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那细心周到的说辞,我真真切切的能感受到李满库的关爱,看着他怜惜的表情,我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断的问自己:“难道说‘血浓于水的亲情’不如一个异性的关爱?为什么母亲竟然不如一个毛头小伙子细心?你在你母亲的心里到底值几分?”回想着一路扛行李的满库,回忆着学校里细心照顾的过往:每每生病,满库便会打回热水;孤独,寂寞的时光都有满库开心的笑声,他为自己减少了多少内心的压力?又为自己避开了多少无谓的开销!这些只有自己知道。

心酸的我平静的说:“挑拨离间!你这是挑拨离间!”

李满库嘎然住嘴,愣愣的看看我,沉默中向中线路走去。远远的车来了,李满库神色凝重的拉起我的手:“贺儿,包生气,我不是故意的!一点挑拨离间的意思都没有!你包着气,只是我不会说话,在你跟前实话实说的事,你多原谅!车马上到了,我走了,等开学时,我再来叫你,咱一块走!你就包操心咧,安心过个年。……”

挥动着手,看着车厢上那恋恋不舍的目光,我真想哭,更想大声解释:“我不是在怨你,更不是生气,只是我无法接受外人对母亲的数落!……”

慢悠悠走回家,老远听见母亲不悦的说话声:“屋也不行,姊妹四个,两个他姐,一个他哥,他爸一辈子也没弄个怂怂,光指望庄稼,再养四个娃,能有个啥嘛!上面子地是多,可任个种地是赔钱呢,屋能好到垯垯去!叫我说,肯定比咱屋还差一截子呢!也穷屁滥干花的。……”

“嗯,嗯!你沃人咋是个沃些!你可管人nia沃闲事弄啥家!把nia小伙这么一考问,那么一考问,嗯!闲心看把你操滥了,……”父亲不以为然的数落母亲。

“哎!哎!,我可咋操的闲心,咱女子说沃娃想连咱成事呢,看我不管就能行嘛!屋么穷的,再供个学生,将来看来连礼钱都交起了咋弄家!娃还带长得廋气的,脸黄啦啦的,就像个抽大烟的!沃就能配上咱娃?……”

“嗯!嗯!你这人些,娃坐咧满满一晚车,没休息好,脸色难看些,你看你!么大的人咧,就么说话呢,……”

“我看不上!……”母亲斩钉截铁的说着

“你看不上有看不上在呢,何必要把话说得么难听的,nia娃好心好意给你女帮忙把行李拿回来咧,人没有功劳怕有苦劳吧!两个娃过完年还一垯走呢,是个伴么,看垯垯有这么合适的茬口?你再是雾个样子,看女子一个人咋去学校家?嗯,不像啥么!……”母亲张开嘴,正想说话,却看到门口的我,嬉笑着不吭声。

“把nia娃送走了?”父亲转过头,笑笑问。

“奥,……”

“那你家娘们忙,我出去耍去家!掌回来咧,……”父亲打断的我的话,站起身,正打算出门。

“爸,你包走,看我给你从家泰远市买的东西!”短暂的不快,被自己能为家人购买东西的骄傲代替。

“家家家!看你女给你买的这鞋好的,手给鞋窟窿一塞,暖和的!掌打麻将的时候就不冻脚咧!”母亲拿着鞋子,眉开眼笑的冲着父亲说。

然而,再一次听到“打麻将”三个字,我的心一下子又跌进了谷底,原以为父亲在泰远市街道上的承诺会和自己一样的坚守。可是为什么“打麻将”这么一个简单的娱乐就不能放弃?打麻将给家里曾带来了多少困境和争吵,又惹来多少外人的嘲笑?!玉立流浪在外,每次回家都是蓬头垢面,衣不遮体,这样的父亲还有什么颜面坐在人群中,高声吆喝着:“三条,白板!吃,碰!”他昔日的自尊自大都跑到了哪里去?“没心劲!”这三个字在我看来就是不负责的推脱之词!是的,谁都会有伤心难过的时候,可是既已成事实,你就得面对!何况“他”不是外人,而是与自己息息相关,血脉相连的儿子。“没心劲!”可以在呆在家里睡觉,看电视,更可以找自己能干的事情分分心,为什么要坐在人群中吆五喝六,吃、碰、和,糊?儿子打捶,逃跑丢人,父亲可曾知道他这样的行为也是在给家庭抹黑!难道他不知道玉立的陨落与自己和母亲有着莫大的干系!

气愤的我不由得脱口而出:“咋还打麻将呢?”

