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单元门,听见母亲嬉笑的说话声和那频率极高的一百元,我生气极了,心里恨恨的骂:“嗯,咋么爱显花的咧!人儿结婚了,你儿到垯垯呢,啥把你高兴的!”

女儿咿咿呀呀的说话声让母亲惊喜的喊:“你包急,老四,慧娟回来咧,慧娟回来咧,我叫娃给你一百元!慧娟,家家家,你四爸刚好到咱屋呢,我给你爸打电话呢,赶紧的,顺便,你四爸给有话要说呢!……”母亲一脸的喜庆,嬉笑着像得到大元宝一样兴奋,递过手机:“快,快,快接!”

我冷冷的瞪了她一眼,接过电话,耳边却传来四叔不悦的说话声:“一百块钱?任个谁没见过一百块钱!……”无言的憋屈和心堵,扭头我恨恨的瞪了母亲一眼,嘴里问候:“四爸!”

“奥,慧娟,你妈打电话呢,问我啥时给你说立军结婚的事呢,这你回来咧,电话也没挂,那爸就给顺便一说,立军就准给咱谈咧个媳妇,爸准备给nia待个客,就这么个事。长途电话费用贵很,爸就不多说了,你好好把娃管!”‘咣’的一声电话挂了。

放下电话,怒火直冲头顶:“妈有你这么个上赶子叫人给我打电话的吗?人娶媳妇,咱上赶子问着呢叫人给我说,是我钱的没处发贩子咧?……“

“那是你给我说,你四爸家立军结婚你给一百元的!这会儿可嫌我说咧!……”母亲一脸的委屈:“还是我叫你给人一百元咧嘛,怪我的啥呢!照……”

母亲的话气的我几乎要喷血,真想破口大骂,却强忍着吼:“是我给你说,我四爸家娃结婚,我给一百块钱呢,不管我穷富,也不管其它那几个我姐给多钱,咱大方点,咱是城里人。但话有这么说的吗?咱问着问着叫人给你女说他儿待客家,你女再给一百元,还过来过去到人跟前说,你听我四爸说了句啥?人说谁没见过一百块钱!咱就么没味气咧?这不是寻着寻着把自己给人脚底呵送呢嘛!有你这么做事的吗?是我四爸一辈子对你好,你没挨人的打,还是打挨少咧?我四爸一辈子把你欺负的不够?……”

母亲红着脸,不悦的嘟囔:“那这事怪你,是你给我说的上一辈子的恩怨你不管,所有关系从你开始,我这不是好心嘛!……”‘嘭’的一声摔上门,母亲抱着女儿在房间里逗乐。

我只觉得天转地旋,两眼发黑,大口喘着气,却不断的劝自己:“包着气,包着气,你妈就是么个人,她要是明智,你们家何止于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她要是能分得清三个钱多,两个钱少,她早都是白领坐进办公室,还没退休!沃是个认钱的人,只要你一直养家,她慢慢会像对待父亲当年挣钱一样对待你,现在只是开始,慢慢来,一个人再愚昧,只要她肯听你的就行!你一样可以纠正家庭不正确的外交之风,慢慢改变亲戚邻里那种只顾索取不知回报的恶习。”

暴怒过后,浑身像散架一样的难受,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听着女儿房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叮铃铃,叮铃铃……”座机响了,我用力撑起自己,接过电话一声‘喂’

耳边传来满库惊讶的问候:“贺儿,你咋了?得是可人不舒服!”

“没!好着呢。”听着满库的问候,我强打起精神:“你这会儿没事了?”

“奥,我刚给你连咱妈把火车票订了,我还给我妈打咧个电话,说你家后天晚上走,大后天上午就到西安了,我家屋人高兴很,都说要看娃呢!我正准备给回走,人在汽车候车呢。估计得晚上十一点多才能家,你连娃睡,包管我。”

听到满库的话,我心里骂:“嘴光长很!叫你包说,包说,你偏偏不听!你妈重男轻女,根本不待见你女,你是想打脸来不及了……”然而听到十一点多才能回家,心里一酸:满库为了早到家几个小时,为了不耽搁工作,常常走夜路,早出晚归,不容易,算了别说他了,他着急给他的家人说孩子,无非是想让孩子多得一点爱。

“那路上操心着,天黑了,你想吃啥饭,我连咱妈给你老早准备好。”

“哎,没事,没事!我回去了,随便吃点啥,你连咱妈把啥再收拾嘎,操心走了可把啥忘了,到时候么长的时间呢,冬天家又冷,你多带些衣裳,给你连娃,还有尿褥子啥的。我早到一天,就给你把帮忙收拾嘎,把你送上火车,我也就回泰远市了。”

