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闹哄哄的格兰芬多休息室的一处隐蔽角落,爱米丽从赫敏漫长激烈的拥抱里挣脱出来,打着哈欠缩在壁炉前。

“扣二十分,周二禁闭,隐形衣和地图都没暴露。”她向赫敏和罗恩解释道,“别教训我,赫敏……”

“我可没那么打算!”赫敏叫道,气呼呼扔下手中的大部头。砰一声,桌子颤抖了一下。“就算再……你也不该那么晚还不回来!我们都被你吓坏了!想想吧,外面那么危险!哦,上帝啊……”

“你该说梅林。”罗恩小声纠正。

赫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不重要。”她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看着窗外的哈利,“爱米丽,听我说,做坏事的不是你。我们已经和哈利谈过了,他也……他也……总之……”

罗恩在赫敏的眼神示意下把哈利推过来塞在一把扶手椅里面,正对着爱米丽。哈利低着脑袋,研究着衣服上的一块污渍,就好像能用无声咒清除它一样。

离他们不远处,弗雷德和乔治咕嘟嘟地熬着一埚魔药,他们计划把这种能让人长出羽毛的魔药掺进蛋奶糊里制成饼干。伍德在另一张桌子前面画魁地奇战术图,不停地叫安吉丽娜给他提出意见。几个刚钻出墙洞的一年级学生叽叽喳喳讨论着圣诞节的安排。空气里还飘着隐约的粪弹气味。格兰芬多的公共休息室永远挤满了人,过分热闹,此刻这个角落却陷入了寂静。

哈利猛然的抬头把所有人吓了一跳。他直直盯着爱米丽:“你有去霍格莫德的许可?”

爱米丽僵住了。她看着哈利碧绿的眼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赫敏震惊地瞪圆了眼。罗恩还没明白,他困惑地问:“什么?可是不可能啊……谁?”

哈利眼睛一眨不眨,里头盛满了不可置信:“你可以告诉我,你有别的监护人给你签字,或者萨拉还活着。”

但爱米丽沉默着,他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最后哈利说:“很好,我真是个傻瓜。”

他咬牙切齿,仇恨像毒药一样流遍全身,没有一根手指不在颤抖。他抓起放在一旁的隐形衣和魔杖,头也不回地爬上旋转楼梯。

“哈利只是一时没想明白,爱米丽。”赫敏坐在床上说。

爱米丽半靠着一团被子,面对墙壁,有一下没一下挠着克鲁克山的下巴。“不,他一点都没做错。”她闷闷地说。

“他会弄明白这些的,他会认识到你和——和小天狼星布莱克完全不一样。那些事和你没关系。……其实他早该……他明明应该比我们所有人都要了解你。”最后一句声音很小,却让爱米丽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攥了一把。

“可是……”赫敏又犹豫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得到霍格莫德许可表的?”

“当然是暑假里,学校的猫头鹰送来的。”

“……爱米丽,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爱米丽安静地看着深红色天鹅绒帷帐,过了很久才说:“如果我有什么事儿瞒着你,赫敏,你会生气吗?”

赫敏立刻想要回答,却想到了什么而闭上嘴。她隐蔽地瞄了一眼床头放的课本和厚厚一沓论文,最终说:“好吧,我明白了。”

毕竟,我也有事瞒着你。

“睡吧。晚安,爱米丽。”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爱米丽不断陷入一个又一个梦境,时而是摄魂怪腐烂的双手,时而是漫天冰冷的雪花,贯穿着谁绝望的呼喊。

她惊醒的时候天黑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克鲁克山在床角轻柔地打着呼噜,赫敏不在寝室里。胃咕噜噜地叫着,时不时一阵绞痛。爱米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

她迷迷糊糊穿着睡衣就下了床,打算到厨房去弄点东西吃。但在走下最后一段旋转楼梯前,她听到了公共休息室传来的说话声。

现在即便不是凌晨也一定到了半夜,休息室里没有其他人,因而朋友们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还要我说几遍,哈利!”赫敏压低声音,但仍能听出愤怒,“不要迁怒爱米丽!她和小天狼星布莱克无关!”

“我当然知道。”哈利恼火地说。

“你不知道——看看你做了什么?别忘了,她也是受害者。想想萨拉,想想你们在德思礼家过的十年……”

“别大惊小怪,赫敏,你好像误服了费力拔烟火一样。”罗恩不满地打断她,“哈利只是有点情绪激动。”

“爱米丽根本没做错什么,你却把她看成和小天狼星布莱克一类的人。”

“我没有!”哈利激烈地说。他喘了口气,瘫回扶手椅上。“我没有,赫敏。”

他艰难地寻找着合适的单词。

“我只是……难以接受。”哈利看了眼罗恩,“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之一。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但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喃喃地说:“那么多人。邓布利多教授,海格,韦斯莱先生,康奈利·福吉。从来没人告诉过我,我的父母是因为他们最好的朋友,爱米丽的爸爸背叛了他们才惨遭杀害的——从来没有人提到过。爱米丽向他们问自己的父亲时,他们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或者什么也不肯说。我早该想到。”

长时间的沉默。

“难以相信,爱米丽有他的霍格莫德许可。你们想过吗?那个叛徒、杀人犯、疯子,还指望成为爱米丽的父亲。他一定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一个教父,以及一个忠诚的朋友。

“我知道你的意思,赫敏。但是我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别再逼我了。”

哈利紧紧揪着扶手椅上的布料。他的声音与平时一点都不相同。

“你们不知道,他在那本相册里,我父母的婚礼上。”

