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所谈及的话题,一下子又变得正经。这气氛转换之间虽无征兆,却是毫无任何龃龉之处。
靖王看着冯梓容的脸,又想起她遭的罪,便是一皱眉道:“你若真要除掉她,我让人寻了机会,让她滚出安秀宫便是。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我说过了,我要做的,是把江含从杨茹艾心中彻底地拔除──只要杨栋的事情还重要,我便容不得江含在我旁边瞎搅和。”冯梓容的神色也挺认真:“左右也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最迟中秋宫宴后,便能将她从杨茹艾的心中彻彻底底地赶出去,不用太过烦恼。”
“这件事情是我给你全权拿主意不错,但若是再害了自己的身子,便别怪我插手了。”
靖王这话说得很有威胁性,但冯梓容知道靖王并不是在朝自己生气,而是将怒火对上了江含,便也说道:“眼下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若再由任何人出手,便对我不利。人家会说安秀宫的管事都向着我,甚至还会牵连到我们冯家与娘娘有亲戚关系。无论如何都是不好的。安秀宫的事情就该依照安秀宫的规矩,否则这一来一往的,过去所做的事情都会白费。不但这巴掌白挨,便连皇后娘娘与冯家都会受到质疑。”
靖王点了点头,道:“我也是想到了这层面,才一直放手让你去做,但得记得,我是有底线的。”
冯梓容主动将手伸向靖王,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好啦!别生气,往后我注意些,将分寸拿捏得更紧就是了。”
“你知道便好。”
冯梓容看见靖王的神色已经缓和了下来,便是松了口气,又转身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说来都到这个时候了,方才你还与程慈姑姑说,要去凤华宫和娘娘禀报呢!这会过去,会不会太晚了些?”
眼看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安秀宫的小姐们又要下课。除了想着要早点让靖王去向皇后“解释”一下,另一方面也是担心靖王若是走得迟了,给安秀宫的小姐们看见也是不好。
靖王也跟着看向了外头,道:“也好,我早些与母后说清楚,也好安心,否则,母后若是以为现在你便是摆出了个妻管严的架势,恐怕也会摇头的。”
妻、妻管严?
在冯梓容愣着的那刻,靖王早已离去。当冯梓容追到了谦恭院门口,早是不见靖王的身影,这才一跺脚,现出了满脸懊悔的神色。
而那复又重新跟在冯梓容身后的鱼竹与方纯,打从知道冯梓容是靖王妃的身分起,心中自是百般煎熬。但又看着她如同往常一般有些……逗,多少也安心了些。
最后,还是由方纯冷静地开口道:“小姐,我们还是回房间里,上皇后娘娘赐的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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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梓容的左颊被方纯涂了药膏,那沁凉的感受穿透了皮肤表层,十分舒服。加上稍早经过了冰敷,那原先不断传来的阵阵疼痛早是消去了泰半。
而她也还没能与鱼竹和方纯说上话时,便听得外头有人来报。
鱼竹匆匆地出去与人交谈了几句,便又匆匆地走了回来,脸上的表情虽是带着些疑惑,但更多的是不满。
“小姐。”没等冯梓容问出口,鱼竹便主动地说道:“江含在蓝姑姑的房子跟前跪了半个多时辰了,外头的人前来知会,让您拿主意。”若是仔细听来,这言语之间竟是比先前更加恭敬。
“是谁通报的?”
“是王爷安插在安秀宫内的眼线。”
冯梓容思考了一会儿,便是稍加整理了自己的衣着道:“我得去洪舒姑姑那里。”
鱼竹也没问,便与方纯一同,七手八脚地将冯梓容上至头发、下至衣裙给重新打理整齐,这才又随着冯梓容走到了洪舒所在的蕙阁跟前。
洪舒是安秀宫的掌事,而她所在的楼房,距离蓝姑姑专用的楼房兰阁不远,恰巧是个能够相互看望的位置。
冯梓容领着鱼竹和方纯二人,来到洪舒姑姑的二层楼房跟前时,便能远远地看见江含在那儿跪地直挺挺的,看起来挺像一回事。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着,也总以为是位心高气傲又倔强的小姑娘,正替自己挣一回道理,左右也生不起负面的感受。
冯梓容前世时,也没少看过这样的把戏──苦肉计?任谁都会做,就要看自己拉不拉得下那张脸而已。
心高气傲、脑子又总缺了条剎车线的江含,如今会如此“忍辱负重”,恐怕是有“高人”指点。而这所谓的“高人”想来也不怎么高明,又或者并没有真心想要为江含好,这才替她编了这么样的一出戏。
冯梓容勾了勾嘴角,只想着,这安秀宫内毕竟是皇后眼皮子底下的东西,掌事的宫婢,总不会被这般程度的苦肉计给瞒骗。
并且江含这出苦肉计唱得可好,却是唱错了地方──
待到洪舒的贴身宫婢,走了出来请冯梓容进去时,冯梓容才只身地踏入了那略微阴暗的小房间内。
这时早已暮色四合,夕阳西照。
申时末了,那橙黄色的阳光,透过糊着窗纸的窗棂撒了进来,替屋子里的地板,整整齐齐地画出了数十个斜侧一面的影格儿。
屋子里并没有点起灯火,周遭简单的布置与摆设是瞧不清的了。
而那洪舒坐在一旁的主位上,也看不出表情如何。只是静静地看着冯梓容的来到,又看着她向自己行了礼,这才稍微欠了欠身子作为回礼。
按理来说,冯梓容是官家千金──或者说,所有来安秀宫学习的小姐们都是官家千金,而洪舒身为一个宫婢,自然是不能受小姐们的礼的。然而皇后却在这安秀宫中订了个奇怪的规定,便是得视洪舒与蓝姑姑为老师,而学生对老师行礼,自是理所当然。
此外,虽然得视那二名宫婢为先生,但也只能称其“姑姑”,不能称其为“先生”,这也算是给宫中的体制做出区分,并且也能让人寻不出什么明显的悖礼之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