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靳同学,你去找个位置坐下吧,班级群、新书、课程表之类的东西,下课之后你可以问一下班长或者团支书,他们会帮你。”

“不用了,老师。”讲台上的墨靳对着乔眠的方向偏了偏脑袋,“这个班里有我以前的朋友,我相信,他会很乐意帮我。”

看着墨靳从讲台上下来,径直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乔眠握着于贝贝的手开始用力。

果不其然,最终墨靳停留在了他们这一排的前面,朝乔眠伸手,“乔眠同学,好久不见。”

纵然是这么热的天,他也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裤长袖,能露出皮肤的地方惨白一片,不像是正常人的肤色,阴森森的。

于贝贝不动声色地一手护住乔眠,抬头直视墨靳,“这位同学,能不能先坐下?你挡我看黑板了!”

墨靳这才慢条斯理地坐在了他们前面。

于贝贝看着额边已经冒出冷汗的乔眠,心疼的不行,他还是不明白高中的眠眠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怎么能就这么害怕这个叫墨靳的?

乔眠当然害怕。

没有人切身感受过那段时光,所以那些绝望的心情任谁也无法理解。

就像是自己溺水,有人从旁边经过,你以为那人递出个树枝是要救你上来,却不想人家在你满怀感激和希望,在你离岸边又近了一步的时候猛然撒手一推,将你推入漩涡更深的地方。

墨靳扮演的就是这种角色。

因为生理上的那点儿差别,从小到大,他在很多的排挤、白眼和阴阳怪气中度过。

变态、怪物、怪胎……

这种话他听了很多。

桌洞里被人塞满了垃圾,他就拿着纸巾一点点清理掉;书本被扔在垃圾桶里,他就捡回来拿着湿巾擦干净;作业被人扔进洗手间里,他就再补一份……

他也不想这么懦弱地任人欺负,可是他没有办法。

打不过,骂不过,没有父母撑腰,没有朋友倾诉,反抗只能带给自己变本加厉的报复。

所以他一直保持沉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尽量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那些人见他没意思,慢慢也就不理他了。

直到墨靳从隔壁班来他们班玩,一眼就看到了乔眠,对着他们班的那几个不良少年扬了扬下巴,“他是谁?男的女的?”

噩梦又重新袭来了。

只是这次,他们换了新的方式去欺凌他。

不再是排挤和孤立。

他们会把他围起来,不让他出去,不让他逃开。

在午间休息的时候,他们拿出来手机在教室里放色情片,墨靳会掰着他的脑袋,强迫他直视屏幕,声音幽诡:“看,这个被按在床上的女的像不像你?怎么样,她叫的是不是很好听,你会不会学?”

见乔眠红着眼睛抿嘴不说话,墨靳又会扬一下调子:“哦?是不是男女的片子你没有代入感?我们要不要放一下男男的?看你这个样子,你肯定是下面那个……”

手机屏幕上交叠的禁忌画面不时传来淫荡的叫声,那群围着他的男生都说恶心,“墨靳,你怎么能看的下去这个?男人和男人也太他妈恶心了!”

墨靳却看的津津有味,他倒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只是偶尔凑在乔眠耳边低语,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怎么样,是不是有感觉了?”

乔眠长得漂亮,哪怕是在高中,很多男生女生都没有长开的时候,他早早就展露了自己的美貌,杏眼红唇,漂亮又脆弱。

墨靳这样三番两次戏弄他,别的男生慢慢也开始不拿他当个男人了,有人当众调戏他:“乔眠,你不是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吗?怎么胸还是平的?你发育起来,是不是也跟上面一样满屏大波?”

他想要逃开,又被人拽了回来,继续有人用嘴说出令人作呕的话来:“这是没人摸过,估计摸摸就大了……”

真的有人想要上手,又被墨靳一脚踹开。

如果说乔眠是显露了超出这个年龄阶段的美貌,那墨靳就是拥有超过这个年龄的毒辣阴狠,别管平时玩的再好,一旦忤逆了他,那是真的会下死手的。

他捏着那人的脖子,掐的那个男生喘不过气来,手脚都开始乱扑腾,才一点点松开对方,唇边挂笑,声音幽冷:“对自己同学说这种话,太过分了。”

可是这个过分的头,明明是从他那里起来的。

始作俑者看着吓到的乔眠,手指戳了戳他的脸,“你看,他们都欺负你,只有我是护着你的……眠眠,你怎么不谢我?”