母亲笑呵呵,不以为然的说:“人都打麻将呢,冬天家,又没个活,你爸不打麻将,你叫你爸弄啥去?再说咧,你当你爸任个还连老早一样,光输呢嘛!任个赢钱呢,赢钱呢!你当啥呢!”

看着母亲那张得意的脸,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忘记了父亲打麻将不顾家的时候,自己所受的做难!她忘记了,家里无钱渡日时,自己当众掀翻麻将桌的怒火与无奈,她忘记了一街两行人看着她们夫妻两个打捶的“风光!”忘记了自己的儿子在世人眼里的形像,忘记了一个家庭该有尊严!挣钱?打麻将挣钱,有谁指望着打麻将发家的?看看那些赌徒们一个个被派出所的干警们辇得鸡飞狗跳墙的狼狈样,听听世人口中活灵活现的讲述,难道不能警醒自尊自爱品性?父亲那样,身负家庭重担,却不管不顾,麻将一打一天一宿!只顾自己沉浸在赌博的快乐中,哪管家里无盐吃,哪管儿子衣不遮体,风餐露宿!女儿读书也不在他的考虑中!他的样子,他的形象,是给坏人打开了方便之门!让那些心术不正,想入非非的人总想趁虚而入!母亲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真是忍无可忍!

“人nia打麻将咱就打呢?咱连人nia的情况能一样吗?”再忍无可忍,我却不敢把话说得那么直白。

“嗯!冬天家也没事,成天坐到屋弄啥呢,打个麻将娱娱心慌!就是你妈说,爸任个打麻将也甚不输咧,有时候还能给你妈挣个菜钱回来!照天阴下雨的,一天总要吃菜呢!它有两个收入总比没有强!”父亲面无羞色,缓缓的说着,眼睛不断欣赏着脚上的新鞋子。

“算了,包说咧,这样素质的人,你多说无益,还会引火上身!自己都知不道自己能称几斤几两?这个家,你什么时候说话别人能当话听?你的话连个响屁都不如!忍一步,自己还有努力的空间,不忍,你将体无无肤!”看着父亲的样子,我心里劝自己。

“慧娟,家家家,给你看,这是妈过年买的新衣裳!”母亲放下手里我买的皮鞋,和玉娟的新衣裳,转身兴奋的从柜子里掏出一堆新衣裳:“这是我给玉娟买咧两身,算上你买的这一身就三身!这是我给你爸买咧两件衣裳,一条裤子,我给我也买咧俩身!一年年咧,……”

“妈,那你给我买的衣裳呢?拿出来也叫我看嘎!”郁闷的心情随着新衣裳的欣赏慢慢变淡。虽然高兴,可是心里还是觉得家里有些奢侈,日子不比过去,自己要读书,玉立回家要看病,别说没有钱,还有外债,就是有钱,也应该攒下来,等玉立回家,彻底给他把病看好!

“你身上有的是钱,你咋不给你买呢?”听到我的话,母亲的脸沉了下来,生硬的一句惊的我半天说不出话来,霎时间心雨滂沱。

“我垯来的钱,你没算算,你给我的钱,除了吃饭还能剩下几个钱?”伤心的我,强忍着酸楚,想让母亲明白自己的节约。

“剩不下钱?剩不下钱你还给屋买皮鞋呢?!说谎都不会说!一个月给你二百块钱的生活费真个还少?!”母亲斜着眼,一脸的鄙夷。

“妈,你一个学期就给了我一千元的生活费,五个月一个月听起来二百,回来的火车票钱就六十!班费一交二百,平时生个病,买个药,再买些洗衣粉,洗发水,擦脸油,你再算算这一堆东西,妈你觉得我平时吃饭花多钱?……”

父亲不吭声的走了,母亲拉着脸,跟在父亲后面,边走边恶声恶气的吼:“那怪你自己!你自己不给自己买,怨得着我家?我家谁是硬叫给我家买这些东西咧!会怪了怪自家,不会怪了怪人nia!么大的女子,上大学的人咧,知不道顺,捏个回来就惹屋人着气!”

