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的我不生气了,突然间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淡淡一笑,走过母亲,没有愤怒,没有伤心,从容的向外走着,走着。心里平静的说:骂吧,骂吧,你会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你会为你失去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女儿而哭泣,你会为了你悲惨的生活而痛哭流涕。什么凤凰涅磐,金榜提名,一鸣惊人统统与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都统统去见鬼!
无力再向前迈进,看着别人大步如飞,我告诉自己心急如焚的日子已经成为过去,放下一切,不必叹息,无可奈何的苟活和死了又什么区别?脑子里莫名的又想起自己涂鸦之作:‘漫漫人生路,步伐未举心已愁。蓦然回首,几行热泪悄然流。往昔独步荆轲路,苦海无边,泪做舟,却挂笑靥共楚途。曾几何时闻听:“高树无鸟鸣,碧溪无鱼跃,凄凄幽居尽空虚。”再回首,望断长空,无月破云,道不尽的惆与怅。举目疾眺,长夜寂寂无人声,时光荏苒,他人异途共辉煌,难诉心酸如尘,茫茫难清数。梧桐雨打院前人,幽人独来往,影单飘渺前途未卜。’
“哎!你弄啥去?你弄啥去?出门看见你爸,把你爸叫回来吃饭家!”身后的母亲大喊,我却一声不吭。“猪日沃模样咧!坐咧半响,还把功劳给坐呵咧,叫你叫你爸呢,还把你给牛的,装死一句子都不念喘!……”
街道边,父亲正坐在麻将桌前,一声高过一声:“哎,三条!……啊?你胡了!这真个送菜呢。”麻将被拨弄的“哗啦啦”的响。远远看见父亲子,莫名其妙的来气!然而,转念一想:自己都是一个活死人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谁有本事谁耍,世人爱笑欢谁就笑欢谁去!反正你也是这样的结束自己的生命,本身就不是件体面的事情。再叫他最后一声爸吧,尽自己最后一份责任,也不枉父女一场。
“爸,爸,你包耍咧,咱饭熟咧,回去吃饭去!”默默来到麻将桌前,我低声喊。
“啊?奥!奥!三万!……”父亲头不抬,两只眼睛定定的盯着自己手里的牌,皱着眉头,不时扫视一下其它人的手。
“哎!老三,你女叫你吃饭呢,饭熟咧!……”对门低着头,一脸的笑意,边打牌边说。
“饭熟咧,你家先吃去,我一时就回来咧!……”父亲终于开口了,眼睛却从未离开麻将桌子。
“爸,你成天蹴到这打麻将对身体不好!饭吃了你再出来耍来!……”看着父亲的样子,原本打算走的我,却忍不住回头又说了一句,心里却厌恶到了极点。
“嗨!嫌你爸肚子饿了,给你爸把饭端来么,就两步路,近近的!我家这儿你爸一走就是三缺一!去去去!给你爸端饭去!你看我还不是边吃边耍嘛!……”开门面的店主笑呵呵的说。
看着那一张张老气横秋的男人脸,在家何其威严!听着那嘻笑的言语,我心里忍不住骂:“把丢人当喝凉水呢!还好意思说自己边吃边赌!”想想昔日大人们责打孩子的理由无非就是懒,不干活,看着这一群“父亲”我真想笑!暗暗问自己:“他们之举又有何人来评判?”
一个人默默的走了,我不断劝自己:算了,你管是的闲事!世上哪来的公道?公道只是掌握在父母手中!你已经熬不到在儿女面前大耍威风的时候。何必呢!走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少在这里闲吃萝卜淡操心,你就是一个空气,没有人会在乎你,你又哪来的那么多责任?
出乎意料的是安眠药为处方药,一个医生,一个药店最多给三到五片。视死如归的我拿着钱,去街道药店,自己知道且不熟的医生处执着的购买可以送自已西去的安眠药,积少成多。二十片药握在手里,再也找不到可购买的地方。看着一颗颗白色的药片,回想着每一位医生的交待:‘一天一次,一次半片,最多一片,三天不见好转就包吃了!’我觉得够了。纠结的心似乎更加平静,时间似乎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概念和威胁。我觉得自己就要解放了,心里竟然莫名其妙的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声来,想哭更哭不出声!胸口那长久的憋闷似乎也比往日轻松了不少,头也清醒了,不再晕乎难受。看着四周自己昔日熟悉的人与物,好像是电视里的人物,自己似乎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没有人认识自己,再也不会感到耻辱,再也没有抬不起头的感觉。霎时间觉得自己与他们平等了,恩怨两清。天暗了,再也不用想着回家挑水,帮忙做饭的事情了;再也不用担心家里鸡飞狗跳,狼哭鬼嚎,棍棒武斗;再也不用听狂呼滥吼,争吵不休;再也不用看玉立抱头鼠窜,或是凶神恶煞。我觉得自己解放了,谁也没有资格再教训了自己,我再也不用忍让,再也不用恐慌!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突然间,我觉得这种感觉真好!
