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怒的父亲脸庞抽搐了，恨恨的瞪着眼，盯着母亲气呼呼的出了房门。时间像停滞了一样，静悄悄的，玉立和我面面相觑，半天不敢去夹碗里咸菜。突然，父亲恨恨的“嗯！”了一声，转正身子，恼怒的吼：“吃饭，吃饭！”
雨是越下越大，父亲向外看看，碗放在炕边，又蒙头睡下了。玉立看看我，厥着嘴，一个人下炕去后院看羊了。我端着脏碗，来到灶台边，站在板凳上洗锅，涮碗。
“姐，我的羊窝蓬的塑料布上全是水沆，有的地方已漏水了，羊咋办？羊娃冻的发抖呢。咱爸说好给我弄羊窝的，现在他又睡咧!说话不算数。”不大会儿，玉立一脸的焦急站在我身边委屈的说。
“嘘！小声点，咱爸睡觉呢，吵醒了操心骂咱！姐把锅洗完了，咱俩给羊娃搭窝走。咱爸着气呢！听话，听话！”
无耐的玉立站在房门口不断的小声催着，催着，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的后院看着小羊。然而，洗完锅，喂完猪的我面对风雨中的羊窝一筹莫展：没有材料，没有工具，只得把塑料布上的积存的雨水抖落在地，重新摆弄树枝，希望雨水能顺着塑料纸顺利流到羊窝外围。有限的树枝，淅沥的小雨，怎么摆也无济于事。玉立看着受冻的小羊哭了，抱着它，站在房檐下，不敢弄出半点动静。到处的柴火，无处可放的小羊，玉立抱着它，呆呆的，呆呆的。
“算了，咱就把羊放在窝里，窝后面不漏，羊会躲到后面。一时咱爸醒了，再叫他给咱修理。不了，咱爸骂呢！”看着可怜的弟弟，我小声劝说。
倔强的玉立不肯让小羊受冻，他紧紧的抱着站在房檐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寒冷无聊的我劝说无果，自己一个人坐上了热炕，拿出课本一页页的翻看着。天上的雨水就像是继了线了珍珠，时大时小的一直下着。到处一片寂静，除了父亲的呼噜声，偶尔能听见几声鸡叫。
肚子不断发出“咕咕”叫声，与父亲的呼噜声一高一低应和着。无聊的我向窗外看去，玉立和羊已不知去向。房檐上的雨水像眼泪一样，“滴答，滴答”流淌着，天空灰白一片，听不到鸟叫，也看不见蚊虫，时间像静止了一样，无聊极了。我拿来冷馒头坐在炕上吃着，漫无目的的看着窗外滴答的雨水。
“慧娟，就你一个人到屋？你妈呢？”父亲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问。
“奥，我知不道，一上午就没回来！”
父亲下炕看了一圈，淡淡的问：“知道你妈去谁家了吗？锅碗是你洗的？”
“知不道！奥，就是我洗的，猪也喂了。”
“玉立人呢？”父亲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nia啥时出去咧，可能是寻我妈去咧！”
“你去对门你二婆家，或者王兰芳你二妈家看看，肯定就在这两家，又去谝闲传（说闲话）去咧！上午端咧，叫她回来做饭！看还给啥时扛呢。”父亲重新坐上炕，打个哈欠说：“今个上午才给睡好咧，没人打搅，炕又宽展。去！赶紧去，睡了一上午肚子还饥咧！”
踏进二姑的家门，我一眼便看见小羊被拴在门楼下正吃着枯黄的玉米叶子。向里一走，迎面看见母亲正端着碗吃饭。心里略过一丝委屈和恼火，厥着嘴说：“妈，你可借吃上饭咧，我连我爸还都饿着呢！我爸叫你回去做饭呢。”
“你不是你爸的娃么，你爸本事大很，咋还没给你吃饭呢？”母亲皮笑肉不笑的边吃边说：“我今响不回去，我连娃都把饭吃咧，你爸爱给你做了，做，不做，饿着去！”
“慧娟娃来咧！”洗锅的二婆老远看见我，热情的招呼。
