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和白玉堂此番中招可算毫无知觉,甚至于脑子里如以往一般接收了那身体原主的记忆,两人都还以为是一场梦。只是,当睁开眼睛看见那明显是“梦中”而不是家中的天花板的时候,这两人在经历了呆滞和迷茫后,终于不得不承认这是又穿了。
好久不穿,还真是不大适应。
展昭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见木质床顶,纱质床帐,一激灵,直接清醒。
这一下子扑棱坐起,头撞在床柱,砰的一下,听着都好疼。
不能怨他这么激动。
看见那天顶,他就知道自己这是又穿了,可是脑子里那信息着实叫人崩溃。
现在,自己是一只神机营杀手,武力值在这个世界号称天下第一。
这其实没什么不好。
龙组夜煞也做了一辈子,杀手这行当其实并不如何新鲜。武力值天下第一这种事情带来的不只有麻烦,一定还有便利。
不好的是……养大他的那个人。
啊这当然不是说那人有什么虐待养子非打即骂不给饱饭的暴君行径或是养成正太之后父子年上的怪蜀黍行径,何况后一点就是那人有心想也无力做。
那人名为魏忠贤,是一名权倾朝野的……太监。
魏忠贤这个名字,无论在正史还是野史里,都分外响亮,无一例外地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正史上,这货是著名的木匠皇帝明熹宗一朝的司礼秉笔太监,号九千岁,权倾朝野,专政篡权。熹宗专于木匠活,不喜朝政,渐渐被架空成傀儡还自得其乐,魏忠贤装作忠于帝王,却大权在握横行朝野鱼肉天下百姓。
而在野史里,除了以上的那些,或许还要加上什么例如魏忠贤其人身怀绝技武艺超群出神入化,外加什么宝藏传说、子嗣传说,不一而足。
展昭觉得,自己穿越的,估计是个野史。
嗯,你问为什么?
其实很简单,正史里,一般不会有内力这种东西也少有什么谁谁武功天下第一的说法。
再就是个比较偏门的知识储备。魏忠贤迫害东林党人,清洗朝堂,史称“六君子之狱”,这件事情展昭是看过史料的,记得里面是有个姓顾的,却并不叫什么顾宪成,而是叫做顾大章,字伯钦。
所以这个有着被迫害的六君子之一的顾宪成的世界,基本上可以排除是正史世界了。
再就是历史上的顾大章,后来是引疾归乡,自缢而亡,而不是受了迫害一路逃亡……当然这有可能是正史又弄了遮羞布,但是再怎么遮羞,这臣子名字一般都不会遮掉的。
大概判断出自己所在的世界的概况,就需要思考一下当下的事情了。
此时,顾宪成逃亡中,六君子之中杨涟的女儿杨冬晴带着顾宪成的孙子顾仁愿及顾宪成官印东躲西藏逃到醉月楼,被老鸨花姨救护收留。
而一路追杀他们的,正是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份,名为叶红影。
顾仁愿小公子身边有一个顾家家仆马尚飞,是个厨子。这人护着小公子还有顾宪成官印,踏上的是寻找袁崇焕的道路。历史上的袁崇焕对魏忠贤并不是这般有压力,甚至历史上的袁崇焕为了讨魏忠贤欢心干了不少丢份儿的事儿,于是这又是一条非正史的佐证。
也就是说,这个正在发生的事件可以看做一个游戏,主角是顾仁愿,队友是杨冬晴、马尚飞、花姨,目标是抵达袁崇焕NPC处交托官印并说明事件,而路上作为阻碍的,首推大BOSS魏忠贤。而大BOSS之所以是大BOSS,就是说明除了开场动画结尾动画外加偶尔出来打个酱油串个场拉个仇恨,这BOSS是不会经常出现的。
于是平时阻拦主角队的任务,就落在了叶红影这个……高级精英怪的身上。
而作为一个最终会变成主角队队友的高级精英怪,展昭感到压力很大。
刚刚不慎记起了文姐拽着他看过这片子,虽然文姐最后也没坚持看下去,但是他们还是坚持翻完了剧情简介。
这个叫叶红影的,会在一次意外中失忆变了白痴,随后被主角队诸人帮扶,直到恢复记忆后,彻底洗白了进了主角队。
……
——二师父,这真的是我的意识碎片而不是您的吗?!