他从一摞书底下抽出那本珍藏的皮面相册,把它翻开到某一页,朝赫敏和罗恩推过去。

那两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在詹姆和莉莉的婚礼上拍的照片,他俩春风满面,容光焕发。但哈利想让他们看的不是这些——

站在一旁的,他们的伴郎,正快活地笑着。他十分英俊,五官立体,稍长的黑发垂到肩头,显出几分不羁和散漫。

但赫敏和罗恩看着他,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梅林的胡子啊,爱米丽与他如此相似。甚至说看到爱米丽就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他。

罗恩和赫敏忽然有些理解了些哈利的感受,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

“好吧。”赫敏拙劣地换了个话题,“下午你不应该冲动跟去霍格莫德。”

哈利离开三把扫帚后任何地方都没再去,直接回到霍格沃茨,在宿舍里待了一下午。赫敏和罗恩尝试劝告他冷静,但他根本没听。直到傍晚他们才意识到,爱米丽还没回来,而日落后霍格莫德会有摄魂怪!

赫敏不顾任何人反对,去报告了麦格教授。好在她把活点地图瞒下没说。上一秒钟还满腔恨意的哈利心飞快下坠,他来不及思考就披上隐形衣,趁没人注意,溜出了格兰芬多塔楼。

“即使有教授们,那也太危险了。你不能离开城堡……”赫敏还在絮絮叨叨。

“危险?”哈利突然站起来,“你的意思是我只能窝在学校里,任由害死我父母的叛徒逍遥法外?”

“哈利,听我说,”赫敏慌张地跟罗恩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想到他又提起了这件事,“我们不是在谈这个。下午我们已经对你说过了,最要紧的是,你不能做任何傻事。”

“比如什么?”哈利问。

“比如去找布莱克。”罗恩一针见血地说。此事上他和赫敏意外地有默契,大概是排练过了。

哈利什么也没说。

“你不会的,是吗,哈利?”赫敏问。

“为布莱克……小天狼星布莱克送命不值得。”罗恩说。

哈利看着两个朋友,他们似乎又一点儿也不理解他。

“你们知道每次摄魂怪离我太近时,我就会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吗?”

罗恩和赫敏摇了摇头,面露惧色。

“我听到我妈妈在尖叫,在向伏地魔哀求。如果你们听到自己的妈妈被杀死之前那样惨叫,你们也不会很快忘掉的。一旦得知有个据说是她朋友的人背叛了她,让伏地魔来追杀她——”

“你做不了什么!”赫敏惊慌地说,“摄魂怪会抓住小天狼星布莱克,把他送回阿兹卡班的——这是他活该!”

“你听到了福吉说的,那家伙不像一般人那样受阿兹卡班的影响。那儿对他来说并不像对别人那样,是一种可怕的惩罚。”

“那你想说什么?”罗恩问,显得非常紧张,“你想——杀了他或怎么着?”

“别说傻话,”赫敏说,语气十分恐慌,“哈利不想杀谁,是不是,哈利?”

哈利又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他只知道一点:小天狼星布莱克逍遥法外,他却无所作为,这几乎是他无法忍受的。

“马尔福知道,”他突然说,“还记得他在魔药课上是怎么对我说的吗?‘如果换了我,我肯定要复仇,我会亲自去追捕他。’”

“你要听马尔福的,却不听我们的劝告?”罗恩气急败坏地说,“听着……你知道小天狼星布莱克下手之后,小矮星的妈妈得到的是什么?爸爸告诉我——梅林爵士团一级勋章,还有小矮星的一根手指头,装在盒子里。那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大的一块遗体。那家伙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哈利,他非常危险——”

“马尔福的爸爸一定跟他讲过,”哈利说,没有理睬罗恩,“他就在伏地魔的核心团体中——”

“说神秘人,行不行?”罗恩气呼呼地插话。

“——所以显然,马尔福一家知道小天狼星布莱克在为伏地魔效劳——”

“——而且马尔福很乐意看到你像小矮星那样被炸成一百万块!清醒一点儿吧。马尔福只希望你在魁地奇比赛之前就把小命送掉。”

“哈利,求求你,”赫敏说,眼睛里泪光闪闪,“求求你理智一点儿。想想爱米丽,她的处境该多艰难。布莱克做了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但是不要——不要冒险,那正中布莱克的下怀……哦,哈利,如果你去找他,那正好让布莱克占了便宜。你爸爸妈妈不希望你受伤,是不是?他们绝不会希望你去找布莱克!”

“我永远也不知道他们希望什么了,就因为小天狼星布莱克,我从来就没跟他们说过话。”哈利断然说道。

一阵静默。

“喵。”

克鲁克山从楼梯上轻盈跃下,路过时蹭了蹭爱米丽的腿,消失在旋转楼梯下面。

“克鲁克山,你醒了!”赫敏小声叫道。

“把那只猫弄远一点儿,斑斑在我口袋里睡觉呢。”罗恩往一边缩了缩。

楼梯上。爱米丽活动活动站得僵硬的腿,轻手轻脚回到宿舍去了。

在温暖的帷帐中,她睁眼听着壁炉里木柴噼噼啪啪的响声。霍格莫德买的滋滋蜜蜂糖在嘴里化开,弥漫出不知是甜是苦的滋味。

Haveaniceday?

……

这究竟是同一个人的不同两面,还是真相和它朦胧的倒影呢?

他人看见的是漫漫黑夜,我看见的是光和影的交织。

这究竟是一个谎言,还是被尘封的过往?

温和的老人的话语重新在耳边响起:“孩子,你需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听到赫敏翻动羊皮纸的声音,和一句轻轻的“晚安”。

晚安,爱米丽。她也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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