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铮虽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正经导演,但受到身边人的耳濡目染,多少也知道叶笑羽和谢郁宁之间的关系。

他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嗯,是。”

到这个地步,就算他再直再预料不到,也该明白谢郁宁这是有备而来。

陈铮不吭声,安静地等着对方继续问。

他本想着谢郁宁肯定要就这个掰扯些诸如“叶笑羽五年不演戏,真的不考虑我看看?”或者“陈导应该识得大体,我和他之间怎么选再容易不过。”等等针对性鲜明的问题,但包厢里安静得久久没人出声,直到服务员上菜才打破了这一番沉默的寂静。

陈铮从面前的茶杯中抬起头,看见谢郁宁眉头微皱地看着窗外,手背托腮,整个侧脸显现出一种不寻常的忧郁。

很久后,谢郁宁才端起茶杯,敬向陈铮:“既然这样,我也不能逼陈导了,祝你们...拍摄顺利。”

茶杯一放下,谢郁宁就从位置上站起来。

陈铮跟着起身,客气道:“承蒙谢影帝厚爱,希望以后能有其它合作机会。”

借着握手的机会,陈铮和谢郁宁靠近了不少,他能看见对方嘴边的浅得一闪即逝的笑意,也察觉到了对方比初来时变差了的脸色。

陈铮皱眉,礼貌提醒:“你的脸色...”

话没说完,谢郁宁就有些站不稳似的踉跄了一下,多亏陈铮反应及时,将将把他扶住,但谢郁宁飞快甩开陈铮的动作还是把他吓了一大跳。

谢郁宁脸色比刚才更差,但尽管他面色冷漠,也依旧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了解释:“对不起,我...我不是很习惯和别人接触。”

陈铮依稀想起有些媒体对谢郁宁进行过的访问,记起他在某方面的一些习惯,于是了然地收回手,并不在意:“抱歉,也是我思虑不周了。”

眼看着他的脸色和状态越来越不好,陈铮识趣地没再说话。

......

那顿邀约虽然不欢而散,可对于陈铮这个只专注于自己作品的导演来说,除了意外和不解,他很难再产生别的情绪。

“我就是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我这个本子筹备这么久都没见什么大咖来光顾过,现在紧着拍摄前几天,突然就被谢郁宁看上,感觉很没道理。”程祯思虑片刻,和叶笑羽说道,“而且你知道这个本子前期也有别人考量过这个男主角,但跟其他人的一比,谢郁宁表现出来的就不是一个想争取角色的人会有的态度。”

相反,就好像是在导演面前随便问问,挤得掉就挤,不行的话也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态度。

陈铮扶了扶眼镜,正色道:“总之我先提醒你注意下这个情况。”

“嗯。”叶笑羽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等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陈铮犹豫着又拦住了他:“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但是既然你们认识,有件事我还是觉得跟你说下比较好。”

叶笑羽收东西的动作停住,疑惑地侧头:“什么?”

“谢郁宁的状况好像不太好,脸色和精神状态,都很虚。”

叶笑羽:“...我知道了。”

江北北开着保姆车在外面等他,一接上人就开始往回开。

叶笑羽关上驾驶位和后排的隔音帘,面无表情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嘟”声响了十几次,电话那头才像是极不情愿般地接通。

“有事?”

温时年冷漠的声音传过来,平白给叶笑羽又惹了一通火。

他压着嗓音,听得出来是在生气:“你有准时带他去看医生吗?!”

“...”对方似是心虚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这几个月没有,他不肯...”

温时年话没说完,叶笑羽脸却已经黑了一半:“他不肯你不会压着他去?这是能让他任性的时候吗?!”

温时年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如果换作平常人,那对方迟早就是被教训的下场,可偏偏这个人是叶笑羽!

念及彼此都关心的那个人,温时年压着气,却忍不住和叶笑羽针锋相对:“如果不是你刺激他,他又怎么会这样。”

“温时年,麻烦你搞搞清楚,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种话?”

......

叶笑羽当时刚毕业,市场动荡的不可抗力导致他败了自己和叔叔的一多半家产。虽然叶之昂从没和他计较,但因为责任心过分强而给他带来的压力还是让他对止损补空这件事尤为上心。

