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了吗？”
顾秉风扬着手里的鞭子回头冲小孩儿挑眉。
小胖子有些跃跃欲试，但眼里还是蕴着一份忐忑，犹豫着慢慢点了一下小脑袋。
“来，试试吧。”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将鞭子交到小胖子肉乎乎的小手上，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小胖子看了他一眼，紧紧地握住了鞭子，回忆着他刚刚打陀螺的样子有些笨拙地挥舞起来。初时有些狼狈，后面就渐渐上手了，玩得越发好起来。
随着陀螺有节奏地转动起来，小孩儿脸上的忐忑与紧张也渐渐被轻松与愉悦所替代，而后欢快而单纯的笑声在街角一阵阵响起。
“哈哈~太好玩了！”
“我会玩陀螺了耶！”
……
“你真厉害！”
姜未若看向他，发自真心地佩服道。
“你竟会夸我？”顾秉风脸上露出一副略显夸张的表情。
她是真心的，这厮竟然故意调侃她。
“说得我好刻薄一样。”姜未若无奈好笑。
“我可没说过这话。”顾秉风赶紧摆手。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姜未若脸上浮现了一抹柔软笑意。
“在想什么？”顾秉风问。
她视线越过笑得仿佛向日葵一般灿烂的小男孩，落在了远处的人间烟火朦胧处，笑意融融：“我想起了从前听过的一个传说……”
“哦？”
“相传，当陀螺转动起来的时候，时间和空间都会停止，所有的一切停留在最美的一刻，超越时空。”
顾秉风笑了：“果然是一个传说。”
姜未若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果然是一个直男。”
说完，转身就走。
顾秉风抬步去追，很是认真地请教：“这，何为直男？”
……
正午的阳光也收敛灼热的光芒，变得柔软起来，轻浅地落在二人的身后，拉扯出两条挨得异常亲近的影子。
云寂不知道那一瞬间自己在想什么。姜未若和顾秉风朝他所在的方向走近时，脑海里一阵空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闪身躲在了一旁的花灯摊子后，将自己的身形隐匿了起来。
那一瞬间，他害怕面对迎面走来的二人。
所以他飞快地躲了起来。
可是为什么害怕？
他问自己。
回答却是，不知道。
脑海里又回忆起在长蒲宫中，师叔看他的那一个眼神。
“现在，你知道了。陛下他恨乐绫，恨我。恨我们选择了佛祖而弃了他，所以那日在大殿上，他故意为你和姜姑娘赐婚，为的就是报复我们。那你呢？难道真要如陛下所说，还俗，娶姜姑娘吗？”
“还俗，娶姜姑娘”这几个字宛如火石陡然落下，烫得云寂的心都猛地震颤起来！
这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云寂，如今你大了，不再是从前的小孩子了。师叔且问你一句，在你的心中，学佛究竟有何意义？”
师叔清冽的嗓音一遍遍在耳畔叩问、回响，“你与我不同，生下来便入了佛门，未曾有过选择。而我，一路杀伐，手上人命无数，做皇子也好，将军也罢，我心从未安宁与快乐过。斩断尘缘，一盏青灯，一捧经才是我此生心甘情愿的皈依处。你呢？你想皈依何处？”
皈依何处？
第一次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云寂茫然，他从未想过。
他是父母所弃的孤儿，一生下来便在迦叶寺长大，每日劈柴、点灯、挑水、念经似乎已经成为了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没有想过为什么，自然而然便这么去做了。
可是，现在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十分认真地问他，此心欲皈依何处，他被问的措手不及。
心中突然不确定起来。
世上学佛之人不少。
