑鞘的手微微颤抖,她有若供奉般用双手一寸寸将剑鞘举起,举过头顶,她虔诚地道:“还剑。”

世皇剑鞘开始剧烈的颤动,鞘身铭文逐字逐字发出金色的光芒,最后将剑鞘照得光华四射,在客栈后院,一切光亮都为之失色,只剩下剑鞘之光。

徐瑾睫毛微颤,她双瞳逐渐放大,声音生出一丝不敢置信,她一字一句地地道:“世皇剑,还剑!”

“还剑!”

“还剑!”

“还剑!”

世皇剑没有回应剑鞘破空而来。

徐瑾紧紧咬着嘴唇,心中发狂一般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世皇剑没有归鞘,为什么世皇剑没有出现!明明剑鞘感应世皇剑就在此地不远处,为什么!

徐瑾失魂落魄地低头望向那个相貌平平的男子,心中生出一丝可怕的猜想。

“你在找世皇剑吗?”阿蒙微微一笑,他抬手竖掌。

破空声随之响起。

下一刻,世皇剑入手。

徐瑾浑身一颤,几乎就要软到在地,世皇剑居然认主了!而且是认了一个金山派之外的人为主!她的脸色几乎变幻,脑子陷入了空白之中,她一路上的所思所想都落空了。她几乎都把一生寄托于世皇剑之上了。

“你到底是谁?”

阿蒙看她这幅我见犹怜的神色,几乎下意识便要把世皇剑交出去了。

他握紧了剑柄,道:“小姐,你这幅我见犹怜的样子,我可很难拒绝你的请求啊。”

“世皇剑居然会认可一个海外人?”

“不知小姐芳龄几何?”

“世皇剑是如何落在你手中的?”

“小姐有兴趣喝一杯吗?”

“你!”

“小姐你这样无视他人,不觉得很不礼貌吗?”

徐瑾薄唇轻咬,她终于回过神来了,自是踉跄地退后了两步,叹声将辟水剑归鞘,道:“金山派徐瑾,方才的事,是我唐突了。”

“道歉是不是应该,”阿蒙顿了顿,笑道“应该喝上一杯赔罪酒呢?”

阿蒙这样说简直就是**,流氓一样的行径了。眼前这神女般的人物应该会恼羞成怒吧。

不过阿蒙也无所谓,谁会对上来就拔刀相向的人好脸色呢?他正好试探一下金山派的深浅。

“好。”徐瑾点点头。

“啊?”阿蒙险些摔倒在地,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这回轮到他失态了,“这,这我去找伙计买一壶酒。”

“不必了,”徐瑾在石桌边坐下,从身后摸出了一小个如青玉般光滑剔透的葫芦,摆在桌上,道:“酒我有的,只是——”

“只是什么,”阿蒙开始对这个妙人儿感兴趣了,女子随身带酒葫芦吗?这徐瑾完全看不出来是好酒之人啊。

阿蒙心有余悸地道:“美丽的小姐,您只要不想在我身上刺两个窟窿,我还是很好相处的。”

“好,”徐瑾道:“希望我们能好好谈谈。”

阿蒙点头,他转身到客房取两个杯子,心中却是疑惑不解,这地界的女子不该是闭月羞花,滴酒不沾的吗?看来阿三的话有待商榷啊。

阿蒙取上杯子,出门朝石桌走去,

徐瑾安静地坐在石桌边,如同教堂最那座被月光倾洒的天使像,她目光如冬湖般深邃,落落大方地看着阿蒙走来,看不出一丝刚才的失魂落魄。

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徐瑾娴熟地倒上两小杯,酒水刚刚斟满杯子,仿佛下一刻便要漫出来一般。

“好清新的味道,”阿蒙吸了吸鼻子,大叹道:“这是什么酒,和寻常的朗姆酒完全不一样,难道是吸血鬼珍藏的冰湖女之泪吗?”