……孩子你忘了,你二师父也是你的碎片来着啊……
此前已经有了反叛魏忠贤的心思,叶红影却在一次救护主角队的行动中重伤。顾仁愿和马尚飞找到药喂了他,谁想叶红影失却记忆忘却武艺变了一张白纸。这白纸十分神奇,虽是不记得武艺,在文学上却是接受能力极强,堪称过目不忘。诗词歌赋只消听一遍,便能复述;看一遍,便能默书,教书先生十分震惊,视其为最杰出弟子。
而最神奇的是,一旦有人吟诗作对,叶红影就有几率回忆起某些武功招式。
展昭果断觉得这是个玄幻的世界。
后来因为二把手太监厉公公逼迫,叶红影和师傅战天云生死决斗,叶红影失忆却也不愿意下杀手,战天云在此战之后为叶红影留下的一封书信,成为了将叶红影彻底逼去主角队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后血刀与叶红影皇城决战,血刀连败,第三次终于死于叶红影剑下。魏忠贤失了血刀,丢了叶红影,又受了厉公公背叛,下狱自杀。厉公公成为了新的大太监,劝动新帝崇祯,将袁崇焕下狱。主角队心灰意冷,就此隐居不问世事。
此刻,正是皇城决战前夜。
其实展昭不觉得这皇城决战有什么正式,而且按着文姐的说法,皇城决战就像是紫禁之巅一样,是个专有名词,不过一个对的是戚顾(戚少商和顾惜朝),一个对的是西叶(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而什么血刀姜遥北,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武力值勉强算高的泼皮无赖罢了,怎么能当得起这样的专有名词。
展昭虽然觉得文姐这话说得有点太打击那姓姜的,但是到底还是事实,也没什么可反驳。
第二天的决战,实话说,展昭并没放在心上。血刀根本算不上对手,这不是对敌人的蔑视,而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那血刀姜遥北,尚且还当不得被叫做他的敌人。
重点有两个。
第一个,怎么才能诈死得顺利一点。
展昭真心不想和血刀打个看上去势均力敌难解难分最后与他同归于尽,但是暂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第二个,怎么摆脱杨冬晴。
经历太多生死难关,这叶红影和杨冬晴俨然变成金童玉女,而展昭不想再负一个卓文君。
所幸这俩人还没结婚,迄今为止也不过是互明心意没有更深一步举动,这时候要是跟她说清楚断了关系其后他展昭就可以放心地天高海阔祝她幸福了。
问题是时间。
决战前夜提出分手什么的,明天诈死什么的,真的不会……被记住一辈子么。
若是决战后再说……难道还要他拖着一口气直到分完手再死?可是这样子被记住一辈子的几率会更高吧!
怎么才能孤身一人离开这个队伍,顺便再分个手呢……
难道不死?问题是活着的话,人际关系太复杂了。
展昭望着窗外月色,叹口气,披衣翻身上了房顶,吹冷风思考解决办法。
思考了一夜,展昭最后还是决定——
壮烈的死不如艰难的活着。
其实主要是因为之后多年还要行走江湖踏遍尘世游山玩水,到底做不了隐形人,与其之后要改名换姓东躲西藏,倒不如……堂堂正正和杨冬晴分手。
反正此界天纲调皮得很,并不在杨冬晴身上,反而在叶红影身上。
或许……这是作为游走于黑白两界之间的间谍精英怪的好处?