看到父亲冷漠的背影,听到母亲那自私自利,浅薄无知的话语,我心痛如绞,无处发泄,只觉得胸口堵着的石头越发沉。

“是啊!连自己儿子的生死都不管的人,这样对你已实属不易!”突然间,心里闪过如此让人憎恶的念头。虽然,我知道这样说母亲似乎有点不公,她隔三差五的念叨儿子为什么不回家,每每玉立过生日,她也会在家放声痛哭,听到玉立的同龄人订婚、交礼,她也坐卧不宁!时不时扔下家里的大小活计,爷庙里烧高香,奉钱粮,跪拜神佛求保佑,比起那铁石心肠的父亲似乎更有母亲的样子!可是静下来想想,这些行为,与在外流浪受苦的弟弟又与事何补?她干嚎两声,只能惹得外人嘲笑;阴脸回家,摔东骂西,只能给家里带来压抑的气氛,爷庙常跑,浪费家财,耽搁活路,给儿子远扬臭名!她的行为,其实是仇者快,亲者痛的愚蠢之举!哪里有值得人感动和温暖的地方,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只是给世人一个“慈母”的表象!虽然眼泪是真,心烦也无可厚非,但那种与事无补,有百害无一利的愚蠢之举,做为一个成年人应该自我克制!若真是疼惜儿子,那么在他回家后,应该时时刻刻知道温暖儿子受伤的心灵,拿出拜神求佛的毅力改善父亲挂在嘴边数落的毛病,给儿子一个宽松的环境,让他在家庭的温暖中重获新生!绝不是虎头蛇尾的关心,更不是无端挑起家庭矛盾!她若真爱儿子,就应该知道如何温暖儿子,她若疼惜儿子,她就应该知道,在儿子犯病时,安抚儿子,而不是总想依赖儿子的劳动力,得不到满足时,站在楼下高声辱骂!玉立一次次的离家出走,哪一次不是这样的行为所逼?!那些毫意义的眼泪在我看来半分钱不值!我原以为自己对父母的看法有偏颇,原以为自己对家庭的未来看得太重,偏袒玉立的行为,此刻的我却再次的感受到了冷漠无情、自私的锋刃,我才知道:父母、子女间无大事,事事皆能感受情!玉立的病真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

回家的三个小时,头疼、恶心、胸闷难受的老毛病如雨后春笋般全部复出。躺在炕上,头脑昏昏沉沉如同坐在火车上,心静如死的我渐渐进入到梦乡。

梦里一起身,半个脑勺的长发全部落在枕头上,惊慌的我飞快爬起身,拿着一把头发,大喊:“妈,妈,你看我咋了,头发掉了这么多!”

“哎!这头发这么长的,能卖不少钱呢!来,给妈,给妈!妈替你收着!”母亲远远看着我手里的掉发,笑呵呵的说。

“妈,你得是掉到钱眼里咧!我还是不是你女!”看着满脸欣喜的母亲,我哭了,哭的伤心极了,狠狠顶了一句,便跑出了家门。

漫无目的我走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晃啊晃啊,心里无依无靠。突然,“考大学,考大学”三个字让我浑身一机灵,我对自己说:“不能再这样在外面晃荡,这样下去会毁掉自己的一生!”

着急的我四下看看,寻找回家的路。只看见一片漆黑与雾霾,什么也看不清。心慌极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抬头却看见天上一轮明月浑圆爽朗,桂树似乎举手可摸。忍不住举目凝视,希望看到常娥仙子。看着看着,我突然发现周四的雾霾没了,一片星明月朗。一低头,吓得我一身的冷汗,原来,自己又站在了那个会飞的凳子上,正凌空而行!脚下的大山,田野,一片片飞过,高处不胜的寒的感觉让我恐惧。幸亏凳子快慢,高低,方向可以由自己控制,于是慢慢坐了下来,不觉中,凳子两边有了扶手。坐下来了,手有地方扶,凳子完全可以由自己控制,我不害怕了,回家的路虽然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家在西南方向。

坐着飞凳,我欣赏着脚下的美景,向“家”的方向飞去。飞着飞着,我突然发现玉立正在一条马路边上玩耍,他穿着干净,模样白晰,大约七八岁的样子。我落下凳子,大喊:“玉立,玉立,你到这垯弄啥呢,走跟姐回走!”

“我不回去,要回,你自己回,我还想多耍一程呢!……”无论我怎么劝说,玉立蹲在路边不肯走。

“哎,玉立,姐要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回?这么远的路,走走走,跟姐一垯走,姐这儿有个秋千会飞,你想不想坐?”