“你不用操心,咱妈早都收拾好了,娃的棉衣,棉裤,棉鞋啥的都准备了六七身。尿褥子拿了三个新的,三个旧的,你不管了,肯定够用。你把你操心好就行了!电话贵的,这些事等你回来咱再说。”

“我没事,你放心,这么大的人咧,谁能抢我不成!那我挂了,你连娃老早睡,你睡觉不好,到时你包管我,我自己回来就行!……”

“哎,慧娟,满库给咱把火车票买好咧?啥时的火车票,拿妈给你爸也打电话,说咱回去家,叫你爸给咱老早把炕烧热,看娃回去也暖暖和和的咧!”一回头,母亲兴奋的抱着女儿站在客厅,满脸的笑容:“欣儿,咱们回老家喽,咱们回老家喽!……”

挂上电话,接过孩子,我淡淡的说:“后天晚上的车票,大后天上午到西安,满库晚上大概十一点多回来,你操心准备点东西,我来起来给做点饭。”

“不用了,不用了,妈说你一天累的,妈做,妈做。妈给你爸打完电话,把地给咱一拖,再包些饺子,满库回来光一下。你连娃睡去,睡去!妈一天闲闲的,你不管,你不管!”母亲边说边兴奋的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搂着女儿躺床上,听着厨房传来‘叮叮咚咚’的做饭声和母亲愉悦的唱戏声,我的心里流淌着一股幸福的暖流。只觉得自己一切的忍让都是应该的!母亲一辈子没人爱,没人疼,风里雨里讨生活,自己总算能替母亲遮一点风,挡一点雨,让她能一展戏喉。

满库风尘仆仆回来了,大包小包带着给父亲买的茶叶,保温杯、电水壶和电饭锅一个。母亲惊讶的喊:“哎,满库,就说你咋还买这么多东西弄啥?电饭锅吠的很,你爸爱吃米饭,这一回蒸米饭,你爸就不用愁了!”

“呵呵,这是别人给咧个东西,我嫌我爸一个人到屋,烧大锅不方便,就给拿回来了!茶叶连保温杯是我买的,电烧水壶也是别人给的,这一套,我爸喝茶呵,坐到炕上就办咧,家具齐了!”

“哎,满库这一天还心细很,来,妈说赶紧吃饺子,这是妈给你包好的,你赶紧吃,尝味咋像?”母亲满脸笑容的从厨房端来碗,热情的招呼。

女儿像等着爸爸似的,睁开眼睛,我抱着孩子走出房间,母亲一脸的惊讶:“哎,你没说连娃睡去么,咋可起来咧!”

“我就没睡着,娃哄睡着了,本来想起来连你一垯包饺子呢,可听你完了。娃nia今晚怪了,不停醒了,像等他爸似的。满库站起身女儿歪着身子,要爸爸抱。

“妈,你看,我女连我还亲很,你看,你看!”满库满脸笑容的接过女儿,亲一口:“你也吃些饺子,咱妈做的香很!”

我接过女儿:“你赶紧吃,我不吃!吃完洗嘎,老早睡。时间不早了!”

“慧娟,你吃,妈也给你下了一碗,饺子多着呢。”母亲兴奋的示意我地上的东西。

“我不吃,妈!”我挤挤眼,背地里示意母亲稳当点。

“不吃了算了,那我就收拾锅了,给满库把那个饺子搭出来,一时光洗碗了。母亲不好意思的笑笑走进厨房。

吃完饭,满库兴奋的提着包走进房间:“贺儿,咱有钱了,有钱了!”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厚沓钱:“这次单位发了一个半月的工资,正好赶的是旺季工资六千元钱!给!”

看到一沓红红的百元大钞,我激动极了,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现钱!抱着孩子,接过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

“傻了啊?”满库笑笑:“还是街道娃,没见钱是咋的?”

“对了,你把办事处的账还了吗?”看到满库得意的样子,突然,我脱口而出。

“没!都拿回来了,你不是要回老家吗,再说也快过年了,到年底公司还能不能发工资,俩可呢,所以我都拿了回来。”

听到满库的话,我激动的心突然冷静了一下,脑子里算算,两个月的房贷,二千零八十,满库的生活费,我们回老家的火车费,带的钱,不由得叹口气:“唉!看着这么多钱,昙花一现,账怕三劈,财怕三分……”

“没事!”满库打断的我的话,郑重的说:“贺儿,你包担心,这钱,你拿上四千,我拿二千元,房贷一交,剩呵钱当生活费,二千元,你回老家两个月时间绝对用不完,这两千,你带着,以备不时需。”