第二日一早,诸人看着这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叶红影,都有不一样的感觉。
顾仁愿这孩子对叶红影一向很好,这时候也是第一个扑上去打招呼的。
若是往日的叶红影,会回一句“你也好”之类的,最多也就是站着不动任他扑。而这一日的叶红影,却是伸了手,温柔地抚着他的头,“仁愿起的好早,昨日那诗经小雅篇可记熟了?”
顾仁愿抬头,便陷进了那一双温暖瞳眸。
如三月春阳映进心头,全身都是暖洋洋的,从里到外都很舒坦。
仁愿开心地抱着叶红影的腰,“记熟了,不就是那篇鹿鸣么,你听着: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稚童的声音飘在这清晨的庭院里,清脆,还带着些绵软。
这般干净。
展昭听着这声音,脸上的微笑一直未曾散去。这个空间中,最值得在意的,就是这个孩子。
和芸瑞一般的可爱,却是更加的聪慧。在文才之上的天赋,堪称万中无一,根骨也可,仔细教导定能成为不错的武林高手。
端得看,这孩子要怎么选择。
只不过不论他如何选择,过个几年,都不能一直厮混在这女人堆里。
这般聪慧的,不该变做第二个贾宝玉。
展昭想过带着这孩子,就像培养芸瑞一样。可是他也知道,想带走仁愿,不容易。这一群女人对仁愿太好,而这般溺爱,都是不愿意放手的。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要做的,是……解决杨冬晴这个女友。
嗯?你说不对,展猫咪忘了决战这档子事儿?
你错了,决战什么的,从来都不在这猫崽子担心的范围里啊!
杨冬晴马尚飞和花姨众人看着叶红影那抹笑,忽然间意识到,这个叶红影,怕是再不会是那个呆傻单纯的家伙了。
“你……恢复记忆了?”杨冬晴第一个问出声来,其他人都屏息等着叶红影的回答。
展昭抬了头,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润,“走吧,先去吃早饭,等到事情结束了,我会告诉你们你们想知道的。”说着,将仁愿抱起,径自往前厅去了。
顾仁愿抱着展昭的脖子,笑得开心,其他人互相看看,也只得跟在后面。
当下最重要的,是从皇城决战中,活下来。
决战当场。
大殿之前,两只石狮威武张扬,静立门前,守卫着这属于皇家的荣耀和辉煌。
石狮面前,两人静立。
叶红影一身的黑衣滚了红边儿,手中执着一柄剑。
剑鞘漆黑,柄也漆黑,除却剑穗儿鲜红,便只剩了裹鞘的红线做为点缀。
姜遥北一身天青锦袍,手中,却是一柄大刀。
刀没有鞘,刀身雪亮,隐隐的竟似有红光窜动。
展昭没有先动手,只是站着。
即便失了巨阙,却并不代表展昭不再是展昭。
展昭的剑法,展昭对剑的领悟,无人出其右,就连悟了先天剑意的白玉堂也不能。
何况只是一个姜遥北。
所以他不急。
他已经决定要利利索索的赢,便不会留手。
姜遥北到底是等不及冲了上来——他看不见对面那人身上的破绽,尽管那人只是站在那里,连剑都还没有出鞘。
展昭看着那人冲过来,心念电转,决定不出剑了。
场下的人只见了叶红影侧身一让,贴着冲过来的那人沾身而转,握着剑鞘的左手未动,只拿右手在锦衣的那人右手一掐一捋,那人的刀已然握不住掉落在地,再一折,那锦衣的就已经被反拧着胳膊别了腿,跪在了地上。
“我不喜欢杀人,但是你却是个麻烦,这一身武艺力气,我今日替你散了,你好生去做你的商人,自可一生平稳,顺遂安康。若是不肯,欲重拾武艺,却是不可能了。”展昭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在那人胸前肩上颈后几处拍过,那人便软绵绵地委顿在地,明显还有呼吸,却连再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所有人都惊呆。