“狸子酒,狸子采朝露酿之,十六年得一坛,近百年所得我都买下来了。”徐瑾举起杯子,酒水在微微荡漾,她的双眸也亮闪闪的,犹如另一杯美酒。

阿蒙小酌半口,这狸子酒甘甜清醇,有一股如雨后树叶的清爽直透头顶,仿佛置身山谷风口一般。

“酒里加了薄荷,喝起来会更清甜。”徐瑾轻摇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酒真不错,当然小姐你很不错。”阿蒙感觉到一丝醉意,这是他来到这世界后第一次喝酒,和从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脑子变得很乱,想要放空一切,不再去想纷纷扰扰的事情。如果这只是单纯地两个人喝酒就好了。

这酒后劲真大。

嘿嘿。

“呃!”阿蒙忽地打了个嗝。

“海外人都是这么轻挑的吗?”

徐瑾睫毛低垂,她看着阿蒙手中的世皇剑,将杯中狸子酒饮尽,道:“赔罪酒我已经喝了,现在换我说。”

“你对一个女子说刚才那些话,很无礼。”

徐瑾站起身来,月色洒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却一点儿都不显美艳轻挑,透着的是一股直爽和洒脱。

“我……”

阿蒙一时语塞,他居然感觉到了一丝羞愧,自己难道真的做过头了?显得很不绅士?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一刻失去了镇定自若。

不会吧不会吧?不该这样的啊?

“我明天还会来。”

徐瑾抬首望天,挥剑而起。一清风凌乱,倩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她的一句话:

“希望明日的世皇剑主不会这样无礼。”

阿蒙楞楞地看着皎洁的月色,回想着和徐瑾的对话,这与他想象的展开完全不一样。

没有谈判,没有博弈,他以为那一杯酒是开头,却没想到已经结束了。

而且更神奇的是,他很享受刚才那一丝羞愧,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阿蒙举杯喝完狸子酒,脑子更乱了,就跟浆糊一样,他喃喃地道:“乱了乱了。”

徐瑾飞离罗安镇,也不知道在空中穿越了多少里,恍惚间落在了一个人烟稀疏的镇子,她叹了一口气,世皇剑居然认主了。

乱了,一切计划都乱了。

她伫立在一处林间,看着夜尽天明,人烟逐渐升起。

忽然,一个小女孩被这个仙子一般的存在吸引了注意力。

“姐姐,你好漂亮啊。”小女孩羞涩地开口道。

“过来,给姐姐抱一抱。”徐瑾温柔一笑,她拉着小女孩拥入怀中,道:“你怎么在这里呀,你爹娘呢?”

“他们,他们一清早就在吵架,”小女孩撅起嘴道:“我不想看他们吵架,就跑出来了。”

徐瑾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道:“不怕,姐姐陪你聊天,待会回去他们就不吵架了。”

“姐姐真好,”小女孩嘻嘻一笑,“姐姐,我以后也要成为你这样的女子。

”“我?我是什么样子的?”

“成熟的,独立的,漂亮的!”女孩儿欢呼道。

徐瑾抱着女孩儿,轻揉着她的头发,怜惜地道:“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成熟呀。等到以后你就知道了,即便到了姐姐这个年纪,还是会幼稚,会闹脾气,会因为一点儿很小的事情哭个不停。”

“可是,可是我从来都没看到过爹爹和娘亲哭,也没见过姐姐你哭。”女孩儿好奇地眨了眨眼。

“因为呀,”徐瑾吻了一下女孩儿的额头,柔声道:“他们哭的时候都躲起来了,怕你笑话呢。”

“不,我不会笑话的。”女孩儿踮起脚尖,也吻了徐瑾一下,她认真地说道:“我就像姐姐一样,抱一抱爹爹,吻一吻娘亲。告诉他们,哭吧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真好,真好。”

徐瑾听着女孩儿的话,一时不禁痴了。

自己,或许还比不上这女孩儿呢。

她究竟要怎么做呢?

或许,只能求证那家伙是不是天魔,才能夺取他的世皇剑了吧。

要是这样的话,那便需要,需要那间法宝。

她悄然拉出一只纸鹤,笑着在小女孩面前放飞了出去,纸鹤往天空蒲扇的翅膀上写着两个字——辞云。

那是十年前道门最强的高手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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