像英雄一样回家了,我准备了浑身的刺,打算谁若再惹我,我就扎谁!然而生活却是那么的有戏剧性,当我忍耐时,它却疾风暴雨般地对待我,当我学着肆虐时,它又真诚怜悯地看着我。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往日的争吵,更没有人责难我一个下午的逃跑。母亲和玉立意外的坐在一个房间,父亲却在厨房给自己弄饭吃。我明白了,自己回家的时间很巧,刚刚错过了一场争吵。心里默默的说:这也许是上天对一个将死之人最后关怀和补偿。一个人端着水,上楼坐到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
诺大的房子,洁白的墙面,一张红砖支起的木板床,两只绿凳子,一张掉了红漆的圆桌子,都紧紧的挨着自己的床头,书包就在枕头边。拿起书包,一种想烧书的冲动在体内升腾着升腾着,可是自己却怎么也下不去手。摸着书包,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心里厥犟的说:不就是一死吗?家里难得的清静,这是上天对你照顾!争吵打捶,学习退步,这些你还能撑得住?你再隐忍一年,明年七月七,你真能一鸣惊人,洗刷耻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这个家有谁在乎的你的存在与否,有谁真正怜惜过你,有谁为你着想过?手里的药如同玉帝给的仙丹,我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静静的,静静的等着,等着,等着仙女钰萧金鸾凤轿迎自己离开这人间地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夜已深沉,可是人却格外的清醒!似乎比往日头浑脑涨的时候还要清醒。看不见仙女,看不见钰萧金鸾凤轿,只有死一样的宁静。我不断的问自己:你就这样的死去吗?明天,明天别人会怎么说你?“丧德货”!、“没门风”、“羞先人!”!……!我心痛如绞,恨意难消!活着又能如何?活着,别人还不是照样在嘲笑自己的家庭!母亲那样的人,日日给家庭,给自己,给孩子涂抹黑墨,却毫不知晓,父亲天天吼骂,时时打的鸡犬不宁,像疯子一样撒完野,便坐在麻将桌上满嘴的“没心劲!”,不知道他正提着锣打着鼓给儿子,给家庭宣扬臭名!他抛弃了养家的责任,拾起了屎桶,把家里所有人都搞臭;他断了家里的经济来源,你还读的什么书?长痛不如短痛!这个家里早已没得救,那些活着的人们就像鲁讯笔下食人血馒头的行尸走肉,你只是一只可怜的鼠辈,没有资格,没有力量,去改变什么,更没有谁会把你说的话听进耳朵,放进心里!说到底,你只不过是一只渴望温暖的可怜虫!你需要母爱,需要父爱,你需要肥沃的土壤不断的成长!家庭战争让你外表变得坚强,其实你只不过是一只外强中干的侏儒,心已碎,情已枯,你的肩膀承受不了那么多的压力!骂就让人骂去吧,世上谁人不骂人,谁人不挨骂?你又算个什么?
突然一阵心酸,两顿饭都没有吃了,有谁在乎你?楼下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有人关心你吗?不争气的眼泪又下来了。真是想大哭一场,把自己十八九年的来的委屈统统哭光,然后了无牵挂的走进另一个未知世界,并希望永远不要再和这些曾经熟知的人们重逢,且是生生世世!