叶红影是天下第一的杀手,但论武艺却不至于到如斯地步,简直……已经要超越了武艺的范畴。
血刀也是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败在他手上,却不过这般轻松。
展昭手腕一翻,那掉落在地上的血刀悬在掌心上方三寸,被震成碎片散落在地。
“这刀饮了太多无辜鲜血,怨气横生,不如毁去……本座答应,送尔等往生。”
碎片上的血气丝丝缕缕窜出,在空气中一转,现出一个个虚渺的影子,冲着展昭拜了一拜,俱都散去。
展昭一甩袖,异象散去,左额的红纹也淡下去,直至看不见。
这血红图样,是他法身尚且太过虚弱的印记。
纵然已经吸收这些碎片,距离当初的那个伏羲,到底还是差了太远。
展昭为人,至诚至性。
所以一般情况下,他都坚守以诚为立身之本。
此番也是如此。
于是当一群人保持着梦游状态跟着抱着仁愿的展昭出了皇城门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今日受到的惊吓绝不止这些。
“你不是红影。”杨冬晴纠结一路,最后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我知道这个人是他,但是灵魂不一样……红影他虽然也很厉害,但是,没有这么强。”
展昭不得不感叹,果然最亲近的人总是最先识破的人。
“我不完全是叶红影。”展昭很庆幸这次的情况没有在卓文君那里那么糟糕,“叶红影是我的一部分,我是展昭。”
“展昭?”顾仁愿在展昭怀里抱着他的脖子,“这名字我知道,传说是北宋时候很有名的大侠,是包大人的打手,可厉害了!”
“厉害的是包大人和先生。”展昭柔和了神色,“那两人都是很值得敬重的长辈,一生只为这天下苍生,所以在他们身边,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力量,并愿意为他们所用。”
杨冬晴在乎的却是另外的地方,“你说,他是你的一部分,现在你在这里,他呢?”
“叶红影之前损伤甚大,撑到我来,已经很不容易,他最后的心愿,是你能好好活着,活得幸福。叶红影已经投胎往生,来世会是个干干净净的孩子,这是他的夙愿,我替他完成。”
之前承载着那块软糖的盘子已经干干净净地去投胎,不出十年,又会是个才华横溢的少年。
或许有治世之才,或许有鸿鹄之志,但到底,都已经是与“叶红影”无关的事。
杨冬晴身子一晃,花姨手快,赶紧将人揽住,才免了那女子跌倒。
“我展昭到底不是叶红影,却也欠了你,但有所求,凡我力所能及,无所不应,只是……我无法再把他带到你面前。”
顾仁愿将头埋在展昭颈间,聊作安慰,“你不要愧疚啦,杨姐姐她还有我们,你……你也可以和我们在一起。”
“我该离开。”展昭拍着顾仁愿的背,“在她能接受这个现实之前,我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但是你若是想见我,可以到京中太白居,找掌柜的,说你要找一个叫展昭的人,他会告诉你怎么见到我。”
“为什么不能直接见你?”顾仁愿扁了嘴,很有些不满,“为什么只有那掌柜找得到你,我就不能?”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而那掌柜的,在这整个江湖都有消息来源。今日决战之前,我在太白楼找那掌柜的见了一面,送了他点儿东西,作为交换,他的这些店子,都可以成为你找到我的鸽子。”
展昭作为交换的,不是别的,正是全国连锁的经营管理理念和北宋时候展家整理出的管理经验,这东西搁到什么时候都是真正的无价宝,掌柜的不只许了他这信鸽功能,还给了他印信,在全国的分店,凭此印信,不仅食宿全免,还可在每家店上支出一笔不小的银子。