“姑，你家可借吃饭咧！二婆你洗锅呢”走近厨房的我先向长辈们打招呼。
|“慧娟来咧，姑今个做的是搅团，玉立吃了些鱼鱼，我连你妈爱吃热饭，我俩正吃锅里铲下的旦旦饭呢，你吃，姑给你也弄一碗！”二姑几乎是和二婆同时在招呼。
“沃不吃！我吃了就对咧么，谁家能做多少饭呢！”还没等得我回答，母亲说话了。
“不吃了，姑！我爸还到屋候我妈回去给我家做饭呢！”我强忍着心酸，笑呵呵的对二姑说。
“你爸睡了一上午咧，自己都做不了一顿饭？还要叫你妈回去做！”二姑笑嘻嘻的说：“不管他，姑说你到姑这儿把饭一吃，叫他一个人饿着去！”
“沃不吃，沃不吃，叫她回去，连他爸做饭去，屋还有猪有啥的！没事，你包管！……”母亲着急起身阻挡二姑起身调饭。
“我不吃，我爸不会做！妈你回走。”不好意思的我向后退了几步，连声叫母亲回家。
“你爸不会弄啥些！你爸巧的连啥一样些，你爸不会做饭！试试叫你爸给你妈做一顿还能咋咧些！你去回去给你爸说，就说我姑说咧：‘你巧的很么，还不会做一顿饭？’回去让你爸做饭去，说你妈晚上回来吃！”二姑笑嘻嘻的重新坐下说。
母亲板着脸，回头冷冷的说：“我不回去！你回去，我后晌到姑这儿还有事呢！你回去连爸爱吃啥吃去！”说完端起自己的碗转脸大口的吃了起来。伤心，气愤的我不得不一个人回家了。
“你寻着你妈咧？”父亲站在房门口盯着我一步步从敞开的前院走近房门口，惊讶的问：“脸色咋看着不好？你妈骂你咧！”
“在我二婆家呢，我妈连玉立都吃过饭了，就剩咱俩没吃呢！我妈不回来！”我厥着嘴，不高兴的说。心里却一阵阵恐慌：母亲不在家，我一个人该如何面对父亲。
“你妈弄啥不回来？”父亲脸沉了下来。
“我去的时候，我妈正在吃搅团饭呢，我也知不到nia为啥不回来，光说是后晌有事呢。我姑说叫你给我妈做饭呢，说是晚上回来吃。”
“你姑么说咧，那你妈咋说的？”
“我妈没说话！光是把我给回呲。”父亲沉默了，脸色难看极了。
“你从去，到回来，你妈都没说话？”父亲突然再一次追问。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妈就说了一句‘你不是你爸的娃么，你爸本事大很，咋还没给你吃饭呢！’”想了半天，我终于回想起母亲说过关于父亲的话。只是看到父亲那冷酷的面容，我突然间后悔了，觉得自己惹事了，呆呆的站在房门口看着沉默的父亲，半天不敢出声。
“对！她娘们在别人家吃搅团，爸给你做面！看谁离开谁还活不成咧！”半天不说话的父亲突然间冒出一句。只是“吃面条！”三个字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
端着父亲盛好面的盆子，拿好父亲给的零钱，我去压铺子压面了。父亲在家开始摘菜、挑水，做着各种做饭的准备工作。当我端着面盆回来，父亲已经烫好了猪食，灌好开水，炒好了葱，洗好下面的白菜，就等着面条下锅。家里的柴火重新归置了，空地大了些许。父亲的干活效率让我惊艳不已！就连中午做的面条似乎也比母亲做的好吃了许多。
吃过饭，父亲开始刷洗锅碗，他让我站在旁边看着，一边迅速的干活，一边说：“人做活，就要做的干净利落，再不要弄的窝窝囊囊！爸这做活不服人，比智力，咱可能不行，但是比做活，嗯！包说爸这人不行，堡子还不服他谁！但就锅案上这事，爸服刘三他妈的很！人老婆一个人过，你啥时去人的灶火，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老婆洗锅，用的水少，锅碗还干净，盆盆罐罐擦的噌明瓦亮的。人是咋做的？每次头遍洗锅、涮碗的水倒在喂猪的桶里，因为水里有饭渣，这样不浪费！第二次再倒入新水，重新再洗一遍锅碗，这样锅碗瓢盆很干净，水还不脏，再用这些水擦洗盆盆罐罐。最后一遍水看啥不干净再洗一遍，清水洗干净抹布。这样，你说人啥不干净？每次用水不多，家具还干净，饭渣给猪吃了，也没浪费！你说多好的！这话，给你妈再说，nia都不听，总是她雾个大手大脚的样子，水一倒半锅，一天还嫌用水多，嫌她不停要担水呢！你说这怪谁呢？自己给自己添的负担，还抱怨别人。别人给教的办法又不学！嗯！……，没办法说！……”提起母亲，父亲一脸的无耐。
