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米丽!”哈利一眼看见了房间那么高的雕像脚边躺着的女孩,她面对着他,还好,还睁着眼睛。他的心跳更快了,急切地冲向她。

“当心那个男孩,哈利!”爱米丽不顾自己正在假装被无声无息,拼尽全力声嘶力竭地警告他。那男孩回头看了她一眼,冷酷的毒蛇一般的眼神让她不禁脸色发白。

哈利踉跄地停住,环顾四周才注意到别的东西。火红头发的金妮躺在离爱米丽不远处,雕像的两脚之间。鬼影幢幢的四壁间并没有蛇怪的巨大影子。爱米丽提到的“那个男孩”正靠在石柱上,平静地注视着他——

“汤姆——汤姆·里德尔?”哈利瞪着自己在日记本里见过的男孩,以为看到死人复生。这个霍格沃茨五十年前的学生,现在看起来不过十六岁。

爱米丽张大了嘴,好像被人掐着脖子。里德尔?那个日记本的主人?就是他告发了海格?她的脑袋猛然间像斯内普拿着长柄勺在里面搅拌。我该来服清醒剂……她想晃晃脑袋,脑后的疼痛却成功使她“咝”了一声。

“你终于来了,哈利·波特。‘除你武器’!”里德尔懒洋洋地指着哈利说道。凤凰尾羽的魔杖在哈利手中抖动了一下,没有飞出去。哈利把它握紧了,警惕地看着里德尔。但他没有后退,反而朝爱米丽走了两步。

“他是斯莱特林的继承人,哈利!”爱米丽没有时间思考魔杖的反常,惊恐地喊着。她诅咒那个起出这称号的人——这么长而拗口的名字,里德尔随时能在她说到一半时念出一个咒语。

此时里德尔却正饶有趣味地看着手中属于爱米丽的魔杖。“一根很忠诚的魔杖,可惜选择了一个愚蠢的主人。”他讥讽地笑了一声,没有像爱米丽希望的那样把它扔在地上,而是插进了长袍的口袋。

他抬起头,重新锁定仍在震惊中的哈利的目光:“更可惜的是,我并不需要借助魔杖就能做到一些事情。”

他再次喊道:“除你武器!”

这一次,里德尔成功了。爱米丽感到一阵无力。如果这里是真的密室,蛇怪还藏在某个角落,他们三个要怎么逃出去?

“哈利,他就是继承人,他控制了金妮——”

“Shutup,girl!我要同这位大难不死的男孩谈一谈。”

里德尔来到哈利面前,不管爱米丽在雕像脚下与控制了她语言的魔法苦苦地斗争。“她们俩都还活着,不过金妮活不了多久了。”他平静地说。

哈利愣愣地盯着里德尔,似乎要认定后半句是一句谎话。他想走到爱米丽旁边,可幽灵一般的里德尔以不骑扫帚的巫师无法达到的速度拦在他面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爱米丽朝哈利摇头,挤眉弄眼。哈利挫败地站住了。

里德尔重复了一遍:“哈利·波特,我等了很长时间,希望有机会看到你,跟你谈谈。”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笑容,对哈利的焦躁和不耐烦无动于衷。

爱米丽听着里德尔平心静气地轻声细语。如果不是时常插入的尖厉刺耳的狂笑,她真的难以想象这个人正残酷地述说着自己是如何迷惑利用了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并为此得意扬扬。可怜的金妮就在爱米丽身后不远,毫无生气,身体冰凉——

爱米丽猛地把头拧向身后,不顾颈部的骨骼发出抗议。密室里有四个人、三支魔杖,正朝哈利疯狂大笑着的里德尔口袋里只插着两根——

金妮的魔杖就躺在她的脚边。

爱米丽从来没有这样,像鼻涕虫一样蠕动着爬行。一千多年没有人迹的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混着水滴形成烂泥,毫不客气地沾在她的袍子上和脸上。她猜测里德尔没有认真研读过《魔咒与破解魔咒》——温迪克教授在其中明确指出,‘速速绑缚’这个咒语并不能像麻瓜们的动手捆绑那样有效束缚敌人的双手。就像现在,她的右手被困在胸前,经过刚才的挣扎已经有了活动余地。她用膝盖和手掌撑着地面,身后拖出一条烂泥的痕迹。

爱米丽衷心希望里德尔不要回头。

如她所愿,哈利已经看清了爱米丽的目标,并努力让里德尔的目光定在自己的脸上。但他用不着操多少心,里德尔始终贪婪而狡猾地盯着哈利,对身后那个已经没用的诱饵毫不在意。他脸上露出快意的微笑:“我想知道,一个婴儿,没有任何特别神奇的法力,是怎么打败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巫师的?你是怎么能够安然无恙地逃脱,只留下一道伤疤,而伏地魔的力量却被摧毁了?”