“可是鸽子寿命都不很长……”顾仁愿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被截获的信鸽,那些鸽子不是被飞箭所杀,就是死于刀下。
“所以我只给你十年的时间。”展昭把顾仁愿放下地,自己蹲身,与他平视。
“十年,若你不找我,之后也不会再找得到我。我只等你十年。”若是十年后你还未曾找我,再学什么,却也来不及了。况且在这个世界孤身一人,十年足矣。
这个世界,没有需要自己撑着的卓文君,自己也没必要孤单地坚持活着,何况这身体,也不过撑得住十年。
十年之后……大明朝国力衰微,战乱将起,自己无牵无挂也不愿见生灵涂炭,不如归去,省的插得不该插的手,乱了这世界的命数。
展昭那日说完,便离了那一群人,孤身上路。
江湖路便是再混乱艰难,他也已经走了够久,也够熟了。
在江湖上,听说魏忠贤被杀,袁崇焕被下狱,东林党平反,忠义之后各自领了赏银封号离了朝堂,就此失了音讯。
如此便是三年。
第三年上,杨冬晴带着顾仁愿找到正在江南水乡乘船垂钓的展昭,请展昭指导他。
那个女子望过来的眼神,已经没有了爱恋,只是对朋友的信任。
展昭看着长大许多,却仍旧那般聪慧可爱的仁愿,笑着点了头。
展昭从此开始教导顾仁愿,无论文治武功,但有所授,绝不藏私。
顾仁愿领了展昭赐字忠清,这字里寄托的希冀,简直不能更明白。
他的爷爷一生忠于社稷为官清廉,这份家族的傲骨,他定不会有所辜负。
又是两年,杨冬晴的婚礼上,展昭携仁愿出席,看着那女子一身大红,锦绣盖头,牵着绣球,走向属于她的幸福。
彼时那一群人大都淡了心思,过上了半归隐的生活。朝堂虽然中兴,但到底内忧外患太多,这些人又经历过那一番大起大落,失了再去争那些高下的心思。
如今杨冬晴也嫁了人,单身的,只剩下这叶红影,还有尚小的仁愿。
这一群人到了如今,算是彻底的过上了普通人的日子,和那些腥风血雨、江湖朝堂,都没了关系。
只除了仁愿。
顾仁愿的人生,还有太多的可能。
展昭守了仁愿七年,期间自己所知堪称倾囊相授,凡有所问,无有不答。
七年后,这叶红影的身体,旧伤旧毒再压不住,皮囊崩溃,就此归去。
他的尸首,仁愿按着他的要求烧了,抛洒在了常州武进的一处乡野之地。那是展昭未能埋骨之地,是江南展家煌煌家业兴起之地。
顾仁愿记得展昭曾说,这是他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
师父,我送你回家了,愿你……安息。
没过几年,大明国破,崇祯帝自缢。南都败后,顾仁愿仰慕文天祥和王炎午的为人,更名顾炎武,弃了旧名,独留了忠清这个字。
此后一生,半世颠簸,辗转险地,一心为国,纵死不屈。
到最后,他都对得起自己这顾家人的傲骨,顾家人的清白忠义。
时值1948年末,解丨放前夕。
白玉堂坐在飞机上,安安静静。
身侧是和自己一样的将领,对面的桌侧,坐着的是仍旧忙着公务的蒋委员长。
自己现在,是玉入口党高级将领,杜聿明。
从1924年入了黄埔军校,毕业后受□□赏识,曾奉命探访已陷入昏迷的孙中山,筹备河南军校,后因为玉入口星星分裂问题回转,受命留在北方,守护孙中山灵榇,其时任补充营营长,驻守西山碧云寺静宜园。
那是最安定的一段日子。
其后,北伐战争爆发,整个中国都乱了,和日本人打的仗也不知道有多少,大大小小,红色的血都干成了褐,死的人越来越多,却看不见曙光。
1937年,玉入口军第一个陆军装甲兵团建成,杜聿明委为第一任团长。“八·一三”淞沪抗日时,他率领装甲兵团第一营的二、四两连,坚守在上海汇山码头协同步兵,阻击企图登岸的日军。
死在日本人手上的同胞已经太多,国仇家恨,一起涌上心头,化作手中的机枪大炮,两方照面,便是不死不休。
日本人欠了太多条命,就连后勤兵手上都不干净,自己同胞的仇,他们做军人的若是都不能给报,还有谁能?
