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以靖王的身份地位而言,他根本无需这么做,只是她内心的疙瘩究竟还在,遇到了这类的事情,也只能慌慌张张地逃之夭夭。

纵然她想要相信自己向来都十分准确的直觉,但过往的伤痛实在令人深刻。

她不觉得靖王会相信“前世记忆”之类的胡言乱语,更何况所谓的“前世”还是极具现代化的地方,而非这种要电无电、要网络无网络,还没有便利商店的地方──就算用膝盖想也知道此世是“古代”,而自己曾活着的上一世才是“现代”。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靖王的话,但看着靖王正在等待着自己,又不得不回话。也只好硬着头皮,以反问的方式问道:“王爷长年征战在外,难道不怕有人放在心上了,自己会有所顾忌?”

靖王没有回话,而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冯梓容又是换了口气,这才恢复了初始所见的平稳,道:“王爷方才问我在怕什么,我怕的东西或许很多,但现在还没碰上,但我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害怕与人深交。”

停顿了会,也没等靖王有所反应,冯梓容只觉得自己今天势必得豁出去,否则靖王的探究便会源源不断。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这世间没有人能够真正伤得了这里,唯一能让自己心里受伤的,只有自己。而自己所重视的人,倒戈而来的一刀,能让人鲜血淋漓。”

说着,脸上竟是藏不住痛苦的神色。

“为什么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才十岁,可又是经历过了什么?”靖王不懂。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娃儿,在冯府也算是过得自由顺遂,怎么能够出现这种表情?

冯梓容苦苦地牵了牵嘴角,道:“王爷,这一时半刻,我也没能说清楚,但这不过是几年间的体悟罢了。”

靖王近乎喃喃地道:“怪不得,父皇那时要为我指婚,说了,若我有重视的人,便会为其好好地守着自己的性命。”

靖王细细地看着冯梓容的表情,又道:“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南征北讨,之所以能够连连大胜,用的不只是一般的谋略,更重要的是──没有人认为我身为一军主帅,胆敢率领数十精锐直捣敌阵,斩将阵前。”

提起自己在阵前的事迹,靖王的精神振奋,仿佛那充满血腥的战场,才是他的归宿。

冯梓容前世与此世可没少看过那样的故事,她明白这种兵法。

“出奇制胜。”

其实,要用直捣黄龙更加贴切,但冯梓容在这世看过恁地多书,自也知道这个成语典故由来的地名并未出现,因此若轻易地使用出来,便会惹人疑惑。

靖王眼睛闪现过一抹令人着迷的神采:“没错,便是出奇制胜──父皇总气着我不要命了,但范老将军可是嘉许过的!”

冯梓容看着靖王的模样,不禁失笑道:“怪不得陛下希望王爷心中有个软处,那样王爷也会更加爱惜自己的性命。”

“本王向来十分爱惜自己的性命。”靖王听到这话可不同意,说起话来,自也带着些严肃:“若非胜券在握,亦不会轻易地踏入敌阵。”

冯梓容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若王爷是性子鲁莽,想必陛下也无法放心将银甲军,交与王爷号令。”

靖王没有接茬,而是话锋一转,道:“若说本王不愿意有牵挂,那也是在理的事情,但你呢?”

冯梓容不由得一震,这才巴巴地开口:“……我会怕。”

“荀监正说了,你是个出将入相的人才……若是要出将入相的人,怎么还会怕这点小事情?”

冯梓容嘴里冒出一丝苦味,她看着靖王好一会儿,最后终是以近乎哀求的眼神与语气,道:“王爷,给我一个痛快吧!……我不会逃避,也未曾想过逃避,若靖王说出口,纵使前头是刀山火海,我也会想办法闯过去!”

冯梓容提及的,是她看似无瑕的表现之下,唯一的软肋。

那样的不确定性与不安全感,让她深深地感到害怕甚至恐惧。

靖王一愣,并没有会意冯梓容说的是什么。

冯梓容也不管靖王怎么想,这才开口道:“娘娘也是,王爷也是,还有更早前的祖父与爹娘都是,你们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明白!”

冯梓容吊着一颗自前世至今还未完全愈合的心,那的确是看起来从不曾对任何事物提起劲来的她,最为秘密的一处要害。

那或许也是她前世从不对人际交际特别关注的原因。

她怕受伤。

哪怕是一点点的伤害,只要能让她敞开心胸接纳的人,只需要朝她投出一枚小石子,也能在她心中掀起波涛巨浪。

隐约地,她说起话来甚至还带着些许哭腔:“王爷请告诉我,为什么要一直提及我?祖父说了,钦天监的刘主簿也说了,都说我是个出将入相的人才……但那与陛下为王爷指婚的那名能够出将入相的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靖王傻了。

或许是他生而为人的二十一年来,第一次如此傻住。

这个笨孩子!

实在是笨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这十岁的小娃娃对他而言,早就不是个不知世事的丫头,而是个能与自己对等相谈的成年人。

靖王傻了好一会儿,这才失笑道:“你当真是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

冯梓容点了点头,一脸委屈,努力地忍住自己将要失控的情绪。

只见,靖王收敛起自己的神色,认真地道:“那日,父皇为我指婚的对象便是你,并非他人。”

冯梓容听到了这句话,忍不住眼眶一红,低声道:“谢谢,我知道了。”

靖王没想到,自己说的话竟会让冯梓容有那么大的反应。

眼前小小的人儿,努力噙住自己眼眶中的泪水,倔强地不肯让它落下。

靖王看着冯梓容如此,也没说话,只是兀自在心中转绕着难以言喻的滋味儿。

许久,冯梓容吸了吸鼻子,道:“对不起,是我失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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