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并没有摆太多装饰,就连挂在墙上的,也只是一幅简单的字画,十分朴素。
若要说平时在冯家,她无聊时大可以跑去射箭、跑去睡觉,但进了宫里可就不能这么放肆。
周幼芍在她离家的前一天就叮嘱了,在宫里头无论什么时候都得照表操课。
虽然不是每个生活在宫中的人都要这么拘谨,但去者是客、是学生,去上课就跟宫婢刚入宫时的训练没什么两样,凡事留点心眼比较好。
那时她还想问周幼芍更多,但周幼芍却忍住了不与她再多说,只说了怕自己这个为娘的说多了、说过了,反而让她忧虑过度,以致左支右绌。
如果说冯梓容是来年开春与众家小姐们一起入宫的话,或许就不需要单独接受皇后的训示,忍受那般压力,但单独进来也是有好处的──便例如现在独占一座院落的她,尚无须在课后顾及社交牵连,也算少了几分压力。
冯梓容虽然容易胡思乱想,但在这方面的念头一向转得很快,否则前一世她也难以在高压的环境当中工作求生存。
她这才细细回忆起皇后的话。
虽然不想多加猜测,就怕猜多了会往心里去,但她的猜测向来都很准──毕竟曾是个备受赞扬的演员,她能够演活每一个剧本中的角色,主要也是因为她擅长从他人的言行举止,乃至眼神中看透对方。
皇后今日对她的言语,若要说下马威也太过,只能说皇后只是想测试自己是不是符合传闻──
可能是来自自己出生时钦天监监正的推命,可能来自于皇帝的赞许,可能是身旁宫婢如程慈的夸奖,或者也可能是靖王对自己的赠礼。
虽然方才在凤华宫为了要对抗那股庞大的压力,而没能够想得太多,但这时冷静下来后,思绪也就慢慢地清晰起来。
她坐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铜镜内自己年轻、稚嫩的脸许久,这才将自己脑中纷乱的思绪整理清楚。
不曾对哪家女孩动过心思的靖王破天荒地送自己礼物,而皇后将其视为靖王心中对自己有好感──
且不论自己才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吧!这个年头成婚的周岁小,大家都早熟,况且皇后站在一个成人的立场,或许也觉得婚事订定都是迟早的事情,或许未曾,也不必站在她这个十岁孩童的角度想。
靖王未曾对其他的女子有兴趣,而唯一送了礼的人便是自己。
因此,皇后对她的疾言厉色也能符合逻辑──在皇后的用词遣字当中,冯梓容能够知道,比起嫉妒儿子心上人的那种畸形移情,更像是想要考验自己是否够资格当她的儿媳妇。
想到了这里,冯梓容忍不住想仰天大叫道:看看您都想哪里去了!我还只是个孩子啊!──
想来能在后宫当中居于首位,又能与当今皇帝相互扶持走过最艰难的岁月,这个女人的确是不简单。
冯梓容自认为,她在前世已经将许多剧界当中拥有最古怪、最暴脾气的导演和许多桀骜不驯的剧作家,给驯服得服服贴贴。
每个人或许对她依然板着张脸,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当时的冯梓容在那些古怪导演与剧作家的心中,地位是绝对不同的。
冯梓容知进退,知道守好本分,并且也没有其他花花心思,这是那些人最喜爱的──敬业、专注,仿佛生命中只有戏剧,再无其他。
然而,那样的主导者就算再喜欢她,若自己没有拿出真本事,也是不能令他们信服的。
所以,她当时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了困难的戏剧挑战,甚至还成功地挑战了以原音演出,得从头学习起的他国语言所构筑的戏剧。
那段日子可苦,却也快乐。
而皇后如今说,要将自己丢进安秀宫“各凭本事”──其话中的意思也是很明显,她想要考验自己是不是当真有那个本事。
放眼天下,能够进退得体的人或许多得是,但还要在一群心机颇深的官家小姐们当中出类拔萃的人,便难有了。
冯梓容心知肚明,不是第一,就不行。
而那个“第一名”并不单是指琴棋书画之类技艺方面的出类拔萃,而是自己能不能在这般环境下成为一位长袖善舞的人精。
人精是吧?
冯梓容的嘴角微微勾起,除了此世冯煦曾开玩笑地给予自己如此评价外,她还想起了前世她也曾被人这么说。
那是在一场巡回公演结束的时候,她本想回到饭店休息,却被该场戏剧的剧作家强行邀请,与导演和剧作家赞扬的几位演员们一起去餐厅用餐。
冯梓容还记得那间餐厅装潢十分高级,犹如皇宫。
虽然因为职业的因素而见惯了那样的地方,但她还是讶异着餐厅装潢当中许多细节的讲究。
那位剧作家滔滔不绝地夸赞着谁将哪个角色演得通透,谁演出某个角色的愤怒与悲壮简直淋漓尽致,最后,又说着演出重要配角的自己,将他也难以用笔墨形容的细节给诠释地淋漓尽致。
舞台毕竟与片场不同,那是个开放式的空间,并且也不会有镜头特别放在自己的脸上,播映自己的表情与眼神,但冯梓容就是有本事将其演绎地令全场观众屏息、赞叹。
与她合作过多次的导演,甚至自豪地说道:“冯小姐是个人精,任何人,她只要看一眼,就能模仿对方的灵魂,任何角色,只要她读过一次就可以立刻变身!”
虽说人精这一词,或多或少带有些不好的意思,但在导演口中说来,可是十足十的赞许。
那时,她只是陪着笑,说剧作家与导演说得太过了,但任谁都知道因为自身的傲气而向来不轻易给出好评价的那位剧作家与导演能说出如此赞誉,也可见冯梓容的功力。
想不到上一世只是单纯地喜爱一个职业而被称为人精,而这一世却要为了生存、求取上位者认同而成为精人之人。
冯梓容看着铜镜内的自己,虽然铜镜不如后世的镜子一般明亮清晰,却也能看得出自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