浑身浴血,为的,不过是告慰英灵,不过是叫来犯者血债血偿。
中国人被逼到不得不反抗的时候,骨子里的血性,从来都带着些同归于尽的意味。
1938年12月,党内第二百师扩编成新编第十一军,从湖南湘潭移驻往广西全州,杜聿明被任命为副军长。不久,这只队伍的番号又改为第五军,杜聿明升任军长。该军是玉入口党正文广付在抗日战争初期成立的唯一机械化新军。杜聿明训练着这一支队伍,感觉,就像是看见了久违的曙光。
尽管那曙光,熹微得,几乎看不分明。
1939年十二月,与日军在昆仑关一役,先负后胜,史称昆仑关大捷。
史料只道日军损失空前惨重,却不记得他玉入口军,死了多少热血儿郎。
无论是什么党派,在那个年代,肯冲上战场,为的不过是自己的国,自己生长的这个天下。何必分什么党争派斗,到头来,日本人被赶走,中国人得以生存,以胜者的身份在这片生活了几千年的神州大地上继续生存繁衍,这就是最重要的。
可是那个时候的局势,到底是叫人不能这般洒脱。最终掌握大权的是谁,很重要。胜者为王败者寇,中国自古以来,在正文权问题上,就没有什么两全。
这争斗,一旦涉及天下,定是你死我活,一山不容二虎。
玉入口军一直撑着与日寇争斗的正面战场,用的是最精良的武器最精锐的士兵,拼的是命,是五千年来血脉中沉淀着的血性,为的是叫这大地恢复过往荣光,万国来朝,安享盛世太平。
哪怕这太平盛世,要他们的骨血来浇铸,他们也心甘情愿。
这是那一个时代中每一个参战的军士的觉悟,与党派无关。只是作为一个中国人,对于这个国家,对于这片土地,最根本的濡慕,最原本的归属。
这是我的家,生存的是我的家人,我要保护她。
多单纯的想法。
稚子之心,赤子之诚。
正是有这些人,这些想法,才有历尽磨难未曾断绝的泱泱华夏,才有今天。
为那家国天下拼搏的,不都是生长自这片土地的子民,何必分什么党派,在与外敌搏斗损伤殆尽之后,还要自己与自己的兄弟姐妹搏杀?
但是,他们这些身在其中的,又有什么办法?两虎相争,他们充其量是这地盘上的草木生灵,之后由谁来主宰,又有什么选择?
从来没有。
在替代英缅军防与日军作战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些人的热血,只是为了民族,而站在最高点的人,却不得不思量自己这些人热血之后的归处。
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这是他们一直所坚信的,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没有战争会一直打下去,总有一方胜利,一方落败。
抗日战争结束了,中国胜利了,可是这些为这胜利付出了的人们,却分属于两个阵营,一个是资丨本丨主义,一个是社丨会丨主义。
而当内战结束,胜利的那一方必然会得到他们应得的荣光,这毋庸置疑。
可是失败的那一方呢?他们输掉了内战,也势必将会输掉那些原本应得的荣光。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来书写。
可是他们这些为了家国牺牲了青春热血,换来了伤痛、残疾、甚至是死亡之后,竟也要去面对这样的结局么?