“想,走,那咱一块走!”玉立露出笑容,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说。

然而凳子太小坐不下姐弟俩个,我想找块木头做一个大一点的飞凳,只可惜周四除了马路,什么也没有。不得已的我,只好放弃飞凳,笑笑对玉立说:“没事,姐说没事,咱姊妹俩个先慢慢走,大马路上迟早总会过车,到时候求求司机,捎咱俩一程。”

一转身,平坦的马路却变成了陡峭的上坡,身后的马路突然间地陷式的飞速蹦裂下沉。惊恐的我拉着玉立的手使劲地向上跑,我知道,只要我们姐弟俩跑上了坡顶,进入黄线就安全了。当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跑进坡顶的黄线,没等松气,突然手向下一沉,转身却发现,半步之差的玉立脚下的路塌陷,人已悬在了半空中!他的手虽然还在自己的手里,可是我已经筋疲力尽,雪上加霜的是玉立不再是七八岁,而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爬在高耸的坡顶双手拼命的拉着垂吊在悬崖边的玉立,眼看着他一点点的滑落!我心急如焚,泪如泉涌,高声疾呼:“救命!救命!”我多么希望有人经过,能一把,救玉立一命!然而,我那凄厉的求救声只付与了苍穹。玉立坠落悬崖,我恨涌满胸,冲着苍天失声恸哭。

“慧娟,慧娟,醒嘎,醒嘎!嗯!么大的娃咧,大人不敢稍微牙齿挂嘎,牙齿挂嘎就连你爸一样小肚鸡肠的记到心里面去咧,做梦都哭呢!起来,起来,妈说起来,天黑咧,起来吃饭咧!”睁开眼睛,只见母亲一脸的不屑。我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做啥梦咧,还哭得么难过的?”母亲皮笑肉不笑的问,看看她,我把想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随口一句:“我梦见我掉到炕里咧!”

“勾子没盖严实,嗯!么个梦么,就把人瞎的!鸡毛凤胆的!走,下走吃饭走!”母亲笑笑跟没事人一样。

跟着母亲走进老屋厨房,只见父亲坐在灶台下,端着碗,低头只是吃着自己的饭!我知道,他生气了,嫌自己问母亲要了衣服。嫌自己在他跟前摆了“亏欠!”如果自己不开口问候,他绝对不会吭一声,更大的怒火会攒在后头。

“慧娟,妈说舀饭,吃饭!”进门的母亲笑呵呵,我知道她不明白父亲正在生我的气。

“爸,来我给你舀饭!”看到父亲的饭完了,我赶紧走上前一步,忍着内心的厌恶,强装出笑容。

“你吃你的,你吃你的!”父亲眉头展开了,挥挥手,慈祥的说。他正常了,我心里的疙瘩就会化解。

“我到锅跟前呢,我舀,我舀!”

父亲接过饭碗,紧声说:“你也赶紧吃,赶紧吃,看饭凉咧,你妈把饭做熟,舀好才叫你咧,想叫你多睡一会儿,你赶紧吃,时间大咧,看饭凉咧!”

父亲的关心听到我耳朵里却是伤心!我知道,想得到这样的关心,必须活在铁一样的规矩里,如果胆敢犯颜,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也不管你孝顺还是忤逆,等待你的只有惩罚。无论你多大,也无论你多小!这是铁一样的规律!冷落,不管是最轻的惩罚,挨打,下跪是“教育”的手段。我不知道,这样家庭文化伤我多深,我却知道,当我看到大学同学见到父母,迎接她的是热情的怀抱,那充满爱意的拥抱不仅仅是母亲的特权,父亲一样无私的给出。看到同学坐在她的父亲怀里撒娇,我的心里满是泪。虽然,那种表达爱的方式太过儿童,可是我却深深羡慕那样的家庭温情。

看着吃饭的妹妹,我心里好一阵悲哀,不觉心里说:“玉娟,你什么时候才能像姐一样体面的逃离这个家庭!”然而。理智对自己说:她还早着,如果她没有你这样的心智和毅力,也许将是会第二个玉立!玉立风餐露宿,食不裹腹,衣不遮体,病病痛痛——他是在用自己的健康与生命在与这个家的霸道与薄情做斗争。到如今也未见有丝毫的改变和松动。你用自己的努力想给这个家的暴虐和霸道拔开一点缝隙,现在依然还不是老样子!你忍一个月,就可以再次回到学校舔夕。那里有同学,有老师,还有你喜欢的课堂与美好的前程,玉娟有什么?她虽然衣食无忧,却天天需要接受这种无法言说的折磨,身心得不到正常的发展与提升!长此以往,结果只有俩个,要么彻底适应,成为父母的应声虫,重复他们可悲的人生,要么像玉立和你一样,受尽折磨,身心俱累,即便是闯出禁地也会是体无完肤。

“慧娟,走,走,走,妈说坐到咱前头炕上走,睡咧一后晌咧,还有瞌睡嘛!”母亲兴冲冲推开我的门,拉着我走进前面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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