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枝睁大双眼,握住女人小臂的手缓缓滑落。

是她。

是那个女人。

“孩子,孩子,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太想你了……”

不,不,别说了——

“我给你发信息你没有回,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

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

“孩子,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你……”

别说了,闭嘴啊!!

一声惨叫响起,紧紧钳着蔚枝的那股力量消失了,女人仿若疯癫的低声絮语也戛然而止。

“还好么。”

散发着金色光晕的修长鹿角在男人背后一闪而逝,萧五弯下腰,朝少年伸出手。

蔚枝缓缓抬起头,少年早已在无知无觉中泪流满面。

萧五眉头微皱。

今天是他上任的第一天。

没错,优秀的乘黄已经通过了试用期,正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区保安。

可今天,就在他的管辖区内,居然发生了成年妖怪欺负人类幼崽事件。

性质极其恶劣,萧五极其生气。

“你不是这个小区的居民。”

乘黄眯起眼睛,冷酷的目光仿佛利剑,直接将女人捅了个对穿。

“跟我去保安亭后面聊聊。”

上古瑞兽的威压之下,女人完全动弹不得,她瑟瑟发抖,干瘦的身体被萧五拎在手里,就像一把脏兮兮的稻草。

“……让她走。”

萧五回过头,蔚枝已经擦干了脸颊,只是声音还有些嘶哑。

“哥,让她走吧。”

萧五看了他片刻,松开手,没再多言。

女人踉跄着落荒而逃,跑出百米后,还不死心地回头张望。

“真的不用报警么?”萧五问。

蔚枝摇摇头,“哥的身份,还是离那种地方远一点好。”

萧五抬眸。

也是,那小夫诸心里藏不了秘密。

不过,既然路呦呦肯告诉蔚枝,就说明他完全信任这个人类幼崽。

“我送你回去。”

蔚枝笑了笑,一步一步走到草地上,弯腰捡起那袋小肉饼。

“都凉了……”

小区里的妖慢慢多了起来,蔚枝和萧五并排走在路边,真·两个沉默美男子。

“那个妖是谁?”

“我妈,应该。”

萧五:“?”

蔚枝抱着他的小肉饼,言简意赅,“我是我爸妈领养的,刚才那个应该是我亲妈。”

萧五沉默片刻,有些迟疑,“可她是花妖。”

“挺奇怪的吧?”

蔚枝耸了耸肩,“可能因为我亲爸是除妖师吧,血脉过于强大,她友情赞助的那点基因基本显现不出来。”

萧五点点头。

他的确在蔚枝身上感受到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和妖力无关,那是来自除妖师血脉的馈赠。

而刚才那个花妖,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妖。

植物系妖怪的传承能力本来就相对较弱,一个连品种都模糊的路边野花妖,如果和天赋异禀的强大除妖师结合,妖族的血脉被完全压制,也不是不可能的。

至少萧五没有在蔚枝身上感受到任何半妖的气息。

这个幼崽身上,除了人类的香甜,就是某只九尾狐故意留下的标记式气味。

“那她来找你,是想要什么?”

蔚枝步伐一顿。

他抬起头,忽地笑了。

“你也觉得,她是有求于我,才会来找我的,对吗?”

萧五微微一怔。

直觉告诉他,他可能说错话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不是吗?

一个抛弃了自己孩子的母亲,时隔多年找上门来,不偏不倚,正好挑在蔚枝除妖师血脉觉醒、正式成年的这一年。

这或许是巧合。但一个刚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久别重逢的母亲,会用几乎快要掐死他的力度勒着他的肩膀吗?

而且,萧五认识那个眼神。

那是重利者见到千两金的眼神,是重权者仰望王座的眼神,是濒死者抓住最后一根求生稻草的眼神。

可唯独,不是一个母亲看待孩子的眼神。

这一点,他清楚,蔚枝也清楚。

“哥,这事,先别告诉呦呦。”

萧五点头,“好。”

“哥,你说,我该给她吗?”

蔚枝摩挲着手中的纸袋,棕褐色的底部已经被油浸透了,泛出斑驳的湿润痕迹。

“她要的东西,我该给她吗?”