也正是那个时候,叶笑羽被旭日炎阳的星探挖掘。和后来的谢郁宁一起,凭借出色的外貌和学习能力,成为了旭日炎阳一代男团的预备役。

这个玩票性质的男团仅仅维持了三个月,一经解散,两人便迅速从偶像转型演员,在同期新人里,表现优异,很快就红了起来。

变故发生在一场庆功宴上。

出道满一年的叶笑羽和谢郁宁先后在上架作品中大红,又恰逢公司给他们换了一个业内堪称人脉大牛的经纪人。

既是为了迎接这位新加入旭日炎阳的经纪人,也是为了鼓励转型顺畅的两人,公司为他们办了一场小型庆功宴。

但这个新经纪人表面做得手腕玲珑,人脉广深,实际上却也做一些不清不楚的事情。

叶笑羽和谢郁宁两个才二十出头的少年,没接触过那些脏事,却又对前途抱有极大的希望。

这种既干净又纯的状态,简直...太好拿捏。

两杯加了料的酒,当着公司上级和投资商那么多人的面递到两人眼前。

酒喝了一口叶笑羽就有所察觉,可尽管他机敏地为两人换掉酒杯,可该等着他们的东西还是在等着他们。

原本给他们两人的酒杯里都加了料,但新来的经纪人心思重得可怕,在叶笑羽提出换酒后,更是下作。

经纪人晃着手里的酒杯,声音虽然低得只有叶笑羽能听见,可态度却是极其轻佻:“小叶,这可是曾总新开的酒,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这样吧,只要你们中有一个人干了,咱们这趟就算了事,回头放你们俩小朋友去好好吃东西怎么样?”

两个人什么背景都没有,在圈子里摸爬滚打靠得只有公司和经纪人。

受罪的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已经是万幸,叶笑羽当时就喝光了杯子里的酒,遮掩着替谢郁宁拿了一杯新的。

干净的人永远,可脏的人哪里就会因为一句话就不脏了呢?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被新酒,原来也不干净。

话说得好听,可最后因为经纪人一己之私而被强买强卖的,到底还是一个不少。

叶笑羽强硬,当晚就把意图不轨的资方揍进了医院,顶着一身狼狈找到谢郁宁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谢郁宁惊慌过度,纵然在危机关头被温时年救下,可不轨之人的恶意曲解、精神施压还是让他性格大变。

“呵,装什么纯,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你当自己是别人的朋友,可人家怎么对你,那杯酒可是他亲手递给你的,我这间房,也是他和你们经纪人商量好了替你开的。”

“谁都不会考虑你怎么想,也没有人会把你放在心上!”

高压下的引发的人格障碍。

以为被最信赖的人背叛的恐惧。

就连原生家庭带给谢郁宁的心理异端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彼时的他简直比肥皂泡还要脆弱不堪。

而当时趁虚而入的温时年,成了谢郁宁失去叶笑羽后,心理极端状态下最后的寄托。

......

思绪回流,叶笑羽声音仍不见放缓:“我心甘情愿的退让,不是你不好好照顾他的理由!如果你不行,我不介意对他用强硬手段,也不会那么好心地帮你隐瞒当初的心怀不轨。”

温时年哑然,片刻后声音颓丧道:“我会照顾好他。”

挂掉电话,江北北也差不多一路开回了叶笑羽的别墅。

途径A大的时候,叶笑羽又给中间人打了电话,毫无意外地得到“毛孩子很难被找到”的回复。

找幼崽这件事变得几无进展,大概率也是叶笑羽意料之中的情况,于是他没再多加关注,而是更认真地投入了《孤舟》的拍摄中。

由于剧情使然,《孤舟》几乎全程都是高强度场面,费体力、费脑力、费情绪,对演员来说是很大的消耗。

但好在《孤舟》是现代戏,拍摄组的大部分取景都在北淮本市,满足通勤条件的叶笑羽可以每天回家,也算是辛苦中难能可贵的惊喜。

在正式开拍四五天后,剧组氛有条不紊地步入正轨,叶笑羽也迎来了他的第一段夜戏安排。

凌晨一点多,江北北把叶笑羽送回家,未免江北北回得太晚,在大门口叶笑羽就开始催着她停车:“把我放这就行了,几步路的功夫我又不是进不去。你赶紧回家睡觉,明天下午再过来接我。”

江北北脆声应好,听话地把叶笑羽放下来才开车走。

揉着疲惫的双眼,叶笑羽迷迷糊糊地开门回家。

两分钟后,一脸无奈地看着门口鼓起的毛绒绒。

那些让志愿者头疼的毛孩子里,有一只自己找回来了。

叶笑羽双手插在羽绒服外套里,迷糊的神色变得清明了一些,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口抖动短尾巴的球,险些被气出笑来。

两周前离家出走的安哥拉因崽兔,此刻像怕冷似的蜷在大门和围墙的角落。

明明闭着眼在睡觉,却还怕饿着自己一样,在睡梦里慢慢悠悠地啃牧草。

它背来的小包裹已经散开来,胡萝卜和牧草滚了一地。

叶笑羽嘴边扬起一抹坏笑,轻手轻脚地把包裹和一地的杂乱都收了起来。

睡梦里啃完一根牧草的因崽兔下意识地吧嗒嘴巴,却再不像之前那样有别的牧草能补充过来,于是像个深沉的哲学者一样,开始迷糊思考“谁动了我的牧草”这件事。

大约在地上爬了几分钟,比身体先苏醒的大脑开始给了兔崽子提示——醒醒,你哥哥回来了。

于是在隔几周不见,兔毛长得比原先更茂盛的脸盘里,叶笑羽看见了它眨巴的一双湿润眼睛。

不等叶笑羽上前弯腰抱它,弹跳力惊人的兔子就已经几步助跑奔到了他脸上。

“咔!”

是兔子门牙磕在嘴唇上的声音。

叶笑羽:“......”

兔崽子长大了,是时候该揍一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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