付出之后,最终收获的是冷眼。若是借了别人钱财,也便罢了,最多是当被什么咬了一口收到个教训,可是,他们付出的是一生的挚情,甚至是命,这叫他们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两方势必会有一场争斗,为的,是保住自己这一阵营,所有付出过得将士们的荣光。
何其悲哀。
杜聿明坐在飞机上,看着蒋委员长鬓侧霜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逃不过一声叹息。
他想起自己带队从缅甸回国的时候,路上要翻越一座野人山,那时候的环境与星星军长征没有什么区别,战士相继死亡,暴尸他乡,竟还不是在战场,而是在撤回的路上。
那一次环境太恶劣,路也难走,人都不知何时会倒下,大装备根本上不了路。那时候,自己忍着疼,下令将所有的精良装备摩托野炮大炮坦克全部炸碎,绝对一分一毫能用的零件都不留给日本人。那时候,那些视装备如命的兵没有一个人反对,都眼含热泪听了他的命令,亲手把他们最宝贝的东西炸个粉碎。
那些装备,多少次在战士们自己都没有水洗澡的时候却被冲洗擦拭,将士自己舍不得用的好布料,有多少都成为了这些装备的擦拭布,大家自己用着心疼,用在装备上却从不觉得心疼。
那些装备,是这些兵的宝贝,是他们的命。
那时候,那一群连被炸断了手脚都不会流泪的兵眼里全都含了泪,他还记得那些隐忍却坚决的眼神,那些热血豪气的脸孔,可是待回到生地,他回头一望,却丢了那么多双熟悉的眼睛。
那些死在路上的兵,若在天有灵,怕是都不会安息。
当兵的,从不怕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怕的,一是死的这般不明不白,二就是,死在自己同胞手里这么窝囊。
整一个第五军,活着回来的不到三千人。说日本人死伤惨重,可是有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更惨重。
这个时候,玉入口军式微,一拼之力尚存,但与共丨党丨求胜,一争天下,到底无望了。
钧座啊,我军战士从不后悔为国血洒战场,可是若是到最后,因为这个而害得钧座落败清名不存,那些为此而死的战士,可是会有不甘。
钧座,事已至此,若不能和平解决,我军也已没有胜算,只求钧座安泰,莫要为我等未来,而与共丨党丨争得身败名裂,我等便是拿不到那荣光,后半生凄凉,也绝不会怨恨钧座。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1949年1月1日,□□发出和平宣言。
1949年1月3日,杜聿明忽然接到钧座命令,按原定空军掩护突围方案实行,自5日起投足三天的粮弹。他知道,钧座到底是选了下策,要为这一党数万人,争个鱼死网破,告慰那些不灭英灵。
钧座……我敬你。
1949年1月6日,解放军发起总攻。
1949年1月9日黄昏,军心散乱。杜聿明受旧部威胁,不得不将原定10日上午进行的突围改为当日夜晚。
1949年1月10日凌晨,杜聿明带领的小部队被俘。
他所接触到的这一场战争,至此,尘埃落定。
1959年12月4日,杜聿明作为第一批特赦战犯中的一人,接到了来自于最高人民法院的特赦通知书。
1960年7月,周总理与陈毅宴请来我国进行访问的参与缅境抗战的英国陆军元帅蒙哥马利,邀请杜聿明作陪,共话当年中缅边境抵御日军的往昔。
1961年3月,杜聿明被任命为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文史专员。
1980年,杜聿明发表《纪念二·二八寄语台友》一文,呼吁在台湾的老同学、老同事、老朋友们为完成祖国统一大业贡献力量。
1981年5月7日,杜聿明因患肾衰竭在北京逝世,享年77岁。在他的悼词中这样评价他:“他虽然走过曲折的道路,但他有光荣的后半生,为人民的革命事业,作出了自己的贡献,人民怀念他!”
杜聿明的后半生与前半生相比太过平静,值得称道的,或许也只剩下了那个拿了诺贝尔奖的女婿杨振宁。他不知道这后半生光荣的评价来自于哪,他觉得,他一辈子,最光荣的时候,是那波澜壮阔的前半生。
尽管那是解放后的污点,被视为刻在耻辱柱上的勋章。
但那才是他心中真正的荣光。
无关党派,无关内斗。
在他的前半生,他做了他所能做的,倾尽了所有力量,去做那样一件伟大的事——
为了中国的存续,为了中华的振兴,为了华夏的崛起,他不惜性命,不曾退缩。
这才是他心底唯一的勋章。