我抽出三千,递给满库三千:“咱俩平分了吧,我给咱妈带二千元,回老家咱妈把钱拿上高兴,我拿一千,你还要买火车票呢,明个我还想给屋咱妈咱爸买一身衣裳,过年家。还要花钱呢。”

“给,你拿四千,你愿意给咱妈二千就二千,这两千元,你带到身上,万一有啥事,你再给出拿。平时自己也不困磕。用不完再拿回来了。我火车票买好了,你不管。我一个大男人还能饿呵嘛!实在不行,会计哇借一点,反正,公司欠我的工资多了,我只是借一点生活费而已!有钱了,我就再还。你不操心,你多拿点!我妈,我爸不用买衣裳,我看见客厅那么一大堆东西,你连咱妈抱个娃,雾个行李都拿不上,还买啥衣裳嘛,再说了,咱现在经济也紧张……”

“看你说的!你是你妈的儿,你手上不拿啥,你妈不怪,我是个媳妇,见你妈空个手好吗?大过年的,咱再紧张,也不至于叫老婆,老汉心不自在吧!一年才回去一次,听我的,明个去批发市场,买身好衣裳!”

“我妈,我爸我了解,没事!他家不会在乎你买没买东西。咱现在紧张,他家能知道,再说了,我妈连我爸一辈子节约,你把你不穿的旧啥给咱妈拿回去,咱妈就高兴很!”满库笑笑一脸的无所谓。

听到满库的话,我心酸酸的,越发感觉到那份爱沉掂掂的,只是觉得自己一味听从他的安排,实在不妥,公婆再差,他们毕竟是满库的父母,一年一次的相见,还是融洽的好。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宽恕他人是给自己幸福。

“别傻了,再节约的人也爱穿新衣裳!再说了,咱给买回去,也是老人一张脸!农村就好的雾个调调,有人会主动问:‘哎,五哥,五嫂就说你蕞儿回来了,给你买的啥?’你叫老汉,老婆到时候给人张嘴说啥?咱给买身好衣裳,老汉,老婆一穿,旁人一问,老汉,老婆一夸,人再凑哄俩句,你没问心里多高兴!咱虽然没有大钱让老汉,老婆高兴,但这点事还是能做到的,平时省嘎,也就出来了!”

“行,听你的!那你这边咱妈连咱爸的衣裳你买了没?”满库欣慰的问。

“我妈给添的衣裳不少,时时节节一买两身三身!十月一买的新衣裳还有一身没穿呢,你没看我妈的衣裳比我多多了!平时连么个给钱,过年就算了。有一件,等过完年换季的时候又是添衣裳,咱农村人谁年年添新衣裳?我爸的新衣裳等回去了再说,行李实在是太多了。”

“行,有一件新的就行了。咱也赶紧睡,明个睡醒再去!”

泺口批发市场,我和满库来回的转着,看着,希望买到体面,实惠,经济,大方的衣物。在我的说服下给公公买回一身羊皮袄,一条皮毛一体的狗皮裤子。虽然贵,但我觉得很实用,老人不生病,儿女才安心。对于婆婆矮小的身形,我实在不敢贸然买回衣物。商量着回老家带她街道上比着身材买,或者直接给钱随她消费。满库和我却没有给自己添置丁点东西。

提着高大尚的新皮袄,满库心热了,拿出手机又向公婆炫耀‘媳妇’的孝顺,告诉他们孙女回家的确切日子。看着他满脸笑容打电话的样子,我的心笑了:原来天下的儿女都一样,都愿意让自己的父母高兴,希望得到他们的表扬,男人也不例外!自己默许母亲要求推回孩子小车,无谓增添行李,不揭穿她虚荣的心里,替她在农村人跟前‘挣’点面子和羡慕,无非也是包装家庭的一点心思。自己要求回老家,陪伴父亲,增添人气,让‘城里人,大学生’的光环渲染门楣。提升门楣就是从别人一点点的羡慕开始,这个道理,我深深的懂得。

母亲拿着一大把钱,高兴的合不拢嘴,她千缝万包,藏在了内裤自制的小兜内,激动的说:“哎,看,还是nia男人家能挣呵钱,这三千元,咱娘儿们回去,红红火火过了个年,细发嘎,都花不了!”她抱着孙女,狠狠的亲一口,嬉笑着:“欣儿,跟姥姥回家看爷爷了喽!”看着母亲的兴奋,我对自己说:多给一千元就对了!

