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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秀下山顶佛寺,自舟山渡海而出,靠着一双肉脚,踏数百上千公里,入淳安,绕过建德,直至庐山,望长江而见来往众世人,执信念而行,路见不平,便是倾身相助,绝不犹豫一分半刻。

以至于,他忘用去了多少时日,才用双腿,走到长江之畔,他亦忘了横跨浙江,至江西,心中横亘改变了多少,那些诡秘邪魅之事,更是比信念垒得高上许多,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神秀有疑惑,于是他上净土宗祖庭——东林寺。

三日后,神秀一脸释然,继续踏上了西行之路。

神秀沿江而行,身无分文,便做苦力搬运,节衣缩食,风餐露宿,终于穿越了两湖之地,过重庆,入巴蜀,往深山野林,怪石嶙峋而去,居然见得了他有生以来,第一只妖,原来崇山峻岭之中,存在那么多妖,妖,也不过是普通地生活着。

那是一间筑在山麓的砖房,对联都已然掉色了,那狼妖,就坐在门槛上,仿佛一个普通的老农民,但在神秀的瞳孔之中,那便是一头狼,翘着二郎腿,毛茸茸的耳朵耷拉着,低首用磨损的尖牙,夹着水烟,呼噜噜地吹着。

神秀笑了,两人相视而笑,便如熟悉许多年一般,促膝而谈,一谈便是一日一夜。

那一夜,他知晓了许多,甚至,他还知晓了青石居,这个妖族的最后一个归宿。但是清晨到来,老狼家,却死了,死在了他的妖族同胞之下。

那是很多很多的妖,很多很多同仇敌忾的眼神,神秀总算是明白了,什么是站在一群妖怪中间。

神秀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杀掉老狼,也不知为何要杀掉自己,但是神秀不是佛祖,别人要用刀割自己的肉,他便要还手,于是他用了东林寺学到的——真言法印。

如是我闻——

但是妖怪们不想闻,他们很难受,于是杀他之心更盛了。

一双拳难敌四手,便是他法印破邪镇妖,一个初出茅庐的僧人,也难以用一时之刚正,杀六鬼四妖,所以他败退,一退再退,仿佛下一刻,便要如那老狼一般,成为地上的一具尸首,

失去生命。

正值危难之时,辞云却来了。

这个飘然而来,反手卷袖间,遁出罡风烈刃的道者,加入了战局,一时之间,形势便即刻倒转,那簇拥而上的妖怪,算是败在了道者的风刃之下。

神秀与辞云,皆是岿然不动地站在桂花树旁,四目相对,辞云脸色逐渐阴冷,神秀的笑容却越发灿烂,神秀在辞云双眸之中,看到了两人的年少轻狂,这也是辞云想让他看到的,此术,名为昨日花,乃是全真派分支之幻术,据说创此幻术之人,乃是唐代一名道修,也是鼎鼎大名的诗人。

“可惜,”神秀一脸轻松写意,他眼帘低垂,道:“那时我们虽然消灭了山边妖鬼,却招来了更多的魑魅魍魉,没想到,哪里竟然是妖族的巢穴!”

“你还记得,我们被追杀了多久,才从那深山老林之中,逃出来吗?”

神秀微笑地看着辞云,如此问道。

沉默,良久的沉默——

辞云缓缓阖上眼睛,他用幻术试探神秀,以掌中昨日花,映照十年往生事,没想到对方没有陷入自己的昨日花,自己却险些陷入了神秀的深井苦海。

那究竟是怎么地一双眼睛。

辞云的瞳仁映出了桂花的从前,神秀的瞳仁,却是一片黑暗的深邃,那仿佛是一口其深不知多少米的井,井中本无物,却对来者一概不拒,平静而安详接纳,继而如泥牛入海般,消失在了井中深遂处。

“凡夫俗子一双肉眼,连一片树叶背后的事物,都没办法看破。”辞云重新睁开了眼睛,那双瞳仁显然有些暗淡了,他半眯双眼,看着桂树落花,道:“不知道,神秀大师,你的五眼六通,又到了何种高深境界?”

神秀僧袍下的手指微卷,却没有说话,他与辞云并肩,隐没在黑夜月色之中。

“肉眼凡胎,你自然不是,”辞云负于背后的手握紧了,他扬起嘴角道:“十年前,在初次遇见你时,我便已然觉得,你的双眸,是独一无二的,那时我问你,你说你已经初入了慧眼境界,当初我不以为然,以为这与道教天眼通,并无两样,便是境界高深了些,也不过如此。”

“后来你隐没于修行界,我才多去打听,原来芸芸众僧之间,连开天眼者,也是寥寥无几,别说是能有慧眼识珠者!”辞云猛然扭头,略带疲惫的双眼,定定看着这个十年不见的中年僧人,质问道:“十年了,你莫不是越过了法眼境界,成为了独一无二的人间佛?”

神秀听闻这夸张言辞,不禁好笑,他微微叹气地抬起手,拍了拍辞云的肩膀,替他拨落浅蓝色道袍上的落花,道:“修行之路,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今修行界能人辈出,我只不过是泯然众人,你又何必如此捧我呢?”

“我不是捧你!”辞云忽地伸手,握住神秀的手臂,道:“我只是对自己有自信。”

神秀被制住了手臂,也不以为忤,只是微笑道:“方才你用昨日花试探我,我也是心底一惊,只不过我本就是此法中人,你却是内丹派中人,以己之短,击我之长,我就算是赢了一丁半点,又如何能做算呢?”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辞云没有放手。

神秀下意识想合掌轻念佛偈,却发现自己的手仍在辞云掌中,不禁无奈笑道:“贫僧已经许久没有执着于此境界,彼境界,如今我是什么境界,我也说不清楚。”

“打机锋是吧?”辞云话语强硬,却是松手了,他道:“放心,既然你在此地,想必我们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噢?”神秀回收右手,他低首看着自己的掌中纹路,道:“原来辞云,你不是从哪里打听到我的消息,专门来找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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