现在,他饿狼似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古怪的红光。

“你为什么关心我是怎么逃脱的?”哈利拖长了声音问,“伏地魔的事发生在你死后许多年。”

“伏地魔,”里德尔轻声地说,“是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哈利·波特……”

他从口袋里抽出哈利的魔杖,在空中画了几下,写出三个闪闪发亮的名字:

汤姆·马沃罗·里德尔

然后他把魔杖挥了一下,那些字母自动调换了位置,变成了:

我是伏地魔

他洋洋得意的声音还在继续,爱米丽的耳朵却接收不到了。她已经无法思考,死死盯着里德尔的背影,好像要在那上面剜出一个洞来。

她早早离世的母亲,不知身在何方的父亲,哈利英年早逝的父母,战争中那么多妻离子散、生死相隔的人……就是这个人,造成了一切。

去年的爱米丽曾在这个人面前恐惧得摔倒在地上,但现在,就此刻,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胸口一路燃烧上来,她的嘴巴张开,那种束缚着她声音的魔法消失殆尽。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大喊大骂大哭大笑。但她安静而疯狂地向金妮爬去,泥水把那张白皙的脸沾染得惨不忍睹。

哈利的脑子似乎僵住了。他木木地望着里德尔,终于强迫自己开口说话。

“你不是。”他说,他平静的声音里充满仇恨。

“不是什么?”里德尔厉声问。

“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哈利呼吸急促地说,“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不过,世界上最伟大的巫师是阿不思·邓布利多。每个人都这么说。即使在你力量强大的时候,你也不敢试图控制霍格沃茨。邓布利多在你上学的时候就看透了你,他现在仍然令你闻风丧胆,不管你这些日子躲在哪里。”

里德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了一副非常丑陋的表情。

“我只不过利用了我的记忆,就把邓布利多赶出了这座城堡!”他咬牙切齿地说。

“你想得倒美,他并没有走!”哈利反驳道。他是随口说的,只想把里德尔吓住,他希望自己所说的话是真的,但不敢相信。

那一瞬爱米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空灵飘渺的音乐声远远传来,如同歌声,也如同悲泣。爱米丽感到自己沉入一股暖流,就像她记忆里,生命最初的棉花糖一般的柔软。这声音让人亢奋,让人想到火光。

是一只凤凰。它从天而降,在哈利脚边扔下一顶帽子——破烂的分院帽,然后重重栖息在哈利肩头。它毫不畏惧、目光坚定地注视着里德尔,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爱米丽曾在涅槃日见过它,它是邓布利多的福克斯。她突然感到那位白发银须的老人就在她身旁,半月形眼镜后的蓝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她。?

——在霍格沃茨,那些请求帮助的人总是能得到帮助的。

她在里德尔回荡整个密室的嘲讽的狂笑中丝毫不体面地蠕动,碎石划破她的手掌,硌痛她的膝盖,最后她干脆在地面上打滚。

哈利带着逐渐增长的勇气,等着里德尔停止他的狂笑,他平静地诉说着他“两次死里逃生的秘诀”,讲述着里德尔从不理解也从未拥有的爱:“我那普普通通的麻瓜出身的母亲,是她阻止了你杀死我……”

爱米丽不顾一切地一扑,倒在金妮身上,牙齿磕到了金妮的腿。她转动磨得流血的手腕,在身体下握住金妮的魔杖:

“‘力松劲泄’。”

几个小时来困住她行动、阻碍血液流淌的绳索无声松开了,爱米丽瘫软在地上,一下子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每一处骨骼都仿佛被巨怪踩过。

但在她来得及有任何动作之前,里德尔转过身,面向她和金妮身后的雕塑。他仰头望着高高隐没在黑暗中的斯莱特林石雕像的脸,丝毫没有发现他的猎物已经挣脱。他也根本不在乎。

里德尔张开嘴巴,发出嘶嘶的声音,爱米丽本能地感到恐惧从双腿向上蔓延。

爱米丽看不清那雕像作了什么回应,但哈利突然大吼:“闭上眼睛,爱米丽!躲开!”