候车室,无聊的满库又拿出手机,我远远的听见:“妈,慧娟连娃这会儿上车了,明个上午十点半就到西安了,我送完娃回屋再把屋啥收拾嘎,明个就去泰远市上班了。行李带的多很,我都害怕她家娘俩到西安没办法出站。……,奥,娃的衣裳啥的多……。你不管,有我呢,我送上火车……”

“慧娟,你看这满库么,总不停给他妈打电话说咱回去。看你婆家人到西安火车站接你连娃,你娘俩回去。妈身上的钱万一再被人偷了去,你说……”

“妈,你看你,真个连满库一个人首!啥没见啥呢,自己总热闹的不行。满库给他妈,他爸说,他妈他爸就一定来接吗?雾一家人做事的方式,我不敢肯定。如果来,咱娘儿们到了兴平再分手,兴平离咱就近了,路你也熟悉,就不用害怕了,我婆家,我不会住太久,三两天,我就回咱屋。回来引我爸到县医院检查检查。……”

“嘿嘿嘿,万一你婆家有没到西安接你连娃,那正好!咱回去明个就给你爸做个检查,要是没啥事,妈来送你连娃到nia屋去!”

一夜火车,终于到了西安,我和母亲背包,抱孩子,小车上放满了行李,一路磕磕跘跘,终于坐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母亲兴奋的喊:“哎,这下好了,你婆子,阿公没到西安接你娘俩!”

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我回头淡淡说:“人不接我连娃,你觉得好?”

母亲愣了一下,眨眼笑笑:“不接就不接,沃来明个就到咱屋来咧!看咱来引你爸到医院检查去,他家可扑个空咋办?”

“妈,你一天光心长很,别人的事,看把你操心的!”说完话,我回过头,一路看着家乡的故土:平坦的田野,起伏的村庄,飞驰的汽车,一切又似乎回到了从前,只是怀里咿咿呀呀的女儿,不断提醒我:你已经今非昔比,不再是过去那个一心求学,想改变命运,不断徘徊在田野乡间的毛丫头!你的肩上挑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还有那个让你失望以久的家庭!窗外北面的婆家,冷冰冰,怀里的孩子兴奋的喊着,‘奥’着,她不知道自己不在爷爷,奶奶的关爱之中。天空中不觉飘起了雪花,扬扬撒撒飞向地面,滋润着干涸的庄稼。我的心静静的,静静的,母亲耳边兴奋的絮叨似乎进不了我的耳朵。

“没事,他家不接了罢,咱屋忙完了,妈把你连娃送到你家屋去,沃可怕啥呢!……”

跳下三轮车,背上行李,抱着孩子,母亲街道一路上大喊:“哎!老汉,老汉,慧娟连娃回来咧,慧娟连娃回来咧!”背着包,提着包,快速向家小跑着。街坊四邻一个个探出头,寒暄着,目送着我和孩子一行走进家里。

头门口,只见满过道的玉米杆,烟囱里冒着一缕缕黑烟,房顶红色的砖墙火烧过的痕迹依然显眼,烟囱黑蛐蛐的油烟沾满了四周,楼房下原本洁白的墙面已经发黄,顶棚上粉涮的涂料掉了一大块,露出了粗燥的水泥面,四周墙面布满了水痕,霉点。看不见昔日那威风大器的石门蹲,手一摸,便可以摸到原本高大,气派的头门上沿。楼房下一股强烈的湿气,霉味扑面而来。

“哎,老三!这娃回来咧,你看你些,一个屎尿拉不清,还不赶紧的……”原本不说话的缺花,嬉笑着,站在我家头门口,大声喊:“孙子回来咧,看把nia城里娃包绊咧!哎,老三这几天勤的,听说你家回来家,拉柴,拉土,晒衣裳,晒被子,天天烧炕,一天成两回着烧,害怕把他孙子给冻着咧。为了他孙子,这几天连麻将摊摊上都没去!……,老三,麻将瘾怕也憋着咧,哈哈哈……”

“哎,嘿嘿嘿,娃回来呢么,走,给回走,慧娟连娃给回走!”父亲穿的像个棉球一样,小跑着从后院二门出来,一脸的笑容。我不断问候着街坊四邻,和她们寒暄着,被母亲接进门。

“上炕,妈说上炕,老汉,咱都坐到热炕上,歇嘎再说!”母亲揭开被子,手一摸:“哎,你爸把炕烧的热的,好的。”说着便坐上炕,接过孙女兴奋的给父亲看:“你看娃长的嫚不嫚?我娃啥都到路数上长着呢,光是跟她爸咧,黑些!娃聪明很,你包看牙大个人,认人呢!嘴不会说,心明白很!”

父亲开心的笑了,逗着孙女,却不断咳嗽,女儿看着爷爷,嘴里‘奥,奥,奥’的回应着,却也‘咳咳咳咳’的学着父亲的咳嗽。不足十个月大的小人逗的全家人哈哈大笑。父亲惊讶了极了,竖起大拇指:“哎,任个这娃了不得,了不得,牙大个人,你看些,还学她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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