“人这怪的很！你能行了，把自家啥收拾好，不浪费，别人还夸呢。不细发，猫儿盖屎，浪费了自家东西，人还笑呢！连你学生一样么，学习好，给自己把本事学呵咧，老师还表扬呢，同学还羡慕呢，自己走到人面前也觉得脸上有光；学习不好，葬了先人的钱不说，老师还骂呢，同学还看不起！人说世上没有名利双丰收的事，要我说，这种名利双丰收的事多咧！你是学生，咱就拿你学生的事来说，你明个考上大学了，有工作了，坐办公室，月月领钱，吃的好，穿的好，对自己来说脱离了农村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别人还羡慕呢，他考不上还夸呢‘沃谁谁家的娃，还是本事大，同样念书呢，你看人就考上大学咧！’考不上大学的，他还骂呢，‘你看沃谁谁羞咧他先人咧！一天应名舞势的，背个书包，天天晌晌连人一样念书呢，人考上大学咧，他呢？看沃鍂锄咋拿呢！’不关他的事，你看他还骂呢。你问起，nia考上大学的娃能给他吃个糖蛋蛋嘛！不能！但人就是这个样子，添肥勾子，咬瘦球。但对学生来说，念书也是名利双收的好事情。所以说，人沃要弄啥就要把啥弄好，争取当第一名，当个佼佼者！走到天尽头都吃得开！……”父亲说着说着满脸红光，振振有词。
“咩咩”一阵小羊的叫声，伴随着“嗵嗵嗵”的跑步声，没进门的玉立大喊：“爸，你给我把羊圈弄好咧么？”
父亲一拍脑袋：“哎，爸咋把这事给忘咧，没事，没事，时间还早着，爸洗完锅碗就弄，就弄，你放心，放心，保证羊今晚暖暖和和。”
“你说好了，可不准反悔！”玉立站在房门口盯着父亲定定的说，后院转一圈的玉立拉着羊又准备出门。
“玉立，哎，玉立，爸说下雨呢，咱不放羊咧，不放羊咧！”父亲急忙从厨房跑出一来，一把拉住弟弟劝说。
“我不嫌，我的羊娃肚子饥了，光吃干玉米杆羊娃不舒服！我放羊去，我放羊去！”玉立使劲的挣脱父亲的手，想向外走。
“姐给你放去！……”
“哎，就是的，叫你姐给你放羊去，爸说你不去！下雨呢，天这么冷了，羊娃么饿嘎怕啥呢！”
“不，我不要我姐放，我怕我羊娃吃不好，我姐知不道羊娃爱吃啥草，我自己放，我自己放！”玉立依然向外走。
“爸，给你放去，你不去！”父亲看着玉立的背影说，只是玉立并没有停下向外走的脚步。父亲笑了：“去去去，爱去了去！人只要有这种精神啥事弄不成！”
整个下午，我跟在父亲旁边，忙忙碌碌，虽然辛苦，但是有了父亲的人生道理，干活计巧，我觉得时间过的充实而愉快。
天黑了，饭熟了，炕殷了，水担了，猪喂了，柴火又被重新整理了一番。家里显得整齐了许多。我和父亲坐在炕上，一人一本书看着，等待着弟弟和母亲回家吃饭。
“哎！家家家，今个太阳从西边给出来咧！掌柜的给咱把饭做好咧，还把炕给烧热咧！看我今个的福大的很么！”进门的母亲满脸的堆笑。
“你今个弄啥去咧，还能知道回来？”父亲头也不抬问。
“哎！掌柜的包着气，她姑给她二爷收拾老衣呢，叫我相端着看呢！上午忙咧一上午，不了咋到人nia屋把饭吃咧，后晌还有活呢，几件老衣，三个人忙咧满满一天，还没完，剩呵的活，明个她姑自己做去，我就不去咧。”
听完母亲说的话，父亲放下手里的书，边下炕边平静的说：“饭好咧，连娃吃饭！”