头越来越沉,脑子却不由自主的想起玉立,想着他的处境,他的可怜,他的无耐,他曾伤心落泪说出的‘姐弟’情。想想自己昔日毫不留情责打他的手,想想自己站在“正义”一边的恨,后悔、同情、自责的感觉涌遍了全身。临走前,不给可怜的玉立说点什么,真是枉做了一回他的姐。晕乎的我,赶快拿出笔和纸,努力用心和泪为弟弟留下有可能解开他心病的绝笔信:
玉立:弟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姐已经不在了。姐是个懦夫,不值得你学习!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活出人样来!不要再像以前一样,家里没有人给你下毒。姐用生命给你担保,咱妈是爱你的,她只不过是性格粗糙,难以相处而已!她其实内心很爱你,因为你是她唯一的儿子。不要再打捶惹事了,更不要在家里生事,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来,让那些曾经笑欢你的人看看,你,玉立,不是一个孬种!长大了,好好孝顺咱妈咱爸,他们这一辈子也不容易。你不能让咱们家被人笑到底,人活着就得争一口气,不要每天总是糊哩糊嘟的混日子!咱家总是打闹惹别人笑欢,大部分原因在你身上,只要你乖乖的,我相信,咱爸咱妈会有所改变。玉立,如果你不想让自己永远抬不起来,那么就相信姐说的话,做一个责任心的男子汉,为自己,为家庭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姐做不到了,一切就看你的了。
写完信,头越发沉了,眼睛几乎睁不开,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再不下楼把信放好,也许就没有机会了。提着一口气,啷啷仓仓的从楼上下来,把信塞到了玉立的门缝下。再爬上楼,躺下了,等待死神的招唤!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两只眼睛再也争不开了,我只觉得自己离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突然,二楼阳台的灯亮了,母亲着急的敲打着我的房门。
“慧娟,慧娟,给妈开门,给妈开门,赶紧的,赶紧的,给妈开门……”听到母亲的声音,我恶心不已,只想赶紧死去。不想再看见她的脸,听见她的声音,再也不想听什么喋喋不休的责备,更不想在自己活着时候看到那惊天动地的场面,我只想静静的离去。
“玉立,玉立,你赶紧给妈把钥匙拿上来,拿上来!”母亲失声大喊,手不断敲打的着我的房门。
“大半夜的,你叫魂呢!呐喊啥呢!”楼下父亲发出厌恶的恶吼。
“掌柜的,你赶紧的,赶紧的,慧娟喝药咧,nia还把门关着呢,你赶紧拿钥匙去!拿钥匙去!……”粗声大气的呼喊声,深夜能传几里路。无法起身的我,恼怒之极,却无可耐何。
“喝药咧?……喝药了好!要死就死去!死了好,死了好!丢底卖害的,还喝药咧,死去,赶紧死,都死了才好,……”疯狂的父亲楼房下大呼小叫,声嘶力竭的吼,深更半夜,空旷的新楼下回声比村里的喇叭还要管用!不用看,我知道他的面目多么狰狞,他的举动如何失常,真恨不得拿上刀子扑下楼捅他几刀,问问他长没长人心!我恨不得死神赶紧来临,好让我不要再忍受这样的折磨!真后悔写了那封遗书!
玉立寻找不力,父亲楼下发疯,母亲不得不自己下楼去拿钥匙。我只听见楼下脚步杂乱,人声嘈嘈,闭着眼,我知道左邻右舍都起来了,涌到家里来看热闹。刻心铭骨的耻辱让我难以承受!我恨自己无法起身,不能血溅墙壁,恨不能一刀下去捅死那一对精神病。冲头的恨意让睡意减少,头却像裂开了一样的疼痛!
“你吃啥药咧,给妈说,吃啥药咧,给妈说!……”房门被打开了,刺眼的灯光亮了,母亲焦急的摇着我问。
冷冷的看着这些可笑的人,我无言以对!真想吼一句:“滚出去!”却张不开嘴。
母亲摇着我的肩膀,闻闻我的嘴,四处打量,只找到了包药的纸。我厌恶极了,可是却无力反抗,任她摆弄。突然,她一转身向楼下跑去,耳朵里依然传来父亲的吼骂声:“死了好,咋还没死呢?么大的女子咧,丢人丧德,还知道喝药?寻死卖命的,羞先人呢,一天丢底卖害的,知不道顺么!有啥脸还给大人一天捝死命呢?死去,要死赶紧死,死的越早越好!……”
“哎,老三,嗯,看你些……”
“包呐喊咧!对咧些,娃到成咧么个,你还呐喊啥呢!你真个不害怕?……”
“大晚上的,你看你些,女儿娃么!……”
“……”
“死,死,死,要死就死去,死了才好!要雾些丢底卖害的弄啥家!”