爱米丽狼狈地打了几个滚,拼命支撑自己完全不愿动弹的身体坐起来。她双腿发抖,无法站起身。她死死闭着眼睛,能听到有什么东西从雕像深处窸窸窣窣向上滑行。然后一个庞然大物猛然摔落在石头地面上。爱米丽紧接着感到橡木桶一样粗壮的鞭子击中了自己,她被抽得撞上什么石柱,背后一片粘糊。她手脚并用地爬行,企图把自己塞进雕像的缝隙——但哈利还在另一边——

“不要管那两个!离开那只鸟!”里德尔在尖叫,“杀了那个男孩!”他太过愤怒,以至于用英语下了命令。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发出嘶嘶的响声。巨蛇扭动、穿绕、爬行着。凤凰仍然唱着古怪的歌。

哐一声巨响,丝毫不亚于刚才的震动传来。爱米丽忍不住眯起眼睛,看向那条蛇。

凤凰福克斯在空中盘旋,蛇怪为了躲避,把自己的脑袋砸在了地上,扁平的蛇脸仍然对着另一边。

——你知道在巴黎什么地方看不见埃菲尔铁塔吗?

——答案是埃菲尔铁塔的正下面。

——你知道在密室里什么地方看不见蛇怪的眼睛吗?

——答案是蛇怪的头顶上。

爱米丽拼出了自己从没有过的爆发力,助跑然后纵身一跃,扒在了蛇怪滑溜溜的头上。绿盈盈的蛇鳞闪着光,甚至能够反弹咒语,但爱米丽举起魔杖,戳进了蛇怪的一只眼睛。

一股黑血喷溅出来,仿佛下了一场大雨,爱米丽的手和袖子都淋透了。蛇怪疯狂摆动着脑袋,将侵略者从十几英尺高处狠狠甩落下来。爱米丽感到血腥味充盈了自己的口腔,什么地方的骨头断了,浑身一阵一阵地发麻。她的右手已经举不起魔杖,她也看不见哈利在哪儿。不,蛇怪还有一只眼睛……“哈利,躲开!躲开!”

她看到福克斯俯冲下来,长长的金喙扎进了蛇的脑袋。蛇怪又一次盲目地扭动,痛苦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当它面朝爱米丽时已经全瞎了,漫无目标地抽着它的尾巴。里德尔嘶声下着什么命令,爱米丽叫喊着告诉哈利可以睁眼了。

然后哈利戴上了那顶帽子,从其中抽出一把宝剑。他站起来,脸上是爱米丽曾经见过的坚定和决绝,单薄的身影举着比他胳膊还长的剑迎战高度足以达到天花板的巨大蛇怪。那怪兽嘴巴张得很大很大,露出两排又薄又长的毒牙。

爱米丽感到一阵心慌,是她这一年来几次体会过的可怕预感,她不知为何尖叫起来,想要冲向哈利,脚踝处的剧痛却将她狠狠拖向地板,砸在一千多年前的石头上。她喘息,疼痛,凄厉地叫喊,被痛苦地扭曲翻滚的蛇怪又一次抽中仆倒。等她再一次撑起身子,蛇怪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哈利靠着墙坐在地上,一边胳膊上全是血。他看了她一眼,抓住蛇怪的喷射着毒液的毒牙从胳膊里□□。

“哈利!”爱米丽刹那发觉自己被绝望浸透,她单脚跳着从死去的怪物和碎石中穿过,到那个与她相伴十几年的男孩身边。她看见深色的东西浸透了他的长袍,但她拒绝承认那是血。不会的,不会的,他是大难不死的男孩,他会很好……

爱米丽踉跄倒在哈利身边,拉住他没有受伤的手,然后单手抱住了他。哈利艰难地偏过头与她挨在一起,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

“爱米丽……”哈利的目光有些飘忽,尽管爱米丽就在他面前,“干掉里德尔,带金妮出去,罗恩在……”