一只手落在乔眠后脑勺上,乔眠只觉得毛骨悚然,一股凉气从心底升起来了。

那些人见墨靳这个样子,还以为墨靳看上他了。

他们不敢对墨靳怎么样,却越发猖獗地骂乔眠是“勾引男人的死变态”。

纵使这一切,乔眠是最无辜的,被硬生生扯进来的。

那些人一边骂着乔眠,一边试探着墨靳的反应。墨靳似乎是在纵容的,反正后来欺负辱骂乔眠,墨靳只是笑,却不制止了。

最令人恶心的一次,那些人纠成一团,笑闹着往被围在中间的乔眠手中送瓶装牛奶,“来,哥哥们赏你的牛奶!还不赶紧吞了,这还是哥几个给你凑出来的!”

他们拧开盖子,空气中一股难闻的腥味,恶心地乔眠一巴掌将那瓶东西扫在了地上,差点儿干呕出来。

那群人拎着他的衣领要揍他,“妈的臭婊子矫情什么?”

“还给你脸不要脸了!”

“你这种不男不女的东西就该千人骑万人骂装什么装!”

“来兄弟们,扒了他衣服拍照片,我们让全国人民看看咱们学校到底有个什么玩意儿!”

那群人逼近,乔眠拿着桌洞里面的木棍乱挥着,又不知道打了多少人,可惜他们人多势众,木棍还是被人夺走了。

他们拽着乔眠的头发要打他,又被墨靳拦下来了。

他笑得悲天悯人,语气里带着点儿可惜,“眠眠,你看,别人都在欺负你,只有我是对你好的,你怎么就不能跟着我?”

他说这些话说的理所当然,就跟他是个高高在上的救世主一样。

纵使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纵容,挑拨,教唆……

他拽着乔眠到乔眠的座位上,像是摸小狗一样拍了拍乔眠的头顶,“眠眠,你也不要怪同学们,谁让你不是个正常人?”

他一遍遍地给乔眠洗脑:

“眠眠,长成这个不男不女的样子,本身就是你的错。”

“眠眠,你错了就应该接受惩罚。”

“眠眠,你不要怪同学们,他们是在帮你洗清你身上的罪孽。”

“眠眠,他们没有错,是你错了。”

“我们是正义的。”

他的声音放的温柔,却听的乔眠毛骨悚然。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霸凌者是正义的,被霸凌者反而满身罪恶。

最歪最邪的谬论,莫过于此了。

然而这并不是终结,这只是他高中时光中循环往复的一截。

这种日子,是来来回回没有尽头的。

他挑唆,他纵容,他制止,他满嘴歪理邪说。

甚至有一段时间,乔眠都快自己怀疑,是不是自己被生下来天生就是带着罪孽的……

“眠眠——”

于贝贝捏了捏他的胳膊,乔眠回过神来,对着于贝贝笑了笑,“中午慢慢说。”

他对于墨靳的恐惧,是在日复一日中加深的。

这人里里外外都是歪的,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人,芯子里就是地狱爬出来的洪水猛兽。

他从来不把其他人当人看,他只喜欢那种操控别人,摧毁别人,看着别人在痛苦中挣扎的感觉。

这种人,生来就是坏的。

而他,不想和这种人再有一丁点儿的牵扯。

下课铃响了,一节课结束,乔眠开始飞速收拾东西。

坐在前面的墨靳回过身来,“眠眠,见到老同学怎么不说话?你看起来很讨厌我?”

他说着话,按住了乔眠的笔袋。

乔眠双手揪住笔袋,狠狠一扯,“别碰我的东西!”

笔袋被抽回来了,乔眠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上罕见地露出诧异的表情,脑海中无数念头浮现——

他有把他护在手心里的爱人,更有相知相伴的朋友,他会表演,有大导演肯定,还有很多可爱的粉丝……

他比别人差哪了?

他是身体构造上和别人不一样,但这又怎么了?

他也是个人,大家都是人,凭什么要被他们洗脑被他们欺负?

况且他跟着贝贝还学了点儿跆拳道。

他早就不是以前那个遇到危险惊慌失措不敢反抗也反抗不了的乔眠了。

他长大了。

乔眠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里渐渐有了底,对于这人的恐惧也减淡了。

是猛然见到这个人,想起以前那些不堪的往事,心中郁忿恐惧难平,所以才带出了那些情绪。

乔眠收拾好书包,牵着于贝贝的手站起来就要离开。

他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对着墨靳:“还有,以后上课别坐我旁边,我们也不熟,少来烦我!”

于贝贝默默伸出两只手,面无表情地将关节“啪啪”按响。

目送两人离去,墨靳手臂撑在扶手上,翘起来二郎腿,苍白羸弱的脸上勾着笑,一双狭长双目颇有兴味:

这只美丽的小怪物,倒是比以前更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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