“猪日的,你少呐喊两句,你把娃再给我逼死了,你连还过你妈的屁呢,大哥,赶紧的,赶紧上楼把娃看嘎,看娃是咋么个,nia喝啥药了,也不给我说,……”
“不过就不过了,要死都死去,死了就轻闲咧……”
听着楼下的吼叫声,我觉得自己像**了衣服走在人群中,无法起身,无能为力,恨在心中渐渐的变凉,变冷,拿定主意,只要能动,决不苟活人世。
“大哥,你赶紧看嘎,这女子喝药咧!赶紧的,赶紧的!”母亲推开房门,带着医生走进房间。
我用仇视的眼光制止医生给自己看病,无论我怎么瞪,医生还是认真的拿着听诊器,听了听,翻动着眼皮,专业的查检着,当他试图打开我的嘴,我却用尽全力,使劲想咬断他的手。
医生和母亲下楼了,低声说:“你晚上包睡了,端一盆凉水,不停的给娃擦洗,给不停喝水,说说宽心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清,只能听见楼下父亲在别人劝说下狂吼
“不要脸,么个女子不要也罢!要死,死去,死去!……”
“老三,你再包喊咧!娃都雾个样子咧,你还呐喊啥呢些!给娃说两句顺心话,把娃劝嘎!再包是么个咧!”医生声音从楼下传来。
“要死,死去!我劝她?我劝她嫌困很!我劝她,谁一天劝我呢!么大的女子咧,一天丢底卖害的!还长本事咧,给大人捝人命呢!要死你死去!死去!……”父亲疯狂的在楼下吼着。
“老三你咋是么个人些!对咧,娃也不要紧,我回去咧!”
“大哥,我送你,我送你!”母亲感激的声音让我恶心。
“哎!送我弄啥家,我还是知不道回去咱嘛!你看娃去,看娃去,回去把老三也数说嘎,再不要么个样子咧!……”医生和母亲的对话在芒上比家里还听得清。
“奥,奥,奥!”我听见母亲转身回家了:“嘿!你迭不停呐喊啥呢,不嫌人笑欢!不像个他爸么!你不管了,我看娃去,你坐到房子就对咧!”
楼房下传来一阵叽叽喳喳劝说父亲的说话声。
母亲上楼了。她端着水杯,看到拒绝喝水的我,又端来凉水,坐我的身边,不断摇着我,不让闭眼睛,毛巾一遍一遍的放进凉水,不断给我擦着脸,手,脚。一遍结束,坐在床边,拉着我手,从来没有过温柔:“妈,说你咋么傻咧得,看你今晚再给做个错事,你说妈咋活家!妈能知道我娃懂事,乖奸,妈也能知道你要强。妈上午没说你啥么,你咋能着么大的气些!妈是着暮堎气呢,这才到屋一个人发脾气呢。你看你爸任个敢说嘛,一说,眼睛就瞪得连牛铃一样,自己一天拿个大男人耍钱打麻将,坐到沃麻将摊摊上,一坐一天,一坐一天!光是个输,你当是赢钱嘛!成天给人交学费呢!咱屋一家五口都要吃,都要喝呢!你爸不做活,不挣钱,这钱都要从垯垯来呢?玉立,玉立,一天光缠着妈要钱交劳务费呢,看八百元,妈到垯垯给他弄家嘛!要去,可就不是八百元的事咧,娃走呵你还能不给身上装一点防身的钱?少说,你也得给娃带上三五百元,最起码也得够十天半个月的吃饭钱和回来的路费吧!沃要是去了,还不知道爷家嘛婆家。玉立年龄太小咧,到社会上能混嘛!妈不放心,他就是到屋再瞎的,妈眼睛能看着,就算他天天到外头糊跑呢,也就是几天的时间,他受不了,还能回来,这要是一呵跑么远的,人生地不熟的,你说要是万一有个啥事,妈一个农村妇女能有个啥办法!你爸他到咱这一坨还看起来人家模样的,跑到nia城里还不是两眼一抹黑?能弄个啥?再说咧,这任个弄啥不要钱?再说咱屋任个还是有个钱嘛!退一万步说,钱都事小,你说娃将来万一走到这一步,他要受多少委屈呢,外头这事,你一个蕞娃家,只有吃亏的份,还垯垯有你占便宜的事呢,妈给你爸说,叫nia数说玉立,把娃挡嘎,nia眼睛一睁,他不管!叫他出去挣钱去,nia说他没心劲!他一天受么些苦弄啥家?到头来还不是没有落角嘛!nia总不说,咱娘儿们都要吃,都要喝呢,就不说咱咧,他垯一顿不吃能行嘛!nia不说这话么,你说妈一天光连沃打锤家?玉立三天两头给妈生事,不给你做个啥啥,还一天到底呵给你搅脚呢!这爷子俩个,你看妈敢说谁,把谁一说,都是把眼一睁,看打妈家!你说妈到屋一天日子能过嘛不能?妈要不是看在你连玉娟乖的份上,妈老早都跑咧!妈还活啥呢!……”母亲说得声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