“哈利……”爱米丽使劲摇着头,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为什么要出去呢?离开还有什么意义呢?和他永远留在这里不好吗?至少永远呆在一起……

深红色的金光闪闪的福克斯伏在哈利的手臂上哭泣,它的眼泪就像最灿烂的珍珠。它轻轻鸣叫了一声。

爱米丽突然想起在校长办公室里邓布利多说过的话:“它们的眼泪具有疗伤的作用……”想起她在《神奇动物在哪里》中寻找密室怪兽时了解的凤凰,她被挖走的心脏又跳动起来。

“哈利,一会儿就好了。”她怀抱着最后的希望轻声说,然后用左手举起魔杖指向里德尔:“我要和你决斗。”

里德尔惊奇地看着不自量力的小女孩:“你妄想战胜伏地魔吗?伏地魔已经终于把哈利·波特干掉了,你也要不自量力地向黑魔王挑战吗?”他狂妄地大笑起来。

爱米丽咬着牙点头,心里却很清楚:只要不让里德尔发现福克斯在做什么,只要拖到哈利伤口愈合——如果福克斯真的能救他——他们就可以逃跑。她尽量不去想两个受伤的人带着昏迷的金妮要怎样从伏地魔手里逃生,她告诉自己里德尔还只是个十几岁的男孩。

里德尔仔细地打量着爱米丽的脸,声音满含讥诮:“我知道你,和哈利·波特一样的可怜虫。金妮无数次向我倾诉过——离大难不死的男孩最近的女孩,而现在你就要和他死在一起了……”

他得意张狂地大笑着,突然叫道:“滚开,你这只破鸟!”里德尔用哈利的魔杖指着福克斯发出一道红光,但爱米丽控制着一块漂浮的石头挡下了,那石头炸成了粉末打在爱米丽脸上。

哈利的伤口不见了。福克斯轻盈地展翅起飞。里德尔小声说:“凤凰的眼泪……当然……有疗伤的作用……我忘记了……不过没有关系。”他举起魔杖,仍然盯着哈利额上的伤疤。“一个还是两个,对黑魔王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两个人加一只鸟,爱米丽左手里握着唯一的魔杖。她困难地挪了挪挡住哈利,眼睛盯着本世纪后五十年最可怕的黑巫师,为了念咒顺畅甚至不敢咬牙。

就在这时,福克斯迅速地扑扇着翅膀,又在他们头顶上盘旋起来。随即,一样东西落在了哈利的膝盖上——那本日记。

在那生死关头的一刹那,哈利以及仍然举着魔杖对峙的爱米丽和里德尔,眼睛都盯住了它。然后,哈利没有思考,也没有半点犹豫,好像他一直就打定主意要这么做似的。他一把抓起身边地上的蛇怪毒牙,径直把它插进了日记本的中心。

随着一声可怕的、持久的、穿透耳膜的尖叫,一股股墨水从日记本里汹涌地喷射出来,顺着哈利的双手淌到地上。里德尔扭曲着、挣扎着,双臂不停地挥舞着,嘴里发出声声惨叫,然后……

他消失了。啪嗒一声,哈利和爱米丽的魔杖掉在地上,然后一切都沉寂下来,只听见墨水仍然从日记本里滴答滴答地渗出来的声音。蛇怪的毒液把日记本灼穿了一个洞,还在嘶嘶地冒着黑烟。

爱米丽跌坐在地上,又触碰到受伤的脚踝,发出一声惨叫。哈利双手环住她,两个人都浑身颤抖。爱米丽用左手臂抱着哈利,眼泪喷涌而出,让她沾着泥的脸更花了。哈利在袍子上擦干手上的血迹,然后帮爱米丽抹干净了脸。爱米丽摸摸自己,抽噎着说:“别想嫌弃……”然后平生第一次亲吻了哈利的脸颊。

他们在那儿坐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相互搀扶着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伤到脚踝的爱米丽把半边重量压在哈利身上。他们慢慢捡起魔杖和分院帽,拔出了宝剑。一声轻轻的□□从密室那头传来,金妮开始动弹了。爱米丽靠在墙上,哈利把满脸泪痕的金妮扶过来。福克斯在入口处盘旋,等待着他们。

“没事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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