有人为了逃避现实，有人为了活命求生，有人为了信仰安宁，有人为了积福来世，有人为了普度苍生，那自己呢？为了什么？
“陛下虽然荒唐，却一直活得十分清醒。他想要的不是佛法，而是权力。现在他给了你一个选择，是继续青灯古佛一卷残经还是还俗娶妻体验人间烟火，你想好了吗？”
你想好了吗？
这掷地有声的一问，如古刹龙钟狠狠地敲击在他的心上！
云寂猛地往后退了两步，眼前闪过姜未若如花的笑靥，闪过顾将军注视她时温和的目光，闪过耀目的阳光下两人越挨越近的影子，他额头冷汗连连，猛地往后退去，转身狂奔而去，想要逃离这一切。
若姐姐已经忘记了一切。
两个时空的秘密他无法对旁人诉说，别人也不会相信，只怕众人还会以为他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若姐姐大概也会这么想吧。
他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了。
以为只要自己带她回迦叶寺，就能够避开陛下荒唐的赐婚，就能送若姐姐回到属于她的世界。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上一次，他们分别是因为太白经天之异象。
可这又岂是他所能决定，能够掌控的？
若是自己任性妄为，强行带她回迦叶寺，那样只会将她陷入世人无休止的误解与异样的眼光之中，还将惹怒陛下，将她置于险境，自己又怎能陷她于如此囹圄之中？
至于师叔说的另一个选择，云寂下意识地不敢去想，仿佛只要有一丝念头升起也是对那个美好的女子的亵渎，也是对佛祖的亵渎。
回去另一个世界是人力所不能控。
那留下这里，便要适应这里的约束和法则。
师叔说的对，这是一个乱世。
而顾秉风能护她周全。
大将军容貌俊朗，身姿伟岸，与若姐姐年纪相配又武艺超群，家世显赫，实在是难得的良配，只要跟他相处久了，定然会发现他的好，就想刚刚他所看到的那样。
他们两个一起教小朋友打陀螺，若姐姐很开心，她并不讨厌那个男人。
如此……
他大概不应该再任性而为了。
理智告诉他，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心怎么了？竟然隐隐地有些疼，云寂抬起捏着无患子佛珠串的左手，用力按住心脏的位置，脚下逃离的步子越发快起来。
街市上的人烟，小贩的高声叫卖，孩子们的欢声笑闹，一切都呼啸而去，渐渐模糊了起来，直到一阵惊讶的议论穿透人群，直直地落在耳畔：“快看呐，这大白天的天空中竟然出现了北极星！这是什么奇景？”
奔跑的白衣身影陡然一僵，唰得停下了脚步，不可置信地抬头，瞳孔皱缩，手里的珠串崩的一声断裂，四散落在地上，滚了一地……
少年的嘴唇瞬间变得苍白，喃喃怔住：“太白经天。”
十年前的那一幕如闪念一般迅速窜上脑海，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嘭”的一声断了。
少年转身狂奔起来！
刚跑了两步，双腿竟然颤抖地趔趄了一下，差点撞翻了一旁小贩的水果摊子，惹得小贩怒目而视，正要骂他两句，余光瞥见是个光头的少年和尚，一张脸白得跟纸一样，一副心神俱裂的模样，到嘴的“问候”一下僵在唇边，只没好气地喊了两句：“你这和尚，看着点路啊！”
姜未若正和顾秉风信步闲逛，有一搭没一搭天南海北地聊着天，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浪比一浪高的议论声，仔细一听，竟是都在谈论天有异象。
两人闻言，好奇地抬头望天。
只见正午的太阳已经不知何时被云雾遮住，北极星悬于天空，异常闪亮。
“这是？”
姜未若惊呆了。脑海中浮光掠影般得闪现着一些零星的画面。
一声颤抖而慌乱的声音刺破沸腾的喧闹声，穿透人群朝她而来：“若姐姐~！”
姜未若应声回头。
隔着人山人海，
与那一双惊慌失措地眸子撞到了一起。
“云宝……”
记忆像是开了闸门的洪水，奔涌而来，那个被生生从记忆中剥离的名字，穿过山海，穿过时空，穿过人群不顾一切地朝她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