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未若走到一处竹制的牌坊停下来,仰头看上面写的字:竹风小筑。

没错了,就是这里。

她收回视线,提步走上了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她和竹无心约定好了,在这里见面,视线四下扫了扫,目之所及全是一片竹子的海洋,的确很美,只是,她却不由自主搓了搓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这个地方,也太安静了。

安静得根本不像人住的地方。

她不知道的是,竹风小筑被竹无心设下了结界,除了他,这里本就无凡人进入。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一亮,一座雅致的竹楼出现在视线里。

她面上一喜,露出笑意,加快了步子走上台阶,轻轻扣了扣门:“竹无心?”

没有人回应。

姜未若轻轻皱眉,走了两步,探着身子四下打量一番,又试探着加大了声音:“竹无心!”

回答她的是竹林清幽的风声,一片簌簌。

不在家?

可是他明明说这个时候来这里找他的呀,姜未若抿了抿唇,提着裙子走下了台阶,在附近转了两圈,发现竹楼的后面还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不知通向何处。

她思忖了一会儿,决定去看看。

*

皇宫大殿上,气氛很是压抑,钦赐国师还俗并擢升其为丞相的诏书一宣布,朝堂之上便像水滴落进了滚油,一下子炸开了锅。

云寂半垂着眸双手轻拢在身前,脸上看不出表情,好像与他无关一般。

皇帝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不着痕迹地从殿上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任由他们炸锅。百官的最前面,福王、睿王两位亲王垂手立在左右,彼此对视一眼,但都不说话,只是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谏议大夫王吉走上前去,满脸褶皱因为气愤显得沟壑更深了,作为谏议大夫,他是个老顽固了,在这个职位上干了几十年,说起话来也是毫不客气:“陛下,让一个出家人出任丞相一职,我大曲立国以来,无此先例!”

群臣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王座之上的帝王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是无先例,不过俗话说的好,凡事都有第一次。”

“朕欣赏国师之才华,命他出任丞相,有何不可?”

“再说——”他声音顿了顿,笑了,“朕何时在意过先例?”

气得老头儿哦,吹胡子瞪眼差点背过气去,封旭尧简直比他爹还要荒唐!当初群臣逼他立后选妃也是如此,年轻的帝王也是理都不理,有那不怕死的看他年轻以为能逼他就范,直接被封旭尧一句话送上西天,杀鸡儆猴看了。

这后宫空虚一空就是这么多年,要不怎么他人到中年,连个太子也没有!

做皇帝任性到这份儿上,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例了!

别的皇帝多少在意点身后名,怕被后世骂成昏君,他也浑不在意,一直是想咋地就咋地,一副“老子开心就好”的昏君样儿。

可怜王大人,为官数十载,好不容易熬死个沉迷女色,妖姬祸国的先帝,又来个我行我素的暴君,他的命咋就这么苦?

王大人捂着胸口,抖动着双唇努力平息着自己的火气,和直冲脑门翻腾的气血,怕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嗝屁见了佛祖,不值当。

群臣见皇帝笑得十分“和蔼”,后背皆是一凉。

封旭尧不爱笑,通常他一笑,那就是表明:他想杀人了。

大家心中虽有不忿,却都惜命得不敢多言,只是心里对于云寂这位新丞相不是怎么信服罢了。

场面一度很尬。

是安静得尴尬。

睿王封珏站出来,温和一笑,拱了拱手对皇帝说:“陛下不拘一格降人,着实令臣等钦佩,想必王大人的意思不是反对国师出任宰府,而是担心国师年纪尚轻,恐怕不能胜任丞相一职。”

“毕竟丞相一职,非同小可。”

睿王素来以贤王自居,人前人后皆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此番站在皇帝面前,也能从容尔雅,不卑不亢,说出众人心声,朝堂上一众人皆在心中暗自点头,心也不觉朝睿王偏了几分。?

封珏垂着头,唇角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弧度。

封旭尧捏了捏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真的被睿王说动。百官们不由心中一喜,对睿王又高看了几分。

徐徐道:“朕记得,睿王似乎与国师同岁。”

封珏一愣,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个,但还是恭敬地回道:“是。”

“那这么说……,睿王年纪尚轻,恐难当国君之职吧。”封旭尧一脸认真的看着他,徐徐道,“毕竟一国之君,非同小可。”

此言一出,封珏那仿佛常年长在脸上的温润笑意顿时有了裂痕,险些要维持不住。

皇帝无子,当年弑父夺位又是一番大清洗,先帝嫡系一脉,只剩下棠王和长公主,两个人都想不开做和尚、做尼姑去了,他和福王是先帝兄长一脉仅剩的嫡系后人,大家便都心照不宣,皇帝死后,未来的国君定是出自他们二人。

因此这些年,两个人明争暗斗,说来说去,不都是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吗?

只是心照不宣是心照不宣,他们也都知道封旭尧的性子,要是明着来,说不定还没有等到他死,自己先身首异处了。这些年,皇帝身体不好,也不怎么杀人了,他们差点忘记了曾经暴君的威名可不是说着玩的,那都是鲜血染成的……

福王站在一旁,安静如鸡,瞥见封珏吃瘪,险些忍不住大笑出声,这厮平时恁的会装,叫他装,在皇帝面前玩心眼儿,真当他老了。

封珏大惊,面露惶恐,一膝盖跪倒在地,高叫道:“臣不敢!”

封旭尧噗嗤一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居高而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侄子,露出长辈看晚辈的和蔼神情,不以为意地一挥手:“珏儿,起来说话!”

封珏额角一滴冷汗滴下来,心中打鼓般忐忑,战战兢兢站起身,却不敢再随意开口。

“朕素来看重你和禄儿,对你二人寄予厚望!”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表情十分郑重,“寄予厚望”几个字咬得异常重,可听在封珏和封禄耳中却忐忑异常,脊背发凉。

“朕死后,这封氏天下交给谁啊?”

“还不是交给你们两个?”

文武百官都悄悄地跟身旁的同僚交换一个眼色,睿王和福王却吓得不轻,膝盖一软,就要跪下,被帝王眼疾手快一拦,只得尴尬地站在那里,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僵硬得好像一座蜡像。

封旭尧似没有瞧见,继续道:“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朕最欣赏的就是年轻人,所以啊想给你们兄弟找个帮手,不过朕素来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这丞相一职嘛也不是非国师不可,你们两个也是朕的左膀右臂,你们二人若是想坐这个位置,朕立马改诏书!”

大殿上,除了皇帝一个人自说自话搞得很激动,群臣包括两王,还有本次事件的主角,自上殿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国师大人,都雅雀无声。

从未有过的安静。

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声音。

封旭尧慵懒地掀开眼皮,睨着丹陛之下,一众垂着头不敢直视天颜的满朝文武,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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