说起来,蔚枝和萧五不过数面之缘。搁平时,蔚枝也不是随便抓个妖上来就倾诉心事的类型。

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相信萧五。

可能,因为乘黄和九尾狐的原形很像吧。

“我没有父母,是被师傅养大的。”

“师傅修魔,靠吸食其他妖怪的元神为生。我知道那不对,可我没有制止,甚至一度沦为帮凶。”

“后来,山上的妖怪绝迹了。师傅把目光对准了我。”

“那时我才知道,他养我,是因为我是瑞兽,而瑞兽的元神,滋补效果最好。”

“我杀了他。”

“所以你看,妖都是自私的。刀不割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有多疼。”

“可人类幼崽,我想告诉你的是。”

萧五低下头,金色的瞳孔深邃宁静。

“没有人可以剥夺你的生命,就算是赐予你生命的人。”

老妖不愧是老妖,七百岁不是白活的。

萧五似乎什么都没回答,可又似乎什么都回答了。

“……我知道了。”

蔚枝深深呼出一口气,终于露出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勉强的笑容。

“哥,谢谢你。”

萧五一直把人类崽送到家门口,看着他进门才安心的那种,堪称史上最负责保安。

人类崽的神情很平静,是发自内心的平静。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这话听着挺丧的,不过的确是避免受伤的最佳良药。

“哥,这事儿,先别告诉呦呦。

萧五点头,看着人类崽打开门,低声,“我在小区周围布个法阵,她进不来,别害怕。”

蔚枝笑了,“好。谢谢哥。”

萧五走后,蔚枝关上门,把小肉饼和书包放在玄关柜子上,弯腰换上拖鞋。

“乖崽回来啦。”

蔚爸从厨房探出头,“刚才谁在门口呀,好像听见人说话了。”

“是咱们小区新来的保安哥哥,他是呦呦大哥的朋友,刚才碰到就聊了几句。”

“哦哦哦,是那个好帅又好热心的年轻人吧?”

蔚爸一边熟练颠勺一边道:“昨天我自行车链子掉了,那个年轻人一下就给我安好了,快得我都没看清手法,哈哈哈!”

蔚枝抿抿唇,这应该是魔法吧。

“不是我说,您那老车也该下岗啦,之前我妈不是抢到车位了吗,你俩买个车呗。”

蔚枝洗了手,颠颠儿跑过去,脑袋搭在蔚爸肩膀上吸鼻子。

“好香啊……蔚氏锅包肉名不虚传!”

“去去去,小哈喇子都滴我锅里了。”蔚爸笑着,在围裙上蹭了蹭手,给蔚枝先盛了两块儿出来。

“我跟你妈商量了,买车不着急,等你上大学的。云大离家远,到时候爸每个周末开车去接你也方便……哎呦慢点吃,烫!”

蔚枝被烫得直呼气儿,泪汪汪竖起一根大拇指。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你说你这要是去上了大学,我和你妈估计天天都睡不着觉……哎儿子,要不你大学也走读吧?爸每天下班去接你,啧,你等我研究一下这个路线,我记得好像有条路……”

蔚爸挥舞着铲子,煎炒烹炸,絮絮叨叨。蔚枝端着盘子站在一旁,一边陪聊,伺机偷吃。

蔚妈和小崽回来后,厨房里就更热闹了。

晚饭后,蔚枝试图刷碗遭拒,捧着一碗水果被撵回房间写作业。

蔚枝在书桌前坐下,拧开台灯,然后默默拨通了段惊棠的电话。

“桌桌。”

“还在赶稿吗?”

挂了电话,蔚枝又给那个未知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明天中午十二点,学院路咖啡馆见。】

因为段惊棠说过,让他不要忍耐。

所以蔚枝没有忍了,他明知道段惊棠今晚要熬夜赶稿子,可他还是任性地打扰了段惊棠。

蔚枝坐在桌前,发了两分钟的呆。

目光落在连女士给他洗的那碗草莓上。

蔚枝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好甜。

手机响起,是段惊棠。

“我在楼下,出来。”

原来,上气不接下气的男朋友,也可以男友力爆棚。

“哎,乖崽,大晚上的去哪里呀?怎么还抱着草莓碗……把大衣穿好呀崽!”

-

“稿子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我和王哥说过了,正好下周有个活动宣传,版面不够,《凡狐》停更一期。”

段惊棠握紧人类崽的手,冰冰凉,掌心有汗。

“别紧张,我在。”

蔚枝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咖啡馆门上的铃铛忽然响起。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

女人小跑而来,风尘仆仆,裹夹着冷气和风霜。

她还穿着昨天那件大衣,头发扎了起来,露出一整张素净的脸。

也让蔚枝能够更无遮挡地看清她。

除了五官的形状没变,她已经完全不是时敬记忆里的样子。

有的人即使老了,神韵仍在,那就不算变。有的人,眼底的光没了,皮囊再美也不复当初。

而他眼前这位,显然已是一无所剩。

女人看着蔚枝,一腔酝酿许久的情绪还没来得及释放,就被段惊棠一句话堵了回去。

“女人,说出你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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