“爸，我的羊窝好咧么？”房门口传来玉立焦急的说话声，一转头，只见弟弟拉着小羊，衣裳湿了，嘴唇冻的发紫。
父亲赶紧接过羊，连声说：“好咧，好咧，爸答应你的事，肯定给你办好！羊窝爸连你姐重新给你收拾咧咧，只不过咱屋没有啥好的材料用，暂时只能修成这个样子。等天晴了，爸给你到河渠上樵些树枝，再重新收拾一呵。暂时就这个样子咧，雨是下不进去了，窝里面湿了，也没办法，也只能等天晴了，咱再给羊好好收拾一个窝！……”
“哎，玉立妈说叫他你爸把羊牵到后院就对咧，你赶紧坐到热炕上去，看把我娃给冻的！”母亲上前一步，伸手去拉跟着父亲去后院的玉立。
“嗯，嗯！我看羊窝去，我看羊窝去！”玉立甩开母亲的手，向后院跑着喊：“爸，你把羊窝弄成啥样子咧，羊今晚还冷吗？……”
“谁叫娃去放羊的？”母亲冲着下炕的我吼。
“是娃自己去的，我连我爸都挡不住！”我愣了，心里酸酸的说。
没有人叫我去，是我自己去的！”后院传来弟弟的说话声。
“你都知不道替娃放一会儿羊去，叫娃一个人去，下雨呢，路上滑的！嗯！”母亲依然斜着眼不依不饶的骂：“么大的女子咧，一天知不道管娃，光知道把自己坐到热炕上，……”她一把拉过从后院回来的弟弟，怜惜的给他擦着脸上的雨水，玉立得意的看看我，一脸的幸福。
“玉立不要我替他放羊去！他怕我给羊喂不饱！我当时说咧，我爸也是那么说的，玉立自己不愿意！”我委屈极了，看着母亲身后的父亲眼泪就眼眶里打着转转。
“得是你爷俩到干处呢，把我儿一个人弄到沃雨里去，把娃冻的！”母亲白了我一眼，抱起弟弟坐到炕边，替他脱下鞋子：“妈说你赶紧上炕暖和嘎，看手冻的，嗯！坐这儿，这儿暖和！”
“嗯，你这人些，是你儿自己不愿意让人替他放羊去！怪人nia的啥嘛！下午出去的时候，他姐说替你儿放羊去，你儿害怕他羊吃不饱；我说我给放羊去，你儿都不行，非要自己去。怕啥嘛！娃自己愿意去的，锻炼嘎，没啥！哎，雨像慢慢又大咧！我看，坏咧，这三俩天晴不了咧！”
“看把你家咋说的好的！我儿傻着呢！就你家知道屋炕暖和，我儿知不道！”母亲回过身，斜着眼瞪着身后的父亲。
“妈，是我自己要放羊的！”坐在炕上的玉立搓着手，一脸的幸福，只是不断的打着喷嚏。
“看把你心疼的，嗯！没见过碟碟大个天。人为了自己的事业付出那是应该的！娃自己有这种精神，你应该鼓励才对，像你这样将来培养出来的全是一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父亲笑嘻嘻的，一脸欣赏的看着弟弟说。
“对对对,对咧些！你一辈子本事大的很么，咋还是农民些，日子过穷巴巴的，看你和门口的比嘎，你如谁些！总给娃一天想蔓呢！有本事自己也弄个啥去些，光一天坐着屋等吃等喝的！没看娃为了放沃滥屁羊，都感冒了！还杂巴话说了不停，不像个他爸么！”母亲恼了，咬牙切齿的冲着父亲吼。
“咋！我说的不对啊？自己不行咧，人才盼儿呢么！人都盼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难道你不盼吗？”父亲尴尬的嬉笑着，走近玉立，用手摸着他的头说：“我儿将来肯定比他爸强！就凭我娃办事这么有毅力，将来没有办不成的事！”
看着父母怜惜弟弟的样子，再看看弟弟幸福的笑容，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道是羡慕，是嫉妒，是愤恨！为什么我洗锅、喂猪就没有人表扬，为什么母亲吃饭就没有我的饥饿，为什么弟弟的乖巧常驻父母心里，眼里？为什么我